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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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华爱往舅舅家跑。舅舅一家人待人和蔼可亲，对小华尤其亲热。舅舅家孩子小翠小玉他们与他年龄相仿，相互很玩得来。每次，小华到他们家去，他们兄妹俩总是陪他一起玩。
舅舅家养了一头黑牛，它是全家人的宝贝，干活时，黑牛随舅舅去农田，吃草的时候，则由小玉他们牵去荒地田野里放养。它晚上睡觉时，有专属的牛棚。牛棚里还经常空闲着一席之地，若小华晚上不回家，夜宿在舅舅家时，则多半是睡在这牛棚里，与黑牛同居一室。虽然，舅舅家床铺多，但他家九口人呢，所以，那些床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沒有空床。唯有牛棚里这张床时常闲着，虚席以待客人的到来。
这水牛身子特别壮，约是别人家水牛体重的双倍。对这一点，舅舅很高兴，因它身强力壮，耕地负重时，就特别能战斗，能吃苦耐劳。而小玉他们就不那么乐意了，它进食吃草的时间，漫长得很，放牛娃小玉就得延长时间伺候它。外人对这头水牛的印象是，它身材魁梧，牛角超长。别人家水牛都是一对月儿弯的牛角，而它却生来一付直扁担似的直牛角，走起路来，真是横行霸道，路人见之，无不避让的，皆选择让它先行，免得窄路相逢，被它那支扁担似的牛角给横扫了。农民爱惜土地，那时，又尚未有大型农业机械出现，乡村小道多半是单行道，纵使稀有的双行道，也是仅容俩人并列而行，路两旁是水渠与农田。这样，将大片土地节约出来，开田长粮。而行走在这些乡村小道上，大黑牛绝对是一付王者的气势。它稳步前行，从容不迫，对路人是一付视而不见的态度，路人对它则是见之无不避让。
有一件事，小玉感到很纳闷，就是为何小华偏偏就不怕他家大黑牛。反而是大黑牛还听他话呢，每当大黑牛与小华窄路相逢时，只见，小华嘴唇快速地翕动着，似在对牛弹琴，说着一些胡话。但是，立刻见效了，大黑牛停下了它那巨人般的脚步，温顺地调过头来，使一对笔直的牛角顺着路道，好空出半边路来，让小华从它身边从容通过。大黑牛给他的这份特殊待遇，连小翠小玉他们自家人都享受不到。小玉与大黑牛相向而行时，大黑牛不会顺角让路的。可小玉因为它是自家的牛，心里并不畏惧，他会选择从牛角底下钻过去。
傍晚，夕阳西沉，明月东升。这是孩子们考虑自己今夜宿在何处的时候了，可小华根本不考虑这问题，他一点都不在乎小玉家牛棚里这张特殊的床铺。仿佛，那里是一个不错的归宿呢。小玉他们除了小华这位亲戚，他们还有其他亲戚。而其他亲戚都因畏惧牛棚里的同伴，多不愿与大黑牛同眠。所以，他们都是早早地踏着夕阳的余辉，赶紧回家去了，大不了明天多跑一些路，再过来与小玉他们一起玩。
夜晚，吃完晚饭后，他们又玩了一会游戏。其间，小翠老是张嘴打哈欠，她已实在困了，眼皮已撑不开了。小玉见状，就起身对他们说，我们睡觉吧，明天再玩。然后，他们回到各自的床铺上，陆续休息了。
小华来到牛棚里，见黑牛已安静地卧在牛棚中央，面对着一大堆干草的食料，口里齿舌不停地运动着，这是它最愉快的一项劳动。它长长的牛舌头，似一张可任意变形的割草镰刀，它径直伸向草堆，触草时，舌头灵巧地变成一把螺丝刀，像拔一颗螺丝钉似的，轻松地拔出一把干草来，运入口中，紧接着，它牙床上下磨合，将干草磨成碎末。当它伸一伸脖子时，那干草明显地鼓凸在牛脖子里，往牛肚里蠕动着。而当牛脖子恢复常态时，牛舌再次向草堆出击，如此循环往复。一夜下来，它能轻松地消灭掉一座约五岁孩子身高的草堆。今夜，小华从黑牛身边经过时，他听见黑牛自语到：小气鬼，这点干草怎够我享受一夜呢？
小华听了，便明白了黑牛的意思，它嫌草料少了。他瞧一眼草堆，这草堆是舅舅命令小玉从外面搬运回来的，小玉没能准确地预料到，大黑牛一夜究竟能消费多少草料。当然，若是舅舅知道这实情，他一定会责怪小玉的，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小华便悄悄地去找小玉，告诉他牛的草料不足的事，希望他去补足黑牛今夜的口粮。可此时小玉已睡意十足，同时，他也怀疑小华说的话是否真实可靠，料他也不是牛肚里的一条迴虫，他怎能清楚黑牛的心思呢？因此，小玉没理会小华，他在床上翻身面墙，很快地进入梦乡。
半夜时分，小玉生生地被人从梦乡里拉回现实中来。拉他回来的不是别人，是他父亲王石。半夜里，黑牛吃完了草料，就站起身来，走出牛棚，到王石卧室窗下哞、哞叫个不停。王石听到牛叫的声音，第一反应是以为在梦境里，深更半夜里，牛叫扰人的现象是极为罕见的，牛是温顺的动物，对生活的要求极低，它有吃有住就行，从不计较吃啥住啥的。但如果它起码的生活要求都得不到满足的话，它会表现出愤怒与反抗的情绪。眼下，它巨大的身躯，几乎遮黑了王石的窗户，使王石误以为，外面风云突变，乌云遮月，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呢。但听声音却不对呀，外面没有传来轰隆隆的雷鸣声，而是他心爱的大黑牛发出持续的抗议声。
王石起身下床，将黑牛牵回牛棚，他一看牛棚里堆草料的地方，空空如矣，顿时，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耐着性子，没有去拉扯小玉的耳朵，只是，惩罚他半夜去搬运草料。他父亲心里明白，这惩罚对一个孩子而言，其份量也是够狠的，足以令小玉增长记性，下次让他再预备草料时，断不敢如此这般地疏忽大意了。
夜里，小华睡得很香，牛棚里发生的一切，他都不知道。早晨，小玉跑到牛棚里来，伸着懒腰抱怨说，昨夜没睡好，现在仍犯困呢，他面对大黑牛时，似乎很生气，照牛肚子上踢了两脚。大黑牛被他踢痛了，大黑牛紧急起身，使小玉再也无法踢它肚子。黑牛起身的速度极快，令人惊叹，这个庞然大物居然也有身手敏捷的时候。牛棚不算高，在黑牛起身的一刻，令人担心牛棚屋顶会被它撞破。可见，小玉下脚踢得有多狠，他心中的怨气，也从他做出的鲁莽举动上，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
爸爸安排我今天去草滩放牛，你去么？
去。
那儿草丰林密，树林里知了特多。我带一根竹竿去，今天去粘知了。
行。
小玉说完走了，牛棚里只有小华与黑牛他们俩。这时，黑牛对小华诉说自己的辛酸与委屈，我向来不喜欢小玉，他经常随意打骂我，而我力气比他大，却不能还手，这日子过得真憋屈。若能还击的话，我随意地一抬腿，或者是一昂首，都够他受的。小华安慰黑牛，昨夜他因你而没睡好，他父亲责怪了他。所以，他对你有些不满情绪是可以理解的。当然，我也有责任，我替他向你道歉，说一声对不起，今后他一定会改正错误的。我也有责任，若是我昨晚不去找小玉，而是直接去抱两抱草料回来，把事情做完了，大家也就相安无事了。
谢谢你这么说。听你一番话，我心情好多了。但我与小玉的个人恩怨，不需你介入。我纵使不能公开地还击他，但也有另外的办法对付他。到时侯，你会知道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华明白了，黑牛与小玉之间的恩怨深着呢，非他三言两语所能化解的。小华又想起了那个他深信的道理，世间万物之灵，都应相互尊重，平等对待。切不可因它是一头为你干活的牛，而忽视了对它应有的尊重，随意地对它发泄自己的坏情绪。黑牛说要报复小玉，但不知它何时以何种方式报复。小华虽想知道，但也不便多问。有些话，除非他本人愿意说出来，否则，任你如何打听，对方也是一言不发，无从知晓的。
草滩真美，它三面被环形河水围绕，一面与陆地相连。滩上最好的地段，被勤劳的农民开辟成菜园，长着许多瓜果蔬菜。农民弃之不用的坑洼边缘地带，也被大自然装扮得碧绿可爱，它没有一寸空闲着，一律覆盖着稠密的野草。它是黑牛最喜爱的草料，大黑牛一踏上草滩，便与这儿生长的野草一见如故，它大口深情地亲吻着野草地，不知疲倦，不罢不休。而整个草滩上，都横竖成行地生长着大叶树，至于杨树槐树等，则是自由生长的，并非村里统一栽种。现在是夏季时分，绿树浓荫，仿佛，给整个草滩支起一顶好大的遮阳伞，使草滩上大部分地方都绿荫如盖。中午，即使烈日当空，附近农民到草滩上查看自己的瓜果时，一会儿，便躲进这荫凉歇一歇，不至于被连续暴晒而中暑。千万知了此起彼伏的叫声，令林中一刻不停地轰鸣着。小华与小玉之间，非得大声说话，彼此才能听清楚。
进入林中，小玉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掏出小麦来，大把地纳入口中。顿时，他两腮鼓胀起来，而且，他口中牙床不住蠕动着，研磨着，将口里小麦辗碎生粘。随着，加工时间的推移，一团粘知了用的粘面，已在他口中形成。终于，他吐出口中的粘面来，往竹竿顶端一裹，粘面便牢牢地粘在竹竿上。小华伸出右手食指，往那粘面上一靠，粘面便牢牢地粘住他的食指。小华用力一拉，将粘面拉得长长的，成了一根面条，至此，捕捉树上鸣蝉的工具，已经制作完成。
小玉手持竹竿，小华紧紧相随。他们在林中寻找合适的目标，争取首战告捷。虽然，林中知了很多，但确定捕捉的对象藏身之地，却非易事。知了是天生的伪装与隐藏专家，有着一流的防守本领，它们附身于树稍的树枝上，与树皮的颜色一样，难辨真伪。树身上是有许多杂色的斑块，知了就是其中一块。其次，它又是藏身在阔大的绿叶背后，地面上仰望者，只知道树荫里有知了鸣叫，却不能确定，它究竟是哪一片树叶的背后，非得捕蝉人围着树身，来来去去转上三圈，只转到一泄露天机的精确地点，从这唯一的角度，才能仰望见知了的藏身之地。
