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门口

九门口水上长城呈一条优美的曲线在我的视野中展开。

两山夹一河，山是葱茏一片的主色调，大色块的绿，将蜿蜒在山脊之上的长城衬托成一条浅灰色的线，河是平静的一汪静水，将遇水不断，跨河而过的一片石关托举在清冽的倒影中，山与岸，城与水，在不算明朗的天空下呈现出一种忧郁和苍茫的神态，远处山色空蒙，极目之处，“九门口”三个浅红色的大字写在绿树掩映着的绝壁上，远山近水，古道西风，心情也像蜿蜒而去的古长城，有了历史的纵深感。

不到九门口，枉来长城走

清澈的河水下，褐色的铁束腰在一片石上清晰可见。

九门口水上长城位于河北辽宁交界处的青龙河道上，处于京东首关的重要位置，战略地位非常重要。早在北齐时代就有修筑，明朝洪武年间，大将徐达督建山海关一带长城，在这里修筑了著名的军事堡垒——九门口。

九门口雄踞青龙河之上，远观好似九孔飞天桥孔，其实却和交通意义上的桥毫无关联。桥下是九道高达数米的券门，桥上则是连接长城敌楼的坦途，两侧长城起于危崖绝壁，燕山横亘，连绵不绝，这段一千七百零四米的水上长城与周边山峦浑然一体，整齐威严的垛口和群峰簇拥的山峰相连，长城逶迤而来，又从此逶迤远去。关随长城走，长城绕关行。拒敌千里的千古屏障不再生硬冰冷，站在城上，旌旗猎猎，长城犹如巨龙游动，青龙河宛如一条青龙从城下流过，山水交融，顿生怀古思幽之情怀，感慨万千。

青龙河自燕山山脉中流出，汇聚万山之水，到九门口已成汹涌姿势，每到汛期，远观如银河倒挂，有“万壑赴荆门”之势，浩浩荡荡，直泻渤海。而枯水期河道则变成通关大道，北方的河流总与季节有关。当年修筑九门口时，为防止关外胡人骑兵入侵，更为防止洪水冲刷城下河床，建造者用了1.2万块巨大的条石，将城下河床及上下游周围七千平方米的河床铺就，并用铁水浇灌石缝儿，在条石两端锯开燕尾槽豁口，再用哑铃状的铁束腰将条石禁锢，无数的这种哑铃状的铁束腰将一块块巨大的石头紧紧箍扎在一起，形成一大片坚不可摧的石河床，连成一片，故名“一片石”

于是，九门口曾经的一幕逐渐清晰呈现。

京东首关，演绎铁马冰河

明朝李自成的大顺军和吴三桂的明军以及多尔衮的满洲铁骑曾在此决一死战。战争的后果是直接导致明朝灭亡。

1922年的直系军阀和奉系军阀在此硝烟四起。

解放战争时期，人民解放军也曾浴血九门。

城墙垛口上，依旧飘动着张牙舞爪的龙旗，那只不过是作为旅游的道具而已。离开真实的历史，只要站在城头，眼底尽是以战争的旋律，在冷兵器时代，能阻挡战马和利剑的除了城墙还能有什么，而比战马和利剑更可怕的洪水，因此，在跨度达百米的九江河上修筑水上长城并非作秀，而是实实在在地抵御和防护。

肆虐的洪水在这里被驯服，乖乖地从城下流出，湖光山影一片，世外桃源再现，这里早已成为游人如织的景区。

高大的九个券门之下，还有一道一尺见方的横梁架设在空中，原来券下还有厚重的城门。巨大的门轴还在，旱时一片石为京秦大道，战时居关自守。涝时城门大开，洪水直泻渤海，

历经血与火洗礼的九门口依然保持着几百年前的防御体系。被称作水牢的内城深达十几米，四面筑有瞭望孔和枪眼，这些在外面看起来不起眼的小口从里面看却能容下千军万马。

过券门后左边有一个仅通过容一人的窄小台阶，然后是一道门，进了这道门，两边就是宽大高耸的台阶直通水上长城，导游站在门口一再强调这道门的作用，口气蛮有意思，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说，这边是河北，那边是辽宁，意在强调九门口的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我的脚步本想在此稍作停留，无奈身不由己被后面蜂拥的人流簇拥着，和平年代，恣意山水的游人不会留神一道门的历史含义。

门，只是一个象征而已，战争年代，别说是一道门，被明朝袁崇焕精心修筑的长达两百里的关宁防线又怎样阻挡长驱直入的战马嘶鸣？从鸭绿江到嘉峪关，没有哪个朝代能像明朝这样注重关塞防御，却在朝代更迭的必然趋势下一朝溃决。

九门口喧嚣于世的时候，许多人寄情山水，也有人凭吊古今，这条界限似乎有些模糊不清，而界定的标准似乎又和个人的情绪密切相关，我被眼前略显阴郁的天空所迷惑，因而眼中的景物也变得忧郁起来，而内心的忧郁并非来自天空，而是一座山、一条河、一座遇水而不绝的关隘，一座遇山而不断的长城。

明长城隧道，暗度陈仓

在离九门口长城不远的山下，就有一条长达千米的山体隧道，称之为明长城隧道，隧道内幽深崎岖，弯曲狭窄，水渍斑斑，暗度陈仓。

铁炮、石炮、青花瓷碗、大缸、碓米的石臼甚至残破的车轮在洞口的展台上集体亮相，战争有时候离我们很远，有时候又很近。

借助昏暗的灯光，走进洞内，曲折幽深，洞内可见一处处战略防御的遗迹，隧道内有一口水井，清冽而深不可测，还有伙房、兵器库以及存储粮食的粮仓和石碾石磨，这是持久战的标志，洞内有岔道，与山外相通，可以迂回进退。

隧道内每一处设防都做了最悲壮的设计，锈迹斑斑的长矛利剑，似乎在无声诉说着历史的久远，枕戈而眠的战争年代，九门口地理位置的重要和冷兵器时代的生存艰难可见一斑。

在冰冷潮湿的隧道里呆了很久，钻出洞口，立刻被阳光晃得难受，习惯了黑暗的掩护，人的眼睛变得脆弱不堪。

沿着山石铺就的巷道下山，居然绕道了一片石关隘的另一边，我理解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精明和良苦用心，俯身而下是绝壁断崖，山下的青龙河平静地流过，一条环绕在山水之间的绿色画廊和雄伟的万里长城相互缠绕，顿时心生恍惚之感。回头看一眼刚刚钻出来的那个洞口，阳光下的巉岩和葱蕤茂密的植物显得有些不真实，而悬挂在半山上隐匿于丛林中的的深不可测的隧道阴冷而寂寞，

除了时间，和时间上的岩石，谁能耐得住几百年的寂寞？

我想，假如没有那些凭吊古今、寄情山水的游人，九门口会不会显得荒凉，又假如这里从来就不是一处鏖兵厮杀的古战场，这里又会不会像今天一样有如此厚重的历史沧桑感。

我的目光一次次离开人群，望向山顶处的一座孤堡，和孤堡中延伸出来的一段没有修复的长城，孤堡和城墙都残破而颓废，似乎隐含着某种隐痛。

远处山色迷蒙，目光往下山谷中河流出没的地方，那里一片虚空，思绪也飘忽不定。

如今，高铁动车正在华夏大地高速飞驰，雄关漫道，早在2002年就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水上长城游人如织，古老的九门口也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嘉年华。

九门水城一片石，铁马冰河入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