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凳子

红凳子

点名会上，张海涛就十分明显地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而且这种气氛好象与他有关。

他一进会场，一屋子闪烁着尖锐目光的小眼睛都盯着他看。所有的人，好似第一次见到他一样，惊奇的眼光里带上一层陌生感。而他又极分明看到桌子后面有人偷偷用手指头指着他，并小声地在告诉旁边人什么情况；那些女人们要小心得多，只用眼神向他瞟了瞟，或努努嘴向别人作暗示。眼前这种景象，让他联想到鲁迅笔下阿Q调戏吴妈后，未庄上的女人再见到阿Q时都纷纷躲避，且一个个都对阿Q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古怪情景。

点名会后，会场一下子宣闹起来，走过会议室出口时，和他打招呼的人明显比平日要多，许多同事和他讲话时也明显比平常“客气了许多”，同时脸上也挤出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发出诡异笑声。

张海涛的内心顿感不安，有一种不祥预感迎面袭来。他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这情形，他知道他摊上事了，而且他摊上的事一定不小。他紧张的连下楼梯，也要不时扶一下楼梯栏杆。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事？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的内心仍旧忐忑不安，无法安心工作。他一直在回想，到底是什么事，同事们过度的热情和问候，诡异的笑容，女人们努动的嘴唇，这些现象他似曾相识，这让他想到刚上班时遇上的一件事——就是局里财审科科长和副科长被“双规”事发的前几天情形。

那也是一次早点名会，会前会后也是这种气氛，一个个人也指指点点，小声议论，一个个散会后对那两位科长的态度也是如今天对他的态度如出一辙。只不过当时的当事人不是他，张海涛因为好奇，一打听，一位颇有资历的人就告诉了他实情：你到底是不是本局的工作人员呀，发生这么大事你都不知道，你真是太迂了……什么都还没对你说，就先调侃他一番。告诉你吧，他走近张海涛身旁，压低了声调：财审科王科长和李副科长被人告了，听说问题还不小呢！……

他越想越是害怕，一个劲回想自己从上班第一天起，直到今天所干的事，最后，认为自己没有什么问题。本来吗，自己只是一位小小办事员，没职没权，没做过什么过火的事，也没说过激言论。经过认真深入反复地自我排查后，他确信自己是没有什么过错的，他内心平静了许多。

但是围绕他的可怕气氛始终还在，这让他内心十分不安。从早点名会后起，他就连走路也显得过于小心，好似听谁说地上撒上了三角钉——他时时刻刻都小心照着行走。现在他也怕见到别人，本来就内向的他，如今更是把自己封闭起来，似乎只想露出鼻孔和嘴留着呼吸和吃饭。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的自我拷问，他要打听明白，不然，异样的眼光和不断对他指划的那些食指和中指，奇怪的眼神，还有那些女人左右努动的嘴，会把他击倒，必须问个明白！可是，谁能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呢？他想了又想，不如去问问小耿吧？也许他知道内情。

他早已无法安心工作，他干脆放下手头工作，走出办公室，去找小耿。小耿是位热情开放的小伙子，比他早分来一年，和他同龄，不同的是小耿给人的感觉，俨然是一位“老人员”的样子。

小耿的办公室在楼下，张海涛走到小耿办公室前，看办公室里人多，就打个手势叫小耿出来。

小耿，你现在忙吗？我找你有事。

你先等一会儿，马上就好，小耿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时张海涛又看到办公室内其他人射到他脸上的那种让他不安的古怪神情。

走，咱们找个地方说，小耿似乎早就明白张海涛找他的原因，又像是小耿早就想找他谈一样，看着小耿那一脸认真严肃表情，张海涛心中顿又紧张起来。

他跟着小耿一直走到顶楼的一楼角处，又左右看看没有其他人，小耿才小声对他说：你知道你干了一件多大的错事吗？啊！张海涛心顿时蹿到了嗓子眼，早已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果然是我有事，原来的判断是对的。他此刻连说话的嘴都在打颤：什么……什么事？我，我怎么一，一点，点都不知道！一副可怜巴巴相。小耿轻声问：你昨天上午在食堂吃饭时，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啊？

还没干什么，你再好好想想！……我在食堂吃过饭，吃完饭就回宿舍了！他在努力回忆。没干什么啊，他一头雾水，喃喃自语。小耿性子急，哎呀，你还没干什么，你当时去食堂吃饭时去迟了，没有凳子，是不是到最东边靠墙角的那张餐桌后面把那只红凳子搬来自己坐了？

