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虹艳
岁末,天空飘洒着一些雪米花,轻轻落在掌心,随即融化。不一会儿,雪米花变成一些薄薄的绒毛似的白絮,在空中飘飞着。街上的行人没有带伞,任由雪绒飞在自己的衣襟、头发上。雪越下越大,绒毛渐渐变化,变成一团团老家村里人说的狗毛大雪,模糊了视线。
雪簌簌地下着,车上、树上,路旁的白菜地里,全白了。行道树上的树叶被雪压着,叶片往下倾斜。站在窗前,静听雪从树叶上滑落的声音,看静美的雪白世界。路上的车辆也少了,很多索性找到停靠的地方,停止了前行。这安静,使我想起了小时候,寒冷的早晨,雪地上一串串的脚印走远,慢慢又被飘飞的雪覆盖,那是爸爸送着我们冒着大雪去上学。放学时,爸爸接我们回到家门前,抖落衣服上、斗笠上的雪花,走进屋里,围炉烤火。我们是很少坐在火炉旁的,等到哥哥、姐姐放学,或是周末,雪一下,一双双小手就会在院子前的樱桃、苹果树下,不停地捧抓那厚厚的雪。彼时,窗前一树黄亮的梅花会越发晶莹,散发出更馥郁的馨香。我们深深地嗅着梅花的香味,捧着手里的雪团,稍微捏紧后,抛向哥哥、姐姐、弟弟的脖子里。打雪仗中,弟弟也会抓起雪就扔向哥哥,最后成为我们三人对付哥哥一人。玩乐中,被雪冻得生疼的的小手,被雪团砸到后的冰冷,全部被梅花的香味包围着,淹没在我们的笑声中。雪中兄妹情,在多年以后回味,还是那么甜美。我们的小手,冰冷得连雪都抓不稳了,都不听使唤没有力气了,还是不愿回屋里烤火。
雪后的第二天,往往会出太阳。还没等我们起床,太阳的脚步已经爬到远处的山顶上和高高的苹果树梢。不一会儿,雪融化了,睡梦中的我们,好像听到了哗哗哗的下雨声。
门前的苹果树是我们记忆中快乐的音符,它虽然开花总在樱桃花之后,总是在长出新树叶芽的同时打花苞,但那粉红的花不同于樱桃花,花香也没有樱桃花浓郁,花也没有樱桃花开得密,看似更稀疏。但是,果子却比樱桃大得多,也让我们等得更久。当苹果一天天长大,树枝上却也挂得满满的,把树叶茂密的枝头也压弯了。此时已经到了夏季,我们家的苹果树没有喷洒农药,所以树叶上会长出来一些毛毛虫,我们在树下乘凉,或是爬上树玩耍,也会偶尔看到可怕的毛毛虫,如果一不小心那些毛毛虫爬到身上,或是碰到手上,被毛毛粘到的地方就会发痒,长起来一个大毒包,用水冲洗也洗不去,只有等待一两天后,毒包才会慢慢消去。
夏末秋初的时候,苹果长得更大了一些,我们常常会等不及苹果成熟,就开始摘下来,在脏衣服上擦一擦就吃。那时穿干净衣服的时候,是舍不得在衣服上擦灰尘的,总会嬉闹着拿苹果在身边的弟弟或哥哥衣服上擦灰尘。还没有成熟的苹果,又酸又涩,但酸涩的味道中,苹果味儿也刺激着味蕾,然后我们总会把果子吃完,在吃饭时才感觉牙齿被苹果酸倒了。
苹果快要成熟的时候,树上低矮的果子已经被我们陆陆续续拽完了,只有高高的树梢上还会挂着几个大苹果。因为高,很难摘到,被毛毛虫粘到过几次的我们,看着老树叶下越来越老练的毛毛虫,不敢爬树了。于是,不止一次向着树梢扔石子,想把苹果打下来。几次之后,打不中苹果的我们,就任由他们在树梢顶上挂着了。低矮树枝上,已经摘了苹果的地方,树叶还没有落下,晴朗的秋阳中,枝叶中会再次开出一些苹果花,这时的苹果树上,有成熟的高高挂在树梢的苹果,也有低矮枝叶间稀少的苹果花。等到打霜时节,花才会被冻得落下来。
村里的很多邻居家也有苹果树,苹果成熟的时节,走在路上就可以闻到浓浓的苹果香味。有的人家的苹果一直看护得很好,是成熟了之后摘去街上卖的。这些人家的苹果直到全部成熟,低矮树枝上的苹果都还挂得满满的,从树下走过,苹果就在头上,抬头就能咬一口苹果。这种时候,我们一般都会绕道走拖拉机路,而不走邻居家门口,免得招来闲话。有时赶时间上学,才从树下经过,我们就低着头走过去,都不敢抬头看一眼苹果,担心自己看到了苹果的样子。更别说伸手摸一下苹果了。
苹果树上的叶子开始一片片掉落了,这时,我们家树梢上的苹果也熟透了,三十多岁的爸爸才会帮我们摘下诱惑了我们好久的大苹果。他不用石子打,担心苹果掉下来砸坏了。他会系上围腰爬上树,在离树梢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用哥哥递上去的加长把儿的镰刀,小心地把树梢勾下来,另一只手把围腰拉着,与摇晃的树梢围在一起。当苹果掉进围腰松开树梢的那一刹那,他会跟着树梢颤动好一会儿,我们站在树下,眼睛盯着树梢、爸爸和围腰里的苹果影儿,我们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喊着慢点小心点,想要扶着树,担心爸爸掉下来。等树梢晃动的幅度变小,爸爸这才慢慢下树,我们围在爸爸的旁边,他把苹果洗干净,用刀切开,一家人品尝那几个熟透了的苹果的味道,仍然是脆的,味道更甜了,苹果味更香了。但是,只有那么两三个。谁让我们先把未熟透的苹果摘了呢?小时候的嘴馋,让我们并没有得到多少好果子吃。
冬天的苹果树只有枝条,很冷清的样子,当雪落在上面,挂上雪条儿的时候,苹果树又显得好看些了。这时树下不远处的梅花又吸引着我们。其实不仅仅是我们,村里的很多小朋友都爱来看梅花,守护梅花就成了我们几兄妹的任务。因为他们来看梅花,有时会趁我们不注意,折走几枝梅花,所以我们总是万分小心。这株梅花开的是黄色的花,晶莹剔透味道香浓,雪天更是香飘全村。据说这黄梅花是很难得的,是爸爸远方的朋友送的,种下后,也有邻居想买去,但爸爸没有卖给他家,建议邻居折枝去扦插,但都没有成功扦插成活,所以那时村里就我家有这一株梅花,显得异常珍稀。于是,冬天下雪,村里很多人就会闲游到我家,感受梅花的浓浓香味。爸爸也会招呼他们抽草海牌香烟,有时还让妈妈炸花生、洋芋片、做饭,他们一起喝酒闲聊什么收成、政策等等。那时的花生米,本是过年才准备的年货,妈妈会算计着吃,炸一小碟,我们小孩子眼睁睁看着大人们吃完,也得不到尝一颗。
后来,我们相继离开村里,哥哥和姐姐去到南方的大城市发展,我和弟弟也到小城里工作,爸妈舍弃了原来的老房子、苹果树、梅花树等,全部低价卖给村里人,搬家到我们身边,过着退休带孙子的日子。
这些年的冬天很少下雪了,我们不再打雪仗。偶尔下雪,只是在窗前看雪花飘飞的样子,感受太阳爬上楼房顶的脚步,听雪融化的声音,却再也闻不到雪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