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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红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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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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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啼小麦初黄时

莺啼小麦初黄时

文|李红伟

小满这天是父亲生日,老人过寿,从来不按日子,只按节气,就过小满这天。父亲在家里排行老大,是解放那年生人,这一年爷爷人生中第一次分得了自己的土地,小满这天又有了自己的儿子,望着家门外已经黄稍的麦子,听着枝头玄黄鸟婉转的鸣叫,开心的咧嘴笑道:这孩就叫满囤了。父亲便有了这个充满了美好愿景的名字和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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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爷爷腰里掖着两把镰、揣着块磨石,南下当了麦客。我们这儿,当时从事麦客这个活计的,目的地主要在苏北、皖北一带,地势平展,气温高,麦熟的早,当地人又过多崇尚读书、经商,于是就给了沂蒙山区这些肯吃苦、能下力的人机会,人们多是步撵到东都火车站,扒煤车到淮河一带。麦客们一路挥镰向北,等割完鲁南的大片,也就过了芒种,正好到家乡麦熟。二十多天的时间,用超重的体力劳作能换来全家大半年的花销。

这也许就是新中国第一代南下打工者。

麦季的活,龙口夺食,必须上紧,爷爷顾不得歇息,起几个早,把地里的麦子割完,挑进了家前小场院。那时打场还不是整个麦棵都被碌碡轱辘的,因为盖屋苫屋得用麦秸秆。早年间,儿子大了的人家再穷也要盖上三间草屋,好招媳妇,光苫屋用的麦秸就得攒好几年的。所以从割麦到打场都要小心翼翼,地里的麦子一定要贴着地皮割,留茬越低,麦秸秆莛儿就越长,到场里,要一小把一小把的捋齐,用镰刀切下麦穗头,麦秸莛要绑成水桶粗的捆,晾晒了自用或卖给要苫屋的户家,一般按称卖,一称就是一百斤,两块钱。一直到农村的房屋被瓦房替代,麦秸莛才真正转成柴火或者喂牛的饲料。

麦穗更要珍惜,摊在场里,晾晒好了,用一种叫槤枷的工具反复捶打,最后再晒干扬净,选一个太阳旺毒的晌午,趁热盛入瓮里,庄重的用塑料布封上。

对割完麦的地,妇女和小孩都要反复寻捡好几遍,生怕有遗落下的一个麦穗,父亲从小就跟在大人后边,嬉戏玩耍中,看到的都是老辈对粮食的珍惜和敬重。

等到入了社,土地归了集体,麦客也划归村里的副业队来管理,当然挣的是工分,爷爷因技术好,当了多年的麦客队长。好几十口子男劳力,再大的麦地,只要交给爷爷这帮人,一晌午准完活,名声响得很。

这应该算最早的组织跨区作业。

等到妇女们望见家东头的大麦蜡黄色了,麦客队会准时返回。因为大麦比普通麦子早熟几天,所谓“小麦青青大麦黄”也就是这个意思,生产队里便在这年年安场的地里种了上百亩大麦,这片麦地也让外出归来的男人们出尽了风头,有人蹲着,展示以干净,留茬低著称的“围镰”;有人弯腰,展示以速度和洒脱著称的“走镰”。女人们则成了评判官,满脸骄傲的看着自家男人,嘴里却贬降的厉害。割完麦,接着就平整、洒水、拉碌碡光场。安场完成,正好大田里麦子熟了,开镰。接下来这一个月时间,打麦场就是一个热闹、欢乐的代名词,就像这五月的天。image.png

那时候,割麦是人工,打场更是原始,先把一捆捆的麦个拆散,站立状的铺满场院,叫摊场;暴晒后,老牛拉着碌碡出场了,一圈又一圈,转的男人眼皮打架,转的永远有话说的女人们再也无呱可啦,叫碾场;队长一声高呼:“翻场了”,烈日下,一队头戴草帽,手持木杈的男女,瞬间围满了场院,把碌碡压实的麦秸再一次挑散。刚才的寂静枯燥立马热闹起来。

收割、打场,一个多月,既费力又耗时,如遇几日的连阴雨,满场都是苦瓜脸。

再后来,队里有了脱粒机,打场的强度有所降低,但割麦和扬场依然只能靠体力与经验。

扬场,是个技术活,极考验扬场人的洞察力,人们都称会扬场的为“场把式”。场把式会头戴草帽,手持一把比我们常见的铁锨大一号的木锨,白色的土布小褂一定是披在肩上,迎着风,扬起的是麦粒、秸糠的混合物,如散花般在空中绽开,落下时,黄灿灿的麦粒便脱颖而出了。场把式总能在不断变换方位中,迎合风的来向。

多年后,我和父亲探讨农活,他告诉我其实扬场的秘笈就在披着的小褂上,“寻风”。直到后来有了电,一个超大的风扇立在场院中央,这披在肩头的小白褂才真成了装酷的道具。

虽然,生产队里劳作很热闹,但地里麦子却希里毛根的,产量一直不高,离上级提的“过黄河”(500斤)目标相差甚远,更别说“跨长江”(800斤)了。人们一直在为“吃饱”忙碌着。

在爷爷的调教下,父亲也成了庄户行里的好手,耕耙种收扬场锨,样样都行。这更是母亲最中意的。两家也是在这收获季节认下了亲事,但家徒四壁的窘境,无力迎娶过门,直到土地大包干工作队住进村里,父亲用一句话,娶到了母亲:“我有地了,别的都会有”。直到今天,母亲提及此事,还是满脸的骄傲:我嫁了个潜力股。

第二年我赶在五月大忙天来到人世间。这一年,我家的小麦单产过了千斤。用父亲的话说,就是家里犄角旮旯都是麦子,“黄河”、“长江”一步越。

父亲当麦客的头几年,两把镰刀走天涯,挣吃挣喝挣钱花,家里外头两不误,随着麦子产量越来越高,地里的麦苗浓密的插脚无路,麦穗长过拃成了平常,但麦客的报酬依然按亩算。加上农村劳力的富余,当麦客的人越来越多,靠出大力、流大汗来换钱实属不易了。image.png

于是父亲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买台割麦机,他在外头时见过。母亲依然是最支持的,把压箱底的钱都拿了出来,默默地放在父亲面前。当割麦机到家时,满村老少都来看热闹。虽然只能揽两沟麦子,割倒后还要捆好,运到场里去脱粒,但这已经是村里的一景了。就这样,父亲当了一名不用镰刀的麦客。我也跟着风光了许多,有事没事跟在割麦机后面,自豪的很。我所有的“麦假”生活都是在麦田和麦场里度过地。

也许是对农村的感情,我大学上了省农业大学的机械化专业,毕业这年,整好是国家实行农业机械购置补贴的第一年,我贷款买了人生当中的第一台,也是我们这十里八乡的第一台联合收割机。当老少爷们看到一亩地只用十分钟八分钟收割完毕,金黄的麦粒从收割机粮仓里流淌出来时,无不瞪大了眼睛:那村东的场院地岂不没用了。父亲也跟着起哄到:这样的麦收还有啥意思。image.png

第二年,我和同乡的几个伙伴成立了新麦客专业合作社,一下添了六台机械,还在村东的场院地里建起了烘干车间,现在的麦收时节,早已不见了农户的心急火燎,只需去烘干车间等着往家拉干麦就行了,到地头去也更多的是向邻里们炫耀一下各家新添的小轿车。

还是那个“五月人倍忙”的季节,还是那个“小麦覆陇黄”的收成,还是在那个人们曾忙成一团的大场院里,丰收的欢笑早已充满了惬意和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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