一旦确定了树上知了所处的精确位置，小玉遂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同时，悄悄移动手里的竹竿，使竿上粘面向知了的蝉翼靠拢过去。这是捕蝉的最后一关，手持竹竿，须不摇不晃，否则，会提前惊飞知了。粘面与蝉的接触点，必须选在蝉翼上。俗话说，薄若蝉翼，这是一只蝉全身唯一的薄弱点，若是粘在蝉身的其他地方，蝉会抱住树身挣扎一番，然后，带着粘面飞去，这是初学捕蝉的孩子难以避免的挫折。
但小玉是捕蝉的高手，他仰望着那树稍上的知了，手里的竹竿慢慢向它移动。缓慢得像是地上的日影移动一般，正自鸣得意的儿根本没有发觉。待蝉进入有效射程内，小玉发起了最后总攻，只见，按捺住性子已多时的他，猛一挥手，竹竿的顶端，便急速地向蝉翼冲去。紧接着，鸣蝉虽继续鸣叫，却换了曲谱，它大唱起逃跑不能遂惊恐万状的哀曲来。这是一曲歇斯底里的与树林绝别的悲歌。
收回竹竿取那鸣蝉时，小玉一点都不担心它会中途跑了。因为，小玉熟悉这粘面的特性，知了在粘面上挣扎，只会越陷越深，只到双翼正反面都被粘住，知了便绝望地停止挣扎。
小玉粘知了，是手到擒来的事。不会有意外或悬念。他的捕蝉技艺因年年苦学勤练，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这境界一般人是达不到的，为初学者所羡慕不已的。但有一缺点，是局外人体会不到的。即到了这境界的人，从中得到的乐趣与兴趣都减退了。孩子对一个游戏项目最感兴趣的阶段，不是在一窍不通的门外汉时候，也不是技艺高超无与伦比的时刻。而是在似懂非懂，一脚踏在门内另一脚尚踩在门外的初期。做任何事情，强烈的乐趣与快感都集中在这时段里，说的就是这道理。小玉一气呵成地连逮了十只知了，无一失手。然后，他就将竹竿一甩，扔给了小华，自已到林荫深处纳凉去了。
小华粘知了，与小玉明显有区别。小玉是目标明确，将知了粘住，从树上请它下来，到塑料袋安新家，比赛谁在短时间里粘住最多的知了，胜者为王。可小华却是以与知了玩互动游戏为目的，小华请知了下树，只要知了对他说一番话，说一说高处的风景，或者，讲一个故事，讲一讲飞鸟传递来的远方消息，然后，就放它归林，重回树梢。因此，小华粘了半日知了，塑料袋中知了的数目并未增加。小玉因此洋洋得意，责怪小华是超级笨蛋，小华也不与他争辩，只是继续按自己的风格去做事，小玉并不知道的是，小华已悄悄地增长了许多新闻见识。
别瞧他现在一付得意的样子，过不了多久，他就露出惊慌失措的窘态了。
小华将一只刚从其他地方飞来不久的知了捉住后，听它这么说到。知了说的他，就是指小玉。明显地，小玉在林中大肆滥捕知了，引起知了们的普遍不满，它们在等着看小玉乐极生悲的时候早点到来。林中的蝉儿，都为小玉预备着幸灾乐祸的情绪。但此时小华尚不清楚小玉悲从何来呢？因此，小华问手里的蝉：
有啥不好的事情，在等着小玉去为之痛苦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谁是黄雀？
他父亲啊。
我舅舅怎么成了黄雀？
你想，此刻小玉成了我们的天敌，他走到那，便将那里的知了捕捉干净，他自以为了不起呢。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他得意的时刻，黄雀已暗中盯上了它呢。
你净瞎说，我舅舅疼爱小玉，一般而言，即使小玉做了错事，也不会打骂他的。你被幸灾乐祸的想法冲昏头脑了吧。
我没有冲昏头脑，我只是恨得咬牙切齿。当他弄丢了你舅舅心爱的大黑牛呢？
这不可能，黑牛正在河边专心吃草呢。
你过去看一看就会明白。
小华听了，猛然想起了他们的放牛职责，他们自顾在林中沾知了，已玩了二、三个小时，没去看一眼黑牛呢。于是，他连忙向草滩外侧的河边跑去，黑牛原先在那里吃草的。
经过小玉身边时，小玉问他惊慌啥？他说过去查看一下黑牛是否还在。小玉听见这话，顿时，也紧张起来，如同小华紧张的情绪像感冒似的已传染与他。
他们到河边一瞧，哪有黑牛的踪影。他们分头沿着河边寻找，一刻钟后，他们相遇了，都说没看见大黑牛，俩人都慌了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拴牢牛绳了么？小华问小玉到。
拴了，但是不算牢固。况且，这草地上就难以拴牢。黑牛若是成心想逃走，怎么拴都不够牢固的。
他们俩茫无目的地在草滩四周瞎转悠，可直到天黑，也未撞见大黑牛。他们将盛知了的塑料袋与竹竿一直放在林中的，傍晚时，过去一瞧，袋里的知了，已经，悉数大逃亡。小华默默地拿起竹竿，俩人万般无奈地准备回家去。小玉见他肩扛竹竿，就从他肩上取下来，折成两截，甩到远处河边去。不用我父亲折断它了，就我自己先折断它吧。若我父亲见了这竹竿，便知我是如何放牛的了，且不说他必然会折断这竹竿，同时，我要被竹竿抽打也是在所难免的呢。大黑牛你在何处，你可是我们家第一值钱的宝物啊。
小华听了，无话可说。这时，小玉非常自卑绝望，净说些衰话。小华知道他在自揭家丑，心里十分难过，小华也不便插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他后头，俩人都在惧怕着一个难以面对却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问题，即如何面对小玉的父亲。他们猜测着他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焦急的反应是，他听到黑牛失踪的消息后，立刻采取务实的措施，放下手里的活，点起火把来，出门去四处寻找。狂怒的反应是，他暴跳如雷，不问靑红皂白，不问具体情况，立刻，揪住小玉，一顿痛打，向小华发出最后通牒，以后不准再来他家玩了。理智的反应是，他处变不惊，能够平静地听完小玉的话，相信黑牛识途，或是深夜，或是明天，它在外吃饱喝足了，自己会回来的。但他们都无法料定，今晚，究竟会发生哪一种情况，他们忐忑不安地走到了小玉家院门口。
此时，小玉不愿上前去推门，他害怕推门时，门板发出的响声，会惊动他父亲。而往日里，他总是急急地推门进去，根本不在乎惊动了谁。但今晚非比寻常，他已犯下大错，将牛给放丢了。
在院门口迟疑的当儿，小华听见了一个他们一直渴望听见的声音。小华轻轻推一推小玉说，黑牛在屋里呢。真的？真的。小玉欣喜万分。一句话，扫去了压在小玉心头的千钧巨石，万重愁云。
他脸贴着门板，透过门缝儿向里张望。他瞧见妈妈与妹妹她们在家里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像往常一样准备着一家人的晚饭。父亲则在屋门口石墩上蹲着，悠闲地抽他的旱烟。通常，父亲在一天劳作结束时，都会蹲在那位置上抽支烟。父亲的这样姿势，传达着家中一切顺当平安的信息，这是家里一切太平无事的标志。小玉见了，心里进一步踏实起来。可是，他左瞧右瞧，就是不能直接瞧见牛棚里的黑牛。今晚他才知晓，牛棚位置是在院门口观察的死角里。可不亲眼看见牛棚里卧着大黑牛，小玉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
小华明白小玉此时的心情，他运用自己的特长为小玉解忧。只见他胸脯膨胀起来，深吸一口气，继而伸长脖子，口里便发出神似黑牛的叫声来。小华的声音，像极了黑牛的叫声。小玉父亲都听得一时糊涂起来，明明黑牛在牛棚里，却为何在院门外发出叫声呢？难道是自己弄错了声源的方向？正在他狐疑之际。牛棚里黑牛却热烈地响应起来，大黑牛真发出洪亮而悠长的回声。
小玉终于听到了黑牛的叫声，他现在可以确信，黑牛已经回到牛棚里。于是，他立刻有了坦然面对父亲的自信心，甚至是自傲的心理都有了。并且，立刻体现在他行动上。
他哗啦一声推开院门，沿着大门的正中线，大模大样地走进院里。
你怎么才回来？黑牛早回来了。父亲并不客气地对他说到。
我知道，我让它先回来的。我们下河洗了一把澡，今天太热了。小玉随口编了一段谎话。当大人管束过严时，活泼的孩子都会这么做，以谎言应付大人的检查。
而后，小玉的父亲就不说话了。他觉得口里香烟，十分地清香提神，不一口口地及时抽掉，让它白白地燃烧，就浪费了，太可惜了。因此，他轻易地放过了小玉他们。
小玉来到牛棚里，他面对大黑牛时，一脸愤怒地盯着它。而大黑牛也回望着他，一对乌黑的大眼睛里充满无辜与惊讶。仿佛，它并不理解自己的小主人为何愤怒。小玉上前去，双手紧握住长牛角，欲使劲摇晃它，折磨它一番，却被小华制止了。别乱来，它这次不辞而别跑回家来，就是因为它记恨你踢它肚子那件事的。幸亏它自己跑回来了，若是跑到别处去的话，现在，全家人都在外面四处寻找大黑牛呢。它任劳任怨为你家干农活，你还随意欺负它，真不像话。
小华的一席话，句句有理。小玉虽然正生气呢，但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小华说的对。于是，他一摔门就出牛棚去了。
小华留在牛棚里，与黑牛促膝谈心。他扶摸着黑牛由于吃得过饱而撑得溜圆的肚皮。温和地对它说，由于，它不打一声召呼，就独自跑回家来。害得他们四处寻找，直至天黑，现在，才提心吊胆地回来。见到了它，才完全放下心来。劝它以后别再这么做，惩罚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了，是一件冷酷无情的事。小玉脾气是急了点，可人并不坏。刚才，与他讲道理，他都认真接受了。以后，他会多劝一劝小玉的，劝小玉善待大黑牛，同时，也劝慰大黑牛，应该以大度宽容的心态与小玉相处。小华劝说着大黑牛，黑牛大幅度地晃动牛角，以示同意小华所说的话。
