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布谷!……,布谷鸟蹲在五月葱绿的枝头叫了。麦子黄了,农民忙了。
布谷鸟的叫声早已深深融入农民的血液里,已经成为他们生命遗传基因的重要一环。即使是在白雪皑皑的冬天,那黄灿灿的麦田和布谷鸟的叫声,也会时常出现在他们的梦境中。布谷鸟眷顾着农民,农民也热爱布谷鸟。每到麦黄时节,布谷鸟像是农民喂养的家鸽,比农民还要着急似的,一刻不闲地忙着东南西北替主人家巡视着麦田,在微紫灼热的烟霭中叫着飞着,催促着农民莫误农时,快快收割。
站在金黄色的麦田里,满耳是麦茎收缩发出的噼噼啪啪声。一阵风来,黄黄的麦穗相碰相拥,沙沙有声。布谷!布谷!……,一声声布谷,一股股热浪,一阵阵沙沙声,无不在撩动着农民驰骋田野的豪情。布谷鸟的叫声是号角,是战鼓,是命令,农民无形中被一股力量裹挟着,走向黄灿灿的田野,全身心地投入抢收大忙中。
镰刀像老农的身子一样弯曲着,刷刷地收割在似烟似雾,似有似无,随风波动的水汽热浪的麦田里。中午时分连鸟也不愿飞入蒸笼般的麦田,都落在周围树上歇息等待——等到太阳西斜时,才一只又一只飞入麦田中啄食虫子和麦粒。天地间沉闷得很,收割的人们被日晒地蒸,汗水从一个个毛孔拥挤着流向额纹,喷向体外,滴落麦田,湿了衣裤,流向脚下的土地。阳光一样尖而又炙热的麦芒,针刺似的刺入农人黝黑的皮肤,刺出无数个小红点,再经汗水一浸,痛痒难耐,忍不住用手挠挠,一挠红了一片皮肤;麦芒一样的阳光更是毫不留情灼脱一层农人裸露的皮肤,扎出肌肤下的汗水和灼痛。忙起来时,农民连孩子的哭闹也顾不上,劳累的肌骨内有一股随脉搏而动的力向体外胀,身子似要被这股力胀裂。累极了,歇会儿,擦擦汗,喝几口水,静下心来,看一看远处的绿树,听一听声声布谷,内心油然会升起一种对古代农民同情的情愫来——啊!曾经的先辈,在那没有任何机械的年代,他们该是多么辛苦?——从“老布谷鸟”啼叫时起,农民就这样长年累月把身子弯成了镰刀,在如麦秸一样多的岁月中,收割到今天。
其实布谷鸟带给农民更多的还是快乐,它是为农忙人叫“加油”,是为农民打“号子”。在枯燥乏味而又辛苦的夏季,它音乐似的歌喉,打破沉寂闷热的空气,在树梢间、在村庄上、在小河边,在人们的心头清凉愉快地流淌……
麦黄时节的雨,似这个时节人们流出的汗。额头大的一片云也能落下几粒雨——农民的喜怒衰愁全看老天爷的脸色。成熟的小麦在水汽浓重的阴雨天最易招引蚊蝇,滋生霉菌,一不留神,粒粒鼓鼓的小麦或出芽或霉腐变质。麦黄时节的雨,诱发了农民的心灵也长出了霉斑,当天气转晴时,农民在艳阳下曝晒小麦的同时,也在曝晒自己的心灵。
如今的农民再也无需向祖辈们那样,到了“金砖铺地时节,处处老少弯腰”;那些所谓警醒了不知多少辈子种田人的至理民谚:“五黄六月站一站,十冬腊月少顿饭”,也都伴随着祖辈们连幻想都未曾想到过,让父辈们惊愕的现代化机械作业而过时。但是几千年沿袭下来的收割、晾晒、拖拉、打扬,一整套紧张繁重的原始生产方法,犹记于上辈们心中,无法抹除。小满一到,心就一跳,若这时节天变坏了,则吃不下,夜难寝;即使万里晴空,太阳如火,也不会安坐屋中歇息片刻,不然心里会有一种负罪感;于是手拿镰刀或肩扛铁锨到田间地头转一转,看一看,与麦子说话,与土地相亲。
“老布谷鸟”也曾立在这个村的不知多少棵老树的枝头,不知疲倦地啼叫。如今它也早把它的倩影和火热的歌喉都托付给了昨天,伴随曾经的老农民一同走入了永恒。曾经的那些农民,从泥泞的麦田中吃力地挑出黄灿灿的小麦,最后又不得不放下扁担,永远地走进他们曾经劳作的麦田。
农民像是收割后掉落田里的麦粒,又像是满地散落的麦秸;掉落的没有声息,散落的没有分寸。风一吹,有的被吹到田中,有的被吹到田边的小沟中……来年青草发芽时,当田中又长出了新的绿苗,那些散落的麦秸,掉落的麦粒,早已被时光咀嚼的连残渣都难以找寻了。
农民像是阳光,一缕缕,一道道,无声地温暖着世上其他的人。
其实农民最像的还是土地,是他们在不经意间担负起太阳之下最伟大的职责。
布谷!布谷!……农民心中永远的战鼓忙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