对对，我，我是搬了，这，这又怎么了？你怎么还不明白，你知道那是谁的凳子？那是局长的专坐，你来这么长时间，你看有谁去搬那个凳子坐！要我说其实这也没什么，食堂的凳子都一样，又没写上谁名字，可那些精于世道的“老资历”就不这么看了，都私下议论说你是个书呆子，什么事都不懂，在外场混事连这点情理都不知，是不会有什么前途的……人家说得难听话一大箩筐，比我讲得多得多，其实，要我看来他们那些人才是老顽固，我们的工作作风都是他们那些自认为比别人识大体的人搞坏的，……你别在意，下次注意点！

张海涛听后直是哭笑不得，内心十分痛苦。他做梦也没想到，让他担心，让他害怕的原来是这件事。他从来就没想这么多，没有这种意识。因为工作加班，比别人迟到食堂，因为没有凳子坐，看到旁边空桌后有一个凳子就提来坐了吃饭，这就犯法了？

哦！对了，你昨天吃完饭后，把局长的凳子搬到原位没有？小耿问。听说局长今天中午很可能到食堂就餐，你快去把凳子搬到原位，别再犯错了！

没有，食堂不是有服务人员拾掇吗，应该调整好了吧？哎呀，你打个电话问问食堂，局长的凳子搬到原位没有，快点！我还有事。

张海涛拨通了手机，问了几个人才打听到食堂胖嫂的手机：喂，胖嫂，我是小张啊！

啊，小张啊！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胖嫂，请你看看局长桌子后面有没有凳子？

哦，我看看，……有啊，你问这干啥？

我怕有人搬局长的凳子坐。

你放心，局长的凳子谁敢动啊，那不是找麻烦吗！

啊，啊，我挂了。胖嫂的话，让他本已不安的心又加速跳动一会儿，当听说凳子已经复位后，内心稍稍平静下来。他长长舒了一大口气，看着手里几件事，这下我可以安心把事做了。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领导，安排他现在就到县里报一份材料，因为事情比较急，必须马上动身去办……

当他办完事下午回到局里时，他发现围绕他的那种气氛，对他的指指戳戳并没有消散，而是加深了许多。张海涛刚走进办公室，迎面遇上的几位同事，都十分不安而又是一脸严肃地对他说：你以后做事一定要小心啊，唉！……张海涛明显感到他的事情不仅没完，好象又发生了什么大事。此刻的张海涛早已吓得浑身汗毛根根都直立起来，身上一个劲地打冷颤，他提心吊胆地去找小耿再问个究竟……

因为搬局长的凳子一事，他已经受到了众人的指责和好朋友的批评，他的内心已经躁动了一天了，就连吃饭也没心情。一天，就这一天，竟然让一个青春焕发的年轻人面容明显憔悴了几分，一脸倦怠。而现时所面临的气氛更让他喘不过气来。人们对他的警告，背后的谈论，似一把刀，扎得他心在渗血。

找到小耿时，他发现小耿也明显有点慌张——你来，小耿叫他，把他叫到一边。你是怎么搞得，我早些时候不是让你把局长的凳子搬到原位吗？

啊，我让胖嫂看了，书记桌子后有凳子，怎么了？

哎呀，这下事大了，不知谁，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搬到局长桌后的凳子是个坏凳子，上午局长吃饭时，凳子的一条腿断了，害得局长当众跌了个仰面朝天……哎呀，听说饭菜洒了书记一身。那时间，一个食堂里静得就能听到局长的喘息声了。局长的脸色红得像喝了一斤多白酒，一脸怒气，他对着食堂司务长大吼，你们食堂是怎么搞的！胆小的司务长把你搬他凳子坐一事告诉了他，……局长那个气啊，饭没吃完就走了。

张海涛腿都软了，似乎站都不能，嘴角直抽搐，这一天积聚起来的闲言碎语加之无形中所犯的“错事”压得他快要崩溃。怎么会这样？怎么发生这样的事？我做错了什么？我的运气怎么这么差？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人家想报复你？

没有，我刚来一年多，我能得罪谁？再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办事员，没职没权？那是因为什么呢？真的只是意外？……

又是一天的早点名会后，忽有人提起来问：小张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是呀，听说他病了，请了假，正在县医院住院。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体质就是差，动不动就病了，哈哈，不过这小张也挺有趣的。

是有趣，怎么说病就病了呢？大概是吓病的！……哎呀，你说这个小张真好玩，哈哈哈……还是太轻了……

你们都是听谁胡说的？人家小张被局党委推荐为后备干部培养对象，被选送到省里学习了。一颗颗团团圆圆的脑袋同时转动了方向，望了望说话的人。

啊！啊，……现场一时议论声嗡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