当晚，仍是小华睡牛棚，小玉为它抱足了草料里。半夜里，小玉从屋里出来到菜地里小便时，他顺便到牛棚里看一看。小玉这一看，看到了惊人的一幕。只见，大黑牛站起身来，走近床边，黑牛口里伸出长长的舌头，温柔地遍舔着小华的手掌心。难道是黑牛吃厌了素食草料，深夜里，欲偷偷地换一换口味。这一幕多危险啊，黑牛完全可以一口吞下小华的一只手掌。小玉正欲出面干涉大黑牛的行为时，他看见了更加令他惊骇的一幕。只见，小华睁着眼呢。原来，小华醒着呢，他自己清楚这件事。并且，他还转一转头颅，让枕头上脑袋处于更舒适的位置上。原来，小华知道黑牛正在舔遍他手心。他似乎很享受这一刻呢。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村里村外的孩子们，见到这头大黑牛，无不心怀恐惧，产生戒备心理的。而小华却是唯一的例外，他不但不怕大黑牛，反而喜欢与亲近着大黑牛，做出许多令小玉自己都不敢做的危险动作来。像眼前这睡梦中，大黑牛上前舔食自己，若发生在小玉身上，小玉一定是惊恐万分，从此，再不敢夜宿牛棚的。可小华却若无其事，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与惊慌。另外，小华像是黑牛肚里的迴虫，总是能准确地知道黑牛的心思。父亲说小华懂得黑牛，他理解黑牛呢。难道，懂得与理解对方时，就不用害怕对方了？
小华。小玉透过窗户，喊他一声。谁知，小华却做了个手指压在嘴唇上的手势，示意窗外的他别吭声，反倒是怕他惊吓了黑牛似的。
小玉摇着头，离开了牛棚。尽管，小玉觉得黑牛深夜的行为很危险，但他相信小华的本领，他们应该是相安无事的。也许，将小华换成小玉自己睡在牛棚里，后果就大不相同了，就不是虚惊一场了，而是惨剧真实地上演呢。小玉内心里，羡慕小华与大黑牛建立起特别的信任与友谊呢。自己因与黑牛不睦，挨了父亲多少回责骂，吃了多少苦头。而当他将因黑牛产生的怨气又发泄到黑牛身上时，又进一步助推着恶性循环，使自己与黑牛的关系，愈来愈差。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了。明儿，也学一学小华的做法，与黑牛建立友谊，做黑牛的知心朋友。想到这，他便清楚明天要与小华讨教什么了。他觉得眼前突然明亮起来，哪里是泥地？哪里是砖道？台阶在哪？门槛在哪？他都看得清楚。其实，小玉十分熟悉自家院里的地形地貌，他闭着眼睛在院里行走，也不会碰撞着什么。但他忽然领悟了一条道理，心里觉得一片光明，这是千真万确不容置疑的。
二 大草垛下，是孩子们的乐园。泰北造纸厂是一家乡镇企业，它以农村里遍地皆是的稻草为原料，生产黄板纸，再经加工，成为各类商品的包装盒。造纸厂的生产形势，一度非常好，卧龙似的大草垛可以为证。在广阔的场地上，平行排列着十多条长龙似的大草垛，而且，随着周围农民将自家田里的稻草陆续运来，大草垛的数目还在增加。每一条大草垛，有六、七层楼那么高，近千米的长度，站在草垛下，抬头仰望它，不时地，有飞驰的白云，擦着草峰的顶部过去。草垛的顶峰，高不可攀。它首先是鸟儿的乐园，这是农村里常见的麻雀。当年，上面号召除四害时，麻雀是其中一害，一度近乎绝迹。后来，除害运动放松了，麻雀报复性地猛增起来。当草垛上麻雀被惊飞时，雀群由几十万只麻雀组成，那壮观的场景，真是遮天蔽日，一片昏暗。这是大片流动的雀云，它们飞向那里，那里便被乌云覆盖，一片昏暗，耳里充斥着麻雀惊叫声与翅膀扇动声的混合音响。这混合音响，教你不敢相信，小小的麻雀，竟也有如此壮观的一刻。团结就是力量，水滴能汇聚成海洋，这是此时雀群体现出的道理。麻雀饿了，草垛里则藏有它们取之不尽的稻粒。麻雀想有个窝，草垛上随便钻个洞，
就可以成为它们的安乐窝。
小玉的拿手好戏是高空滑翔，从地上攀登至草堆顶端。大草堆真高，小玉站在草堆顶端时，人都变小了，约莫是站地上时的一半大，大风吹着白云从他身边经过，仿佛，那大块的白云是他脚下的垫脚石，被他豪迈地踩在脚底下。又像是，他将要与白云同行，即将与白云一起飞向远方。站在地上的孩子都替他担心，担心他一个闪失，会从那云端坠落下来。可小玉天生大胆，生来就没有恐高症，站在那草堆顶上，就像如履平地似的。而他在同伴们敬仰的目光里，益发地大胆与豪迈。他会随意地在草堆顶的脊梁上行走，即使身子左右晃动，他也不会心慌止步。那时，许多孩子的一个现实而强烈的愿望，便是像小玉那样在天空里漫步。
草堆顶上的原住民麻雀们，可不欢迎小玉的突然到访。他的到来，给许多小麻雀带来灭顶之灾，多少麻雀的窝里，已经巢覆卵破。麻雀见小玉入侵它们的家园，惊叫声连连，它们呼唤在外的麻雀飞回来保卫家园，警示窝里的鸟儿赶快撒离，而对窝里等待破壳尚无知觉的鸟蛋，鸟妈妈发出绝望的悲鸣。这些信息，于草堆下站着的孩子们并不知情，他们相距甚远，听不见草堆顶上鸟儿的惨叫声。再说，即使听见鸟儿杂乱无章的叫声，却也听不懂它们表达的意思，因为，他们不懂鸟语。而小玉虽然被群鸟们厌烦着，不见成效地驱赶着，小玉并不理会它们。此时，他一心要当同龄人心目中的英雄，陶醉于自己顶天立地的高大形象。至于麻雀们对他的哀求，他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根本不把它们当一回事。小玉站在草堆顶上，不仅踩坏了许多鸟蛋，而且，他还随身携带一只口袋，口袋上系着一根长绳。这是专门用来掏鸟窝的。从鸟窝里掏出来的鸟蛋与幼鸟，悉数收入口袋里，待口袋将满时，他就坐在草堆顶上，手里徐徐地放下那根长绳。口袋一俟着地，被地面上的孩子们接住了，孩子们便一片欢呼地庆祝小玉给他们带来的收获。孩子们的反应，与草堆顶上麻雀们的表现，形成强烈的反差。无知的孩子们，将自己的欢乐建立在麻雀们的痛苦上。但今天，小华来了，他听懂了麻雀的语言，明白了它们此时无比愤怒与悲伤的心情。他告诉地上的孩子们，地面上的他们有多高兴，草堆顶上的麻雀们就有多少悲伤。同伴们认为他在说胡话，在装神弄鬼地欺骗人，好像自己多么高明博学似的，所以，他们都不理他，普遍地冷遇他。小华向空中喊话，让小玉注意脚下，尽量减少对周围生态环境的破坏。可小玉哪里听得见他的呼喊。即便使听见，也不会采纳。一时，小华势单力孤，无法阻拦他们伤害麻省。小华因为听得懂麻雀的语言而痛苦，麻雀家园成了重灾区，家毁鸟亡的惨剧，在接二连三地上演。仿佛，外敌入侵，而它们根本就无力抵挡似的。突然，情况发生突变，小华听见一句鸟语说，它们的救兵来了，很快就到达，到那时候，小华就会遭到报应，也要发出惨叫声的。谁是我们的救兵呢？一时伤心过度的麻雀妈妈问到，喜鹊。正在杨树林里觅食的喜鹤们，有五、六十只呢。这消息，小华知道了，可现场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高高地站立在草堆顶上的小玉。小华告诉他们，他们谁都不信。小玉报以轻蔑的一笑。此时，只有小华一人为小玉的处境担忧。他知道喜鹊的厉害，这里鸟粮多，喜鹊们都养得膘肥体壮，它那有小姆指长的尖缘，尤其厉害，啄啥啥破，若是数十只喜鹊集群攻击，后果十分严重。后来，小玉他们都承认了这一点。只可惜，他们是在小玉吃了大苦头以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突然，天空中安静下来，像成千上万只麻雀一下子都消失了似的。其实，它们都在现场，并没有消失。它们像接到一个命令，都闭口无言了。罕见地，一群喜鹊高飞到草堆顶端。平时，由于它们的体重，飞到草堆顶需要耗费不少的体力。因此，它们与麻雀便商议了一个觅食协议。草堆顶上是身小体轻的麻雀们觅食地盘，而草地上，树林里，则是喜鹊们的觅食地盘。今日，麻雀将喜鹊当作大救星，邀请到自己的地盘来。小玉远远地初见这群喜鹊时，仍不以为然。他认为它们不会飞这么高，不是冲自己来的。可是，喜鹊始终都在他视野挥之不去，这就有些异常了。而且，喜鹊如一颗颗子弹，集中向自己射来。它们的身影愈来愈大，相距愈来愈近，小玉心中已有了不祥的预感。
地上的孩子们，很快地，将小玉通过绳索放到地面的鸟蛋，瓜分一空，期望草堆顶上的小玉收回绳索，继续收获鸟蛋与小鸟呢。地面上，首先获得小鸟的孩子，转过身去，照料起属于自己的小鸟来。他们趴在地上，捕捉地上蹦跳的小青虫，喂小鸟。这可是它们的最爱，孩子们常见到，鸟妈妈口中衔一排小青虫，急匆匆地飞回鸟窝去。窝中的小鸟，闻讯妈妈回来了，沿着窝的边沿，齐齐地张开一排雌黄小口。于是，鸟妈妈口中的小青虫儿，很口地一一分配到这些稚黄小口中。可是，孩子们捉到小青虫喂小鸟，小鸟却拒不张口，任你如何拔弄，雌黄小口总是一条黄线似地紧闭着。同样是小青虫，只是喂养人不同而已。由此可见，世界上，每一位孩子享受的母爱，都是独一无二的，母爱是不可替代的，母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一种爱。小鸟以无声的语言，告诉孩子们这些道理。而未得到小鸟的孩子们，仰望着小玉赶快送只小鸟宝宝给他们，他们也非常愿意接受小鸟宝宝无言的启示。可他们吃惊地发现，上面大变样了，小玉处境不妙。只见草堆顶上，小玉顶天立地的形象模糊了，数不清的黑色大鸟围着他，轮番向他向发起进攻。喜鹊猛地冲向他，狠命地啄他一口，接着，就滑向他另一侧，飞到他外围，在空中兜了一个圈子，又加速飞了回来，俯冲向他，啄他第二口。它们前赴后继，轮番向他进攻，大搞车轮战。环绕着他的喜鹊群，完全裹住了他。地上的孩子们，只见到有一群喜鹊在小玉原来所站的位置上旋转飞舞着，是一根粗大的喜鹊组成的立体圆柱。起初，小玉还抵挡一阵，他拚命挥舞双手，扑打着飞来的喜鹊。由于他站在最高处，脚下不能随便移动，而喜鹊有一对有力的翅膀，它们在空中，灵活多变，往来自如，飞鸟的优势得到充分发挥。小玉很快败下阵来，他不再拚命抵挡群鸟的进攻，只是本能地矮下身来，尽量缩少受进攻的面积。他的双足插入草堆里，直到膝盖处。此时，小腿得救了，喜鹊没法钻入草堆里进攻他。小玉尽量使自己的身体陷入草堆里，被堆积的稻草保护起来。他真恨不得完全钻入草堆里，使自己全身被保护起来。而他的挥手盲目地挥舞着，精灵一般的喜鹊，不与他作无谓的消耗，它们准确地向他身体暴露的部位发起进攻，它们清楚，行动是最有力的语言，它们每啄他一口，都是对他最强力的警告。由于，小玉身陷草堆里，暴露在外可供喜鹊进攻的部分，大为减少，而喜鹊的数量，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有源源不断的援兵赶来。小玉脑袋被啄的频率，大为增加，每一次都啄得头皮生疼发麻，而啄到他眼里耳朵上，更是啄得他头晕眼花，眼冒金星。此时，小玉完全放弃了与鸟对打的念头，只是双手抱头，口中绝望地呼喊着救命。当他喊到第十声救命时，他再也坚持不住了。只听得一声长啸，他便从六层楼高的草堆顶上滚落下来。同时，地面上仰望他的小伙伴们，也发出了惊叫声。那场面太可怕了，小玉在草坡上越滚越快，可喜鹊们仍一路紧追他不放，只是，找不到啄他的机会了，而他本人，由于滚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他已经不能自主了。此时，只能任凭物理定律来摆布。当他滚到斜坡边缘时，便改变了运动形态，他开始做自由落体运动了，最后，重重地砸在地面上。万幸的是，草堆四周的地面，也不均匀地散落着许多稻草。那是工人运输稻草时一路洒下的。而小玉落地点，像是事先择好的，他的身体，准确地命中了地上一堆草。因此，他落地时，竟然，反弹起身来。
待第二次落地，他又再次反弹。接连弹了三次，一次比一次低，最终，尘埃落定。小玉仰面躺在地上，四肢松软，身子一动都不动了。
同伴们紧急围观起来，查看英雄的身体状况。而英雄显然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半天都未睁开眼睛，但呼吸还有，而且是，大口急促地呼吸。显然，他自己都没预料到，他直接从草堆顶上滚落下来。一群平日里很可爱们花喜鹊，在那草堆顶上竟化身为拚命的战士，向他发起如此密集的进攻，打得他从天上坠落人间，幸好，自己身无大碍。这时，小华上前来拉他起身，他借小华之力，从地上站起来。他自查了一下，自己四肢五官并未缺少，又活动了一下，证实胳膊与腿俱能正常活动。小伙伴都围着他，关心他是否身体健康，想听他亲口说一说，发生在那草堆顶上可怕的事情。可小玉此时最关心的是，一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的喜鹊，为何视他为仇敌，向他发起猛烈的进攻，欲置他于死地呢？以后，它们还会攻击他么？从此，那草堆顶就不能攀登上去了么？他知道在眼前的八、九个人当中，唯有小华能回答他。他相信小华，知道小华有这特异功能，与众鸟对话，扮演人类与动物相互交流与理解的使者。
我大声喊你名字，提醒你注意。你却不理睬我。我提前知道你要倒霉了，你却根本不理我。小华抱怨小玉到。
我不知道竟有这样的事发生，我从未遇见过这事。这草堆，我已攀爬了不知有多少次，却还是头一次遭到喜鹊的进攻呢。小玉承认自己根本未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怪事。
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这是我们人类总结的经验，护崽的鸟儿特别凶猛。这一回，即使请不来花喜鹊，众麻雀们也会如此这般地进攻你。不同的鸟儿之间，也遵守着一个共同的协议，在它们哺育小鸟的日子里，谁也不能碰它们的窝，谁都有责任帮助它们守卫家园。
竟有这事？
当然有，只是你不懂得，又不愿意听别人说与你听。
那我今后还能上草堆顶去玩么？
能。只要你听我话，沿着我指的爬行路线上，就包你平安无事。
真的么？
真的。你现在就可以一试。
小玉听了小华的话，显得半信半疑的样子。主要是刚刚被喜鹊打得落花流水，满满的信心已被打得残缺不全了。他才从草堆顶上滚落下来，尚处于惊魂未定呢。他担心自己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可他心里又不服气，过去，自己经常做的事，现在竟然不能做了。那曾经是专属之地的草堆顶端，居然成了他不能涉足的禁区。
他抬头仰望草堆顶峰，又低头看一看小华。终于，他拿定主意，就听小华的话，沿着他指点的路线，再攀爬一次草堆。若是再次失败的话，从此，就再不来这儿玩耍了。
小华指点他，一定要沿着消防通道的路线爬，切勿偏离方向。麻雀们都很守规矩，在消防通道上，是沒有一个麻雀窝的，那是留给人们在草堆发生火灾时，紧急救火的专门通道。你既伤不着窝里的小麻雀，麻雀妈妈们就会与你和平相处，不会去搬救兵来攻打你。
小玉与小华走在前面，小伙伴们跟在后面。他们虽然听不清俩人在说着什么，但知道他们一定是在商量重要的事情。因此，他们注意自己言行，尽量不打扰他们。但当小玉再次勇敢地走近草堆准备攀爬时，他们还是发出了一片惊呼声。他们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小玉刚刚从草堆顶上才滚落下来的呀，还未经大人检查是否受伤呢。现在，小玉又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须知，那刚飞走的喜鹊们，完全可能再飞回来的呀。可他们明白，此时小玉只相信一个人，唯有小华的话，他才听。而小华沉默无语，小玉便义无反顾，迈着坚定的步伐，向草堆底部走去。当他走到草堆底下准备攀登时，他又迟疑了一分钟。终于，他一咬牙，便勇敢地跨出了向上的第一步。
开始这一段最难攀爬，草堆的基础部分，都是笔直的墙体，攀爬时，需两脚深深地插入草堆里，才能站稳脚，定住身。而两手交替地抓住上方的草，牵引着身体，一点点地向上。手里用力过大，将手里的抓草，会从草堆里拽出来，就失去了牵引作用，反倒有坠落的风险。脚底下，既要深深地插进草堆里，阻滞身体下滑。又要能灵巧地拔脚出来，向上一点点，重新插入草堆里。
但这些基本动作，难不倒小玉，他攀爬的基本功可扎实呢。当他爬过垂直的一段路程后，进入带有斜坡的地带。在这上面前行，就容易多了。他贴身在斜坡上，身体压着斜坡上的稻草，手里抓住上方的稻草，用力一拉，身体便向上滑去一截。同伴们又看到了从前攀爬冠军的风采，随着小玉一步步地逼近堆顶，他们对小玉成功登顶的信心，也渐渐地复原。
可小玉攀爬时的心理，与以往比，已是迥然不同。皮肉的创伤，会慢慢地恢复，而心灵的创伤，恢复期则更长。小玉渐渐逼近堆顶，心理负担也愈来愈重。他担心，自己会不会重蹈覆辙，再次被喜鹊啄落，他对此毫无把握，他唯有相信小华的话，不伤及窝里的小麻雀，就会平安无事。他竖起耳朵，注意身底下草丛里的动静，是否有蛋壳破碎的声音？是否有小鸟的惨叫？是否有蛋黄的液体弄湿了稻草，是否有受伤的小鸟钻出窝来？他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所幸的是，这假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在眼前发生。他佩服小华的指点高明，这消防通道上，果然是没有一处鸟窝。他幸福地重新登顶，再度高高地站立在草堆的脊梁上。山登绝顶我为峰，这非凡的感受，仅仅是小玉一人独有的体验。
下面的同伴们，为小玉重振雄风而欢呼鼓掌，期望他拿出口袋来，继续拾取鸟蛋等。但小玉变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做事。他只是在草堆顶上休息一会，积蓄返回时所需的体力，也没有遍地开花地四处搜寻什么。麻雀们一时没有转变过来，依旧紧盯着他，惊叫得厉害，唤来了更多的麻雀，一起围观小玉。而小玉爱护环境的文明表现，渐渐地，安抚了紧张噪动的麻雀们，使它们慢慢地安静下来。
这时，支大爷手持铁铲，来到大草堆下。他是这一座座大草堆的看护人，他每天都在这一座座草堆之间转悠，尤其是在刮风下雨之后，看草堆上哪些地方的稻草被刮飞了，淋湿了需要向领导反映，安排工人前来及时修补草堆。看地上的积水是否顺流无碍，流入小河里。若是流水遇到阻碍的话，他手里的铁铲便有了用武之地。但后来，支大爷告诉孩子们，他手里的铁铲还有一项重要用途。今日，他肩扛的铁铲上，还挂着一样东西。他特意走到孩子们面前，就是让他们看一看铁铲上的挂物，并且，对他们讲述，关于这挂物的恐怖故事。
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支大爷将铁铲上挂着的白色带状物，递到孩子们面前，让他们识别。
是一块塑料布。一孩子说到。
不是。支大爷摇一摇头说。
是蛇脱皮留下的外套吧？又一孩子疑问到。
不可能，哪有这么长的蛇外套。立刻，有人反驳那孩子的话。
真是蛇脱皮后留下的外套。它是一条巨蟒，就在这草堆里出没呢。支大爷插话说，他以肯定的语气支持前面一位孩子的说法。
真的？
真的。
孩子们在得到支大爷肯定的回答后，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纷纷下意识地，远离了草堆，来到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脚下无稻草的铺垫，他们心里才踏实。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证，不会有蛇藏在脚下。对于令人恐惧的事情，孩子们宁可信其有，不惜减免掉一些玩耍项目，也要避灾远祸。孩子们继续听支大爷讲述，由于，对巨蟒的强烈恐惧，他们迫切地想听完支大爷的讲述。因而，冷落了草堆上的小玉。小玉下来时，也无人迎接他。使他冷冷清清地降落在厚实的铺草上，然后爬起来，独自一人跑到支大爷那儿去，也加入到听支大爷讲故事的人群中去了。
一星期前，下了一场大暴雨，因水沟排水不畅，我沿着水沟清理杂物，直到小河边。在水沟与小河连接处，我铲完最后一铲泥，正欲甩远这铲泥，然后，休息一会呢。无意间，我瞥一眼小河水，顿时，我紧张万分，吓得举起的铁铲，高悬在头顶都不敢放下，就保持着预备抛泥土的僵硬姿势。你们猜一猜，我在小河里看到了什么？
蟒蛇。
对，正是它，好一条大家伙。我在这儿维护草堆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条巨蟒呢。它的身子有小杰的腿那么粗。不，小杰太瘦了。有小玉的腿那么粗呢。它刚从这边下水，向对岸游去。它在水里，身子轻微地扭动着，身旁两侧则划起两道大浪来。当时，水面上有一只鸭子，鸭子浮在水上，正磕睡呢，水纹的波动，也将它惊醒了。它伸长脖子四顾呢，可它来不及看清自己身后，巨蟒便加速窜上前去，一口咬住鸭头，随即拖下水去。可怜的鸭子，在水面上只叫了半声，嘎——，还有半声，只有到水下去叫唤了。
妈呀，若是我们在小河里游泳时遇上它，就惨了。胆小的孩子，立刻联想到自己经常在小河里洗澡的事。
那当然，巨蟒就像一根大麻绳，在水里捆缚住你手脚，将你沉到水底，使你无法动弹。
以后，我不到这里来玩了。
我也不来了。听完支大爷的故事后，孩子们纷纷地打起了退堂鼓。
你们可以不来，但我在这儿上班，必须天天来啊。所以，我现在是铁铲不离手，巡视大草堆时，我是紧握手中铲，随时准备出手与巨蟒来一场人蛇大战呢。哪一天，我被巨蟒吞食了的话，或者说，我生擒了巨蟒，你们可不要感到意外啊，我今天已将这事告诉了你们。
支大爷，你保重啊。
支大爷，你白天查一查就行了，晚上就別查啦。
谢谢你们关心我。你们赶紧走吧，远离这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孩子们走后，支大爷将铁铲当着拐杖支在地上，斜靠着身子。他点上一支烟，得意地笑了。原来，他的工作职责是守护草堆，而孩子们每次来玩耍，尤其是小玉爬到草堆顶上去，都不可避免地破坏了草堆的结构，孩子们所到之处，每逢雨天，都必然会有雨水渗透进去，造成稻草腐烂等损失。为此，支大爷没少挨领导批评，还扣过两回工资。这些处罚都迫使支大爷绞尽脑汁地去想，如何阻止孩子们到草堆下玩耍。他熟悉这群孩子，驱逐的效果不会好，他们会像草堆上麻雀那样，从这里赶跑了，又会飞到那边落下来。今天赶跑了，明天又飞回来。多亏了这张蛇皮，附加他即兴发挥，创作出一个恐怖的故事来，使他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这问题。而且，孩子们还都理解与同情着他，临别时，还依依不舍地叮嘱他小心，保命要紧。这是支大爷最理想的驱逐方案了。支大爷在心底里，真诚地向孩子们道歉。对不起孩子们，大爷我是捧着人家的碗，就得受人家的管。领导是下定决心，不让你们到草堆下来玩耍的，我也是实在没办法。至于，那张蛇皮，还真被小红猜中了，其实，就是一片塑料纸。但被支大爷精心加工过，属于高仿真产品，外表上看，真像是巨蟒脱下的外套。
孩子们与支大爷告别后，遵从他的意见，大步地离开草堆，到别处玩耍去了。以后，虽然小玉还想来大草堆处来玩，因为，这里是他展现卓越自我的大舞台，在众多小伙伴中，他出类拔萃地攀爬到草堆顶上，独一无二地滑翔下来。可缺少了观众，没有小伙伴们仰慕的目光，他也就缺少了攀爬的热情与动力。他怀疑支大爷说的是否是真话，但他也拿不出证据来反证支大爷是在说谎。以后，几次路遇支大爷，他总觉得支大爷的笑，有些怪异，令他如芒在背。他也曾壮起胆来，独自一人，行走在草堆下。但支大爷讲的发生在此地的恐怖故事，在小玉脑海里已深深地扎下根来，挥之不去。小玉一进入这大草堆的环境里，他就不可避免地想起巨蟒。这恐怖的故事，深深地烙印在他脑海里。而且，越想越可怕，仿佛，他已看见巨蟒在草堆里出没。
我铁铲借给你，你带着铁铲就不怕了。在草堆下又一次遇见支大爷时，支大爷像是看透了他心思似的，对症下药地劝说小玉到。
他看一看铁铲，又望一望支大爷，他无法确定，支大爷说的是真心话，还是讽刺挖苦他。终于，他逃跑似的，飞奔而去，与小伙伴们一起去别处玩耍了。在集体里，孩子才会感到安全，这是每一位孩子都喜欢群居的重要原因。
二 阿黄是小华养的一条狗，它与小华的感情可深啦。在家里时，它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小华走到那，它便跟到那。小华外出时，会对阿黄说，我出去有事，你也自由活动吧。阿黄便去找村里的同伴玩。有时，它会独自一人，跑很远的路，仿佛，它听到了远方的召唤。今日，它就是从很远的地方回来，半途中，它与主人相遇了。
小华见了阿黄，便蹲下身来，接受阿黄的见面礼。它见了小主人，会跳起一人高来，跃起至小华的头顶，接受小华热情的抚摸。这主人爱抚它的时间，需足够的长，若是时间短了的话，它会缠住主人不放。阿黄始终直立着身子，前爪搭在小华的肩头不松手，压住小华，不让他起身。同时，它的尾巴摇动得更频繁了，仿佛在恳求小华，再多抚摸我一会，再多抚摸我一会。
小华与阿黄见了面，相互特别亲热。别的孩子们见了阿黄，可不敢伸手抚摸它，连走近它都心存畏惧。阿黄长得高大威猛，它爱憎分明，是一条敢爱敢恨的狗。别看它见了小华，特别地和蔼与温馨。可它见了陌生人，它却是一付凶狠无比的模样，它会毫不犹豫地吼叫起来，随时可能扑上前去，撕咬对方的身体。它掀唇露牙的凶狠模样，是陌生人梦魇般的记忆。因此，它与小华亲热，别的孩子都无动于衷，只是远远地围观，沒有走近它与它亲近的意思。
小红，你来摸一摸它。小华真诚地邀请小红。
我不敢。小红连忙袖起手，退后两步，对小华说到。
沒事的。
我怕。
别怕，我在呢。
小红在小华的再三邀请下，他才敢学着小华的样子，蹲下身去，伸手地去抚摸一下阿黄。可阿黄猛一回头，瞧一眼小红。吓得小红以闪电般的速度抽回了手，同时，紧急跃身退后。小华便轻拉一下阿黄的耳朵，口中还说了一句小红听不懂的话。接着，他又鼓励小红说，你再摸它一摸，它不会再回头对你呲牙咧嘴了。
我可不敢了，我可不敢了。小红连连摆手说。
你相信我这一回说的话。若是我说错了，从此，你永远不要相信我了。小华认真地对他说到。
小红听了，又犹豫了一分钟。终于，他壮起胆来，再伸手上前去抚摸阿黄。他出手的很慢，而在靠近阿黄时，他出手得更慢了，几乎，已停顿下来。小华等得不耐烦了，他猛一推小红的手，使小红猛推了阿黄一把。但阿黄无动于衷，没有回头对小红再呲牙咧嘴。
小红渐渐放下心来，他延长了抚摸阿黄的时间，将它从头至尾抚摸了一遍。其他孩子见了，便产生了抚摸阿黄的热情与积极性，纷纷地，主动要求与阿黄来一次亲密接触。小华让他们排起队来，依次有序地抚摸起阿黄来。
林家院里的黄梨都熟了，据说他家今年黄梨丰收，梨树枝头上坠满了又大又圆的黄梨。可孩子们不敢靠近林家的庭院呢，原因是他那看家的白狗太凶了。他们与他家距离还远时，白狗就敏感地吼叫起来。因此，今年他家黄梨快要成熟了，他们还不知道林家的黄梨长的啥模样呢？小玉感慨说。
这事好办。我让阿黄去与林家白狗交朋友，它们成了朋友以后，白狗就不喊亦不叫了。小华对他说。
真的？
真的。小华肯定地回答，然后，他弯腰向阿黄下了一道命令，急急如律令，阿黄立刻遵照执行去了。
阿黄走远了，孩子们也朝着那方向，紧追过去，他们一起向林家院里的黄梨目标出发。林家庭院的围墙，仅一人多高，里面长势茂盛的梨树，已经高于围墙，溢出院外，真是墙里开花墙外梨。这里像热闹的菜市场一般，梨树枝上的黄梨，似一只只压称的铜称砣，将梨树枝压得低垂下来。一支支称杆似的梨树枝，则随风摇晃着，晃得黄梨一次次地碰撞着墙头，不停地撩拨着路过的孩子们。过去，孩子们可不能细看黄梨的形态。因为，他们在这院墙下一旦停下脚步，白狗就会立刻冲上来，吓得孩子们落荒而逃。可今天，林家白狗没有冲出来，因为，阿黄已经上前去与它交涉了。
两条狗的第一次见面仪式很有趣，它们遵循着异性相吸的原则。它们彼此贴身站在一起，但并不是头首并列地站着，而是此狗的头部靠近着彼狗的屁股，两狗头尾相接地站在一起。它们正在查看对方的年龄性别等基本资料。就像我们初次相见时，询问对方年龄多大，上几年级等事项。
它们彼此查看过対方的基本信息后，开始作进一步的深入交流。明显地，白狗对阿黄的第一印象很好，它竟然尾随着阿黄，到那远离院墙的一处柳树丛中去进行私密交谈了。孩子们大吃一惊，没想到一向忠于职守的白狗，竟然也有开小差擅离职守的时刻。这时，小华领队，带着孩子们参观林家梨园。梨园里，阵阵凉风，吹拂着一只只黄梨，就像是摇动金色的铃铛，发出甜蜜的声响来。小玉嘴馋，今日，他如此近距离地接近梦寐以求地的黄梨，口内已止不住流出口水来。幸亏他是仰望树上黄梨的，因此，口水都未外流。
我们摘一个尝一尝吧。小玉提议说。
听林妈妈说，她家黄梨树上刚洒了药水，须三十日后才能吃呢。小红说出拒食的理由。
你是哪一天听说这事的？
一星期前，林妈妈到我家借木据时说的话。
小玉听了，板着手指一算。他无可奈何地得出一个很坏的结论来，那距离今天还在三十日的期限内，真的，尚未能吃呢。他遂强忍住食欲，抿嘴低头，从梨树下经过。
小华怕大伙在这儿呆久了，可能经受不住树上的诱惑，便警告大家说，白狗快要回来了，我们走吧。
你怎么知道的？
它们初次见面地时间，不会很长。你若是养狗的话，你便会知道。
他们正议论呢，此时，果真听见了白狗的叫声。他们向门外一瞧，只见，白狗前后判若两人，它奔跑着，怒吼着，以彻底悔罪的速度，向他们发起疯狂的冲锋。
阿黄。阿黄。
关键时刻，小华急唤阿黄的名字。了不起的阿黄，应声而来，并且，它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图，它勇猛地扑上前去，一口咬住白狗的尾巴。顿时，如给白狗施了定身法一般，使白狗牢牢地在原地立定住身子，再不能上前一步。它那气势汹汹的复仇计划，立刻受阻。白狗遂气急败坏地回转头去，与阿黄互相撕咬起来。
从双方对打的激烈程度可以看出，白狗与阿黄刚刚建立的友谊很脆弱，已经被丢到爪哇国去了，若是方才双方签订友好协议的话，那么就是墨迹未干呢，双方就已同时反悔，大打出手了。阿黄一心忠于自己的主人，白狗则牢记自己的神圣职责，两者泾渭分明，水火不容。白狗心急火燎地咬向阿黄的脖颈，欲一招封喉，快速取胜。而阿黄腾地来了个立定跳高，令白狗扑空。紧接着，阿黄又来了个神兵天降，狠狠地在白狗的背上，将它重压在身下。白狗四爪抓地，灰尘四起。在这多日干早无雨的季节里，白狗抓地的效果奇佳，两狗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灰尘里，但闻彼此的咆哮声，不绝于耳，可知它们打得十分卖力。孩子们抓住这宝贵的撤退时机，一会儿功夫，他们都撤到了千米之外的安全地带。
阿黄是负伤回来的，它的右耳被白狗咬了一口，伤口处还在滴血。小华万分心疼地抱住阿黄，众人七手八脚地为阿黄右耳止血。此刻，阿黄成了大家的救命恩人，它是为保护他们而光荣负伤的。从此，阿黄的伙食大为改善，它不仅在小华一家吃饭，而是改吃百家饭了。村里，谁家改善伙食，有好吃的了，肉骨头之类的，都有它一份。小伙伴们谁都愿意从自己的口粮中节省一点，专门带给阿黄吃。阿黄与村里小伙伴们的关系，翻开了崭新的一页，它成了孩子们共同的朋友。
这天晚上，阿黄从外面玩耍回来，急匆匆地往回走。一路上，它分別遇见了小红与小玉他们。当时，小红家养的公鸡母鸡们，都不肯回家进窝了。天色已黄昏，它们仍然在外面四处游荡。她母亲吩咐她，将家养的十五只鸡，一只都不能少地找回来，强制它们回家进窝。而小强也是遇上了类似情况，正为他家的十只鸭操心。它们呆在小河里，觅食了一整天，现在，天都快黑了，却不想回家进窝。它们都忘记了自己有黄鼠狼等天敌，野外过宿是有极大的风险。小红与小强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三头六臂地忙碌着，因此，他们看见阿黄时，也没多加关注。而阿黄当时特别想与他们说一句话，告诉他们一件十万火急的事，可是，他们彼此语言不通，无法交流。阿黄只好赶紧回家，它打算将今晚就会发生的这件关系到每一个人生死的大事，立刻，告诉小华，由小华再转告大家。
还好，它刚进家门，就遇见了小华。由于事情紧急，它说话便直奔主题。阿黄直截了当地告诉小华，今晚会发生地震，让他赶快通知大家，今晚务必要夜宿在外。
这是大事，不能随便说的，这会惊动许多人。你能确定今晚一定会发生地震么？
我非常确定这件事。阿黄以肯定的态度回答小华，小华沉默了一会。他在想，如何处理这突发事件。在他沉默了约一刻钟后，他拿定了主意。对地震这件事，必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纵使阿黄预报错了，也只是虚惊一场。若是今晚真的发生地震呢。那样的话，自己若是因知情不报，则要后悔与内疚一辈子的。
拿定主意后，小华立即行动起来。他带着阿黄，在村里挨家挨户地通知所有的小伙伴们，今晚有地震，切勿睡在屋里。
你怎么知道的？小强反问他。
你别多问了，我来不及向你详细解释，我还要通知所有小伙伴呢。反正，我已告诉了你，你自己看着办吧。小华语气急促地对小强说。
不是我故意给你出难题啊，而是我父母也会这么追问我的，我必须回答这问题，然后，才能顺理成章地睡到露天底下。小强还纠缠住这问题不放。
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说这么多，你自己看着办吧。小华又重复一遍刚说过的话，他沒有停下脚步，而是边说边走。他说完这句话，就已经走远了，不再与小强商讨这事了，现在，不是商量的时候。小华身后，留下小强一人。他独立在黑暗的地方。仍然在思考，如何将这事对父母说出？
小华找到小玉，通知小玉今晚会有地震这件事。小玉的表现与小强截然不同，小玉很崇拜小华，他早就知道小华具有特殊本领，能与动物交流对话。而小玉在家里是有话语权的，凡他提出来的事，父母都认真对待。因此，在门外黑暗里，他听完小华的话后，立刻感谢小华，在这十万火急的时刻，不忘跑来通知他一声。劝他立刻上路，继续通知未得到消息的小伙伴们。而他回到家里，对全家人大声宣布：今晚，我们全家露宿，都睡到外面庭院里。
为啥？母亲问她。
今晚极可能发生地震。
那好吧。我们家又不是没防震过，去年搭建的防震棚，至今还直立在菜地里呢，小翠，你去打扫一下。今晚，我们全家就住进去。
你又装神弄鬼了，你怎会知道今晚有地震呢？小翠可不买哥哥的帐，她向他发难到。
帮帮忙吧，赶快去打扫。待有闲空时，我慢慢向你解释。小玉哄劝妹妹说。小华通知完所有的小伙伴后，气喘吁吁地回到家中。父亲问他有啥急事，累成这样。他最后才告诉父亲，今晚很可能发生地震，全家人都到庭院里露宿吧。他父母相信他，知道这孩子有些天赋，能与各种动物交流。而地震前的许多预兆，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小动物们天生敏感，比我们人类先知在大地的变化呢。这些防震知识，大人们都知道。因此，小华的父亲要求全家人今晚都住进门前已闲置了数月的防震棚里。只是，他又想起一件事，而且，必须立刻去办理。他对小华说了后，小华遂马不停蹄，继续上路，重新出发了。
你爷爷奶奶还不知道这事呢，赶快去通知他们。小华听了，恍然大悟起来，这才想起他最喜爱的爷爷奶奶们。人命关天的大事，竟然没有去通知他们，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误。他们住在六、七里外的地方，那儿，就爷爷奶奶一户人家居住在那里。父亲早就要求他们搬家过来，与他们同住，可爷爷奶奶他们故土难离，舍不得离开老屋，在邻居们陆续搬家后，他们仍独自坚守在老宅那儿。爷爷说那地方清静，已经住了一辈子，早已十分习惯那里的一草一木呢。奶奶说那地方能长许多蕃茄南瓜，那草房子冬暖夏凉等。在他们眼里，那是一个完美的住处，是世上唯一适合他们居住的风水宝地。
本来，小华回到家里时，已经累极了，浑身像要散架似的。但一想起爷爷奶奶还未通知到，顿时，他周身充满了力量。在向爷爷奶奶家奔跑的路上，他风驰电掣一般，竟然将阿黄甩到他身后。他知道爷爷奶奶有早睡早起的习惯，此时，俩位老人应该已经上床休息，万一就在这时候发生地震呢？小华不敢往下想了，唯有向爷爷奶奶家疾速奔跑，奔跑到极限的速度，什么都不去想才是。他与阿黄的距离越拉越长了。今晚他才知道，其实，来一场马拉松长跑比赛的话，阿黄未必能赢得了他呢。
到了爷爷奶奶家，只见，油灯己熄灭，柴门也关上，果然，老人已经上床休息了。小华使劲敲门，可老人耳聋，长时间地没有反应。小华就去敲他们卧室的窗户，终于，室内灯亮了，谁呀？奶奶问到。
我是小华，快开门。小华急促地说到。
可八十岁的老人，无论做啥事，都是慢动作，显得从容不迫似的。那怕是天快塌下来了，他们也是不慌不忙地去应付。
刚开门，他就让奶奶回去穿衣服，然后到门外去过夜。又唤醒已入睡的爷爷，让他披衣下床。说今晚地震呢，必须出去躲一躲。
爷爷奶奶这一点做得非常好，小华说啥话，他们都相信，都会去照办。现在，他们效率很高地穿衣系裤起来。一会儿功夫，爷孙三人便躺在门前场地上，小华也不用抬头，睁眼便能看见天上的星星与月亮。
小华不想立刻回去，他想在爷爷奶奶这儿过夜。在他幼小的时候，他经常在爷爷奶奶家过夜，这老房子里，留下他许多美好的记忆。菜园里生长的成熟的蕃茄黄瓜等，只有等他来了，奶奶才会采摘。家里杀猪的腌肉，只有小华来了，爷爷才会从缸里取一块出来，让奶奶烧肉给他吃。晚上，睡在爷爷的身旁，听爷爷讲水浒三国等英雄故事，爷爷身上的温暖气息，他觉得特别熟悉与温馨。今晚，他又睡在爷爷身旁，他又自然地想到了这些。
深夜时分，小华睡得正香，忽然，他被奶奶的阵阵惊叫声闹醒，只听奶奶一叠声地惊呼：打，打，打。打黄鼠狼。原来，地震发生时，老屋虽未倒塌，但墙身摇晃，门窗被挤压得变形，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来，被关在鸡窝里的公鸡母鸡们，无路可逃，遂竞相声嘶力竭地叫嚷起来。奶奶在睡梦中听见群鸡乱叫，便习惯地以为，又是一次在深更半夜里，黄鼠狼偷袭鸡窝来了。于是，奶奶虚张声势地接连喊打。爷爷明白奶奶的意图，待她喊停当了，才告诉她，今夜沒有黄鼠狼，来的是一场地震。小华此刻的心情，不能算是幸灾乐祸，但这场地震，证明他所言不虚，这进一步提高了他在大家心目中的信誉。而奶奶清醒后，一个劲地夸奖小华，若不是小华来喊我们出来，我们就只有在屋里度过今夜的地震了。
地震后，爷爷第一个进屋去检查受灾情况。他知道这老房子的薄弱环节在哪，他推开屋门，径直走过堂屋，进入卧室，果然，爷爷的担心变成了可怕的现实，一根松动的屋梁滑落下来，一端还留在屋顶上，另一端直戳在床上奶奶的枕头上。后来，爷爷便告诉奶奶，你这条老命，是孙子帮你捡回来的，否则，她脑袋已被屋梁打中了。这一险情使奶奶倍加感激孙儿。爷爷奶奶，你们还是搬到我家去，与我们住在一起吧。瞧，这儿多危险啊。小华真诚地对他们说到。过去，小华爸爸多次催促爷爷奶奶搬过去，与他们同住。可爷爷不同意，他信誓旦旦地对他儿子说，这房子是我亲手盖的，可结实坚固呢，我住在里面很习惯，也很舒服。今夜的地震，轻易地戳穿了爷爷的谎言。他恳求小华，这根梁木震掉下来的事，千万别对你爸爸说起。否则，我们就只好搬家了，这老屋就完蛋了。小华知道爷爷奶奶他们对这老房子怀有深厚的感情，若强行逼迫他们搬家，就等于打击他们的感情，他们会难过得生病的。他答应爷爷的要求，同时，他也提出一条自己的要求，即明天修房子时，一定要等他过来，让他做爷爷的帮手才行。爷爷爽快地答应了他。
我要回去看一看，自家的房屋震坏了沒有？小华对爷爷说到。
现在就走？
是的。
可天还未亮呢，等天明了再走吧。
爷爷奶奶，你们放心。我有阿黄陪伴呢，无论是白天黑夜，我都不怕。小华像个小男子汉似的，他挺起胸膛对他们说到。这时，阿黄不失时机地跳跃而来，精神抖擞地岀现在他们面前，它与小华配合相当默契。时常，小华一撇嘴，阿黄便明白他要说的话了。
走，小华一声令下，阿黄飞奔向前，向小华家的方向跑去。它也很关心小华家里的情况，因为，它的狗窝就在那里。
一路人，出现了许多地震后从屋里逃亡出来的人们。他们惊魂未定，相互描写着地震发生的那一刻里，自家里出现的情形。有人说，我白天干活，实在是累了，夜里，睡得可沉呢，虽然，当时床铺与房屋一起摇晃，可我竟亳无知觉。还是我丈夫将孩子们一个个连拖带拉，都弄出门去，最后，才拽我出门的。我大概是村里最后一名跑出屋外的人呢。有人说，我夜里忽然腹胀，就起身来方便的。才方便一半呢，忽觉得地动屋摇起来，初以为，是方便时用力过度，出现头晕目眩的幻觉呢。后来，立刻反应过来，心想不好大概是地震了，我便赶紧叫醒全家人，火速出门来避险。这时，养狗的人家最热闹。无一不叫嚷着，所有的狗，都狂吠起来，有因地震的异样感觉而叫的，有因村民的人声鼎沸而助兴似的狂吠，还有就是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人云亦云的跟风叫嚷。这一夜，村里村外，所有的狗，都长篇大论地发言了。
小华，谢谢你。黑暗中，有人对小华说到。原来是，因及时得到消息，地震前就已从屋里搬出来的小玉。你全家人都安然无恙么？都没事，连大黑牛也是在外过的夜，将它直接拴在草堆旁的，它倒好，吃了一夜的草料。所以，我家人感谢你，连大黑牛都要感谢你呢。平安就好，不知我家里情况怎样？我现在得赶紧回家呢。小华说。那你赶紧走吧，一路小心啊，今夜的狗都疯了。谢谢。小华与小玉道别，继续赶路。
将要进村时，他们被村口朱家的黑狗拦住了去路。平时，这黑狗性格挺温和的，而且，与他们都熟悉。此刻，却性情大变，狂吠不已。阿黄也换上一付凶狠的模样，准备与它打一架。但被小华阻止了，小华沒被黑狗凶狠的模样吓住，他走近它，询问它有何难事，然后，随它一起向猪舍走去。
黑狗的窝就在猪舍里，在今夜的地震中，简易的猪舍受损严重，里面的母猪，就被屋上掉下来的瓦片砸伤了。而狗窝里的一只小狗也遭了殃，被一根屋顶上掉下的梁木砸中，已经气息奄奄，呻吟声都己微弱不堪。
小华见状，亳不犹豫地跳入猪舍里，清理瓦片，搬开梁木，将被压的小狗抢救出来，送给黑狗妈妈。小狗被压的时间过长，砸得又重，恐怕它要被归类到今夜地震所统计的伤亡数字中了。黑狗却不肯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它得到自己的孩子后，小狗躺在地上，它围绕着小狗的身子，不停地转圈，想办法如何抢救小狗。它不时地伸出舌头舔小狗，希望小狗能从地上爬起身来，恢复它平时活跃的模样。可小狗躺在地上，始终一动不动，它再也回不到地震以前的状态了。黑狗妈妈认定，一时半会儿，是唤不醒自己的孩子了。于是，它将小狗从地上衔起来，转移到远处大杨树下的安静地方，好让它持久而倾情地呼唤它的孩子，大黑狗发自肺腑的声声呼唤，将持续多日，直到大黑狗自己完全绝望为止。
小华回到家里，全家人都高兴，妈妈心头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爸爸询问他，爷爷奶奶家情况如何。他回答说，与这儿的情形相似，无大碍。父亲听了小华的汇报，也就放心了。小华遵守着爷爷的承诺，保守着那份秘密。他想睡一觉，就去爷爷奶奶家，帮他们一起修房子。待修的时间不能拖延，以免被父亲发现问题。
三 狗的叫声里，隐含着一个与人类同样丰富的语言体系。若是能听得懂狗的语言，你便会获得许多天地间的新闻。一天晚上，阿黄从外面回来，它向小华报告，农场的仓库里，正有人在那儿偷粮。这是一个大事件，生产队仓库里的粮食是集体财产，偷生产的粮食，就是偷集体财产，这是严重的犯罪。遇到这种事，人人都应该挺身而出，坚决与坏人坏事作斗争的。可惜，许多人不知道生产队仓库里正发生这事，因而错过了一次与坏人作斗争机会，可小华及时获悉了，那时，他正坐桌旁吃晚饭呢。他得到阿黄的急报后，连忙放下粥碗，与阿黄一起到生产队的仓库那边去看个究竟。此时，最讲究人多力量大，因此，小华特意到小玉与仓宏家，喊上他们俩一起去捉贼。而仓宏与他们真是一拍即合，原来，仓宏早知道了这事，只是，苦于自己一人势单力孤，斗不过两个大人，所以，才一直忍耐着。现在好了，小华、小玉他们主动寻上门来了。
生产队的仓库，孤零零地座落在田野上，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它这样的地理位置，有利于将地里生长的粮食收归仓库，或者，从仓库里将粮种肥料等运送到农田去。但有一明显缺点，就是由于仓库远离村庄，仓库里发生的事，村里人不能及时知晓，也就缺少了必要的监督。虽然，仓库里有一名专职的保管员，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他一旦疏忽时，窃贼就会乘虚而入，偷取粮食等。何况，保管员也有监守自盗的可能，他一旦动起歪脑筋来，集体财产就会严重遭殃。总之，生产队仓库里的财产，处于群众监督的盲区，容易发生事故。今晚，就被阿黄无意间撞见了，盗窃之事正在发生。在去生产队仓库的路上，小华告诫阿黄，到了那边，无论见到什么，都不许发声，以免惊动了对方，也暴露了自己。造成打草惊蛇的局面，不利于下一步行动，阿黄答应了主人。
“这两晚，村里的狗叫得厉害”。
“有陌生人进村的吧”。
“不是。没有陌生人进村，而是，村里有人做出陌生行为”。
“谁呀？”
“仓库保管员王小民与队长侍加义。他们鬼鬼祟祟，做见不得人的事呢”。小华与小玉、仓宏他们一路走着，议论着。
“大人的事，与我们小孩子无关。他不招惹我们就行了，我们怎能反倒去挑衅他们呢？”。
“嘿嘿，这回就与我们有关。俗话说：邪不压正，只要我们团结起来，我们就一定能斗倒他们。”
接着，仓宏与小玉附耳低言说了一通话。顿时，将小玉说动了心。村里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一点都不知晓呢，仓宏真是目光敏锐，他早已知道了这事。当然，这与他家所处的地理位置有关。
仓宏家是村里距离仓库最近的一家，他家独处在村里唯一的高地上，像是全村的岗哨。仓库里稍有点动静，从他家窗口处都能遥望见。何时何人进出仓库的，从他家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算是村里仓库保管工作的义务监督员吧。前夜，他家人发现有人摸黑进入仓库，是用钥匙开的门，唯一的，只有仓库保管员王小民能做到这一点。月光下，已经看清楚他们俩人，就是王小民与生产队长侍加义。原来，他们监守自盗，合伙将生产队的小麦种偷出去卖钱。第一晚，只偷了一担，他们不敢走大道，而是经过田野小路，挑担出去的。昨晚，又胆大了一些，来回挑走了两担，预测他们今晚还会有行动。张宏父亲畏惧生产队长，他无意中，看到这一幕后，竟关闭了家中面向仓库的那扇窗户，还将窗帘布蒙上，将窗口遮得严严实实，并且，命令家里所有人，不要再去观察这事。前面看到的，也当做什么都没见到。张宏父亲不愿意惹恼与得罪生产队长，生产队长侍加义可是村里出了名的土霸王，村中无人敢惹他，也曾有人与他斗争过，但最后都输给了他，被他扣了工分，罚做重活，整得很惨。而且，大队与公社里领导都明确表态，支持他工作，时间久了，就无人再敢向他挑战。只是，不知道他背地里竟干这龌龊事。若是上面领导知道了这事，还会支持他工作么?但张宏父亲怕斗不过他，反遭他报复，就索性怀揣明白装糊涂。而仓宏却是初生牛犊不畏虎，他怕父亲，却不怕外人，况且，他们是在干坏事。孩子做错事，要受罚；大人干坏事，同样要受罚。这道理，他与父亲讲不通。他就讲给小华和小玉听，并且，在今晚将上演一场好戏，他们将不请自到地参与到生产队长的夜幕下行动中去，与他上演一场对头戏。
这天，他们兴奋地等待着天黑时分。当田野茫茫，明月升空时，他们的临战情绪达到高潮。他们三人当中，数小玉个头最高，力气也最大，仓宏安排他躺在沟渠里。眼下，这渠里没水，有一道约两米的石板横担在沟渠上面，供人们到田地里劳动时通行。这是王小民挑着小麦种行走路线上的一道小旱挢，准备在他经过时，从下向上发起进攻，照他肩挑的担子底部，狠蹬它一脚，使他肩上重担失去平衡，倾泻出部分小麦种来。倾泻多少，他们就得多少。那小麦一旦倾泻入坑坑洼洼的渠底，是一时半会，没法回收的，只有他们能够从容不迫地回收。
小玉躺在渠底，久久地注视着满天彼此相似难分伯仲的繁星，想象着即将发生的担倾麦泻的痛快事，时间在不知不觉地流逝。虽然，在他眼前，疏疏密密难计其数的星星，在每个晴朗的夜晚都会出现。但小玉从未如此长时间别无选择地凝望着它们。看久了，竟看出许多动物形象来。其中，有奔腾的俊马，有飞舞的神龙，有群羊经过，也有大山的移动，与高楼的叠起。他还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月亮，努力寻找着课堂上老师所讲的砍伐桂树的吴刚大叔，以及蹦蹦跳跳的玉兔活动身影来。那飞逝的白云，似有抹布的功效，在它揩抹过的天空上，星星更亮，夜色更纯。西北角的天空，则密铺着无数块大大小小静止不动的玉石，又像是早春二月的大河，整块的冰面被往来行船划破了，碎冰之间，彼此有隙，一旦行船经过时，便获得争斗的动力，它们彼此碰撞，然后，又相互分离。小玉躺在渠底，有的是充裕时间，他就将地上的种种事情，插上想像的翅膀，布置到天空上去。其间，他也努力克服个人的困难，首先是渠底不平整，躺在上面就咯得不舒服，小玉几次挪动身体，尽量使自已躺得舒服些。其次，那呼啸的风声，过于殷勤而颇为烦人。虽然，它是从沟渠上空经过，不会直接吹到他身上，但是，大风刮起的灰尘，却不时地落在沟底。而这单调乏味的风声，它的自我感觉好得很，一刻不停地在他耳畔呼啸。若是换成他同伴们的话语声，那才悦耳动听。那时，小华与仓宏一直隐身在不远处的田头边矮树丛里。他们要比他自由得多，可以在树丛里来回踱步而不被外界发现。他们一起等待着王小民挑担而来的那一刻。
王小民终于来了。远远地看见，王小民肩挑两只大筐，走路有些踉跄。莫非是肩上担子过于沉重，后来才知道，当晚他们喝了不少酒，已经是头重脚轻。而队长侍加义则紧跟在他后面，一路护送着他。当王小民行经渠上横担的石板桥时，小玉便使出了早已默想过千百遍的一招，他照着筐底，使劲一蹬。顿时，担子便在王小民肩上旋转起来。这两只大筐在旋转过程中，一只碰到石板上，一只碰着渠边，都洒出许多小麦来。王小民处于糊涂状态，他以为是自已不慎造成的。他连忙停稳脚步，双手托着肩上扁担，欲止住旋转的两只大筐。无意间发现，渠底下竟躺着一个活人，他两腿笔直地竖立着。这可吓坏了王小民，顿时，他紧张万分，肩上的两只大筐，便更加剧烈晃荡起来。他大步流星，欲飞奔而逃。结果，这担麦种过半洒落在地上。而跟在后面的侍加义，看到前面王小民忽然像中了邪似的，他遂大步上前，欲看个究竟。这时，小华与仓宏从树丛里及时现身出来，他们高声呐喊，爆发出胸膛中最强的声音。而一直潜伏的阿黄，终于可以放声了，它冲锋陷阵，狂吠不已，。一时，周围似有伏兵无数。侍加义他们做贼心虚。便慌忙改变路线，欲折返而逃。
可是，两条腿的人，哪跑得过四条腿的狗呢。阿黄一会儿就冲到侍加义跟前，它死死地咬住他的裤脚不放，任他百般挣扎，阿黄未得到小华的口令，就是死活不肯松口。开始，侍加义急于逃身，挣扎得激烈，他踢脚甩腿，使出浑身的武艺，几次将阿黄甩到半空中去，裤脚都被甩坏了。阿黄却始终是不依不饶，在咬下他一段裤脚时，阿黄立刻吐掉口中撕下的布料，猛扑上前去，重新撕咬。阿黄像块口香糖，它牢牢地沾住侍加义。侍加义被它缠得筋疲力尽后，终于，他放弃了挣扎。阿黄与他，互相对峙着，僵持着。这时，侍加义改变了态度，他以讨好的口吻对阿黄的主人小华说：今晚你们若是放走我，明天，我一定会报答你们。你们要什么，只要是仓库里有的，我都可以送给你们。小华他们一心想将偷集体财产的家伙，抓起来，押送到村书记那儿。可是，侍加义不听话，不肯乖乖就范，跟他们走。他们只好原地等待仓宏去喊村支书他们过来。
村支书他们来到现场后，侍加义立刻怂了。他低下脑袋，完全听任村支书的严肃教训，不敢出声说一句话。仓宏听得开心极了，恶人也有遭恶报的下场。训完侍加义后，村支书没有立刻离开，他转身表扬小华他们的集体观念强，值得所有村民们学习。其次，他让小华他们打扫战场，扫得的麦种就归他们所有，作为他们今晚见义勇为的正当回报。这句话很关键，因为，现场来了许多村民，他们都眼馋那洒在沟底的麦种。凭经验知道，黑夜里，将它们完全打扫干净是不可能的，而且，即使扫回去，也不能当麦种使了，已有草木的杂种搀和进去。村民都想着，待村支书走后，就立刻下沟去打扫麦种。可是，村支书的这一句话，一锤定音地决定了沟底的麦种归谁所有。村民们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现场。
大家走后，小华来到石板桥边，欲拉起一直躺在沟底的小玉。但他却拒绝了小华伸出的援手。原来，他身上积了许多王小民洒下的麦种，他怕身上的麦种，一旦抖落到凹凸不平的渠底，就难以收集，影响颗粒归仓，所以他一直僵持着身子，等待我们来收拾完毕。彻底清扫了战场，他才起身，这种奉献精神，也露出了日后小玉做事善作善成的端倪。后来一称，整整五十斤重。拿到集市上一卖，就卖了一百伍拾元钱。这笔钱对我们而言，可是个天文数字。是他们有生以来，拥有的第一笔巨款，到熟食店里吃小笼包子，到新华书店买小人书，去理发店里理个发，到镇上大池浴室里洗把澡。他们纵情消费，尽享花钱的乐趣。其间，还不忘添油加醋地笑话王小民他们俩个蠢汉一番。小玉则反复地描绘与形容王小民见着渠底躺着他时的那一刻，他如同见鬼了一般，吓得魂不附体，双眼睁圆，嘴巴极大，活脱脱的一付恐怖特写。他猛地转身逃跑，差点甩掉肩上的担子。小玉说，下次再捉贼时，他一定要事先化装一下，将脸上涂上锅墨灰，身穿乞丐的破衣裳，真的化装成鬼模样。这样，效果一定会更好，估计能吓得王小民之流丢魂失魄的。仓宏则认为阿黄是一等功臣，它的撕咬吼叫，极大地震慑了王小民一伙，使敌人丢盔弃甲的首要因素。小华反复夸奖仓宏，夸他运筹帷幄，事情安排得周到高明。特别是在侍加义奔向石板桥，欲查明原因时。仓宏先声夺人，高声吓退侍加义，及时替沟底的小玉解围。瞧，仓宏考虑问题很周到，连最后收获战利品的化肥袋子都早已准备了。
仓宏家屋后生长的两棵大杨树成材了，大人将它伐倒，准备用它做家具。而那两棵杨树伐倒以后，他妈想将杨树的空地利用起来，辟成新的菜园。这就需要将那两棵杨树锯掉后残留在地下的树根，也从泥土里刨出来。他妈向仓宏承诺：这刨出来的树根可送到乡办厂去卖钱，卖得的钱，就归仓宏。仓宏高兴了，小华也很兴奋，虽然，这钱不给小华，但是小华好朋友口袋里有钱，他多少会沾一些光的。于是，他们俩干劲十足地行动起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夜将两棵树根刨出来，次日运送到造纸厂去卖了，得了三元钱。仓宏非常激动，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凭自己劳动汗水换来的钱，也是他首次拥有的一笔大款。造纸厂里大量收购树根，用来当柴禾烧锅炉呢。他们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原来，随地可见的树根，都能从土里刨出来换钱。小华与仓宏俩人一拍即合，放学回来，即拿上工具，到村外的大河长堤上，将那无主的树根，一一刨挖出来，陆续地运送到造纸厂去卖钱。
小华的父亲是木匠，父亲为他提供了锋利的斧头，仓宏力气大，他们俩珠联璧合，成为刨树根的一对好搭档。大河边的长堤上，生长着一排排的意杨树。当意杨树长到他们孩子合臂难抱，约有三、四层楼高时，表明树已成材。村里就将它伐倒，派上实际用途去了。以后，再栽下小意杨树苗。五、六年后，新的意杨树，又长得如前辈一般粗壮，望之蔚然成材，便又被村民伐倒。如此周期遁环，取用无尽。而意杨树被伐之后，却留下了一排排的树根。多年过去了，那陈年树根，像密集的地雷阵，遍布长堤。现在，在小华和仓宏眼里，它们成了取用无尽的宝贝。第一晚，他们便首战告捷，刨起三棵大树根。大树根太重了，以至如何运输回家，都成了难题，他们分别拖着树根往回走，小华拖一棵树根都累得够呛，而仓宏却拖着两棵，走在他前面。每走上百十米远，小华就央求仓宏停下，等一等他。俗话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小华向仓宏建议，明天停工一日，赶紧制作一辆带滚轮的拖车，让阿黄拉车，专门用来拖运树根。否则，这拖运树根的活，比刨树根的活还累人。仓宏也同意，但是，这做滚轮的轴承从哪儿来呢?那年头，农村孩子们真是一穷二白，无论干什么，都如同在一张白纸上画画，一无所有，从零起步。好在他们遇事肯动脑筋，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朱约山是造纸厂一车间主任的儿子，他们准备拉他入伙。让他到他父亲所在车间里，取四只轴承回来，应该是小事一桩。
回家后，小华将树根安放在院子东角落里，也顾不上刨树根刚回来，身体有多么劳累，就又匆匆出门，前往朱约山家。他们急需找到四只轴承，赶快做一辆小拖车，这是迫在眉捷的事。凡事想好了就干，绝不拖延。到了他家门口，见他正好坐在桌旁吃晚饭呢。一家人围在一张大圆桌四周，端碗喝粥呢。小华从他门前一晃身影，朱约山见了，便明白过来，知道小华有事找他。他遂端着粥碗出门来，身后便传来他母亲的声音，要求他安心吃饭，别乱跑。他没搭理他妈，走出院门来，低声问小华何事?
小华拉着他手，又顺院墙往前走了五、六步，觉得距离他妈够远了，估计他们在此说话，他妈已不会听见，这才停下来。他将需求四只轴承的事，对朱约山说了一遍。如小华所料，他们一拍即合。朱约山当场表示，这事包在他身上。一星期内，就将四只轴承弄到手。小华说一星期时间太长，最好是明天就能拿到手。他说那就不求他父亲了。他父亲做事刻板，常常是这事不能做，那事不能干的，会拖延多日。干脆，明天上午，他爸到镇上去开会呢，趁此机会，他去他父亲车间里找马班长。马班长对他可都是有求必应的。
第二天上午，他们各自行动起来。小华正在父亲的木工房里，用木板拼接拖车的板面呢，朱约山来了，他很费力地提着个麻袋。小华接过他手里口袋，打开一看。小华便兴奋得直叫嚷。只见，口袋里躺着四只锃光瓦亮的新轴承呢。由此可见，朱约山与他们合作的诚心。
关键部件有了以后，当日下午，他们经过七、八个小时的不懈努力，终于成功制作了一辆拖车。他们让朱约山第一个坐在拖车上，先由小华与仓宏轮流牵引。拖车行进在坎坷不平的乡村土路上，一路颠簸得厉害，发出重型坦克行驶时，才会有的隆隆巨响来。可他们十分得意，小华与仓宏拖了他一程又一程。小华与仓宏都拖累了，朱约山也颠簸得同样劳累，就在小华们兴尽晚归，经过杨家木桥时，发生了意外。拖车被凸起的桥上木头“咯”了一下，朱约山就被颠出车外，径直从桥上，掉下河里。小华们急忙下河营救，将他从水里拉上岸来。只见，朱约山浑身湿淋淋的，成了一只落汤鸡。不仅如此，最糟糕的是，他左手跌伤了，一点都不能动弹，稍一触动，就疼得他直叫嚷。朱约山是家里独苗，又是官二代，在村里，向来是高人一头的。他母亲很溺爱他，每当朱约山与别人家孩子发生矛盾时，他母亲也不去弄清事实真相，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袒护自家孩子，指责别人家孩子。因此，朱约山在孩子们当中的群众基础就差，多数孩子不愿意与他一起玩耍。因此，这事发生后，小华直言不讳地对朱约山说:若你回家对你妈说了实话，说是与我们一起玩耍时，掉进河里，跌坏胳膊的。这拖车准会被你妈没收，明天也休想去刨树根了，我们也只好断交了。朱约山一咬牙，点头答应小华，绝不会说出他们的名字。小华模拟他妈的口吻问他，这胳膊是如何受伤的？他说是自己一人在追逐一只飞鸟时，一路追到杨家桥上。结果，因没注意脚下，就不慎失足坠桥了。朱约山真是个好孩子，虽然，小华他们护送他回家时，一路上，他疼得直叫嚷。可他们送他到达他家门前时，他便一声不吭了。表现得与平常一般无二，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去。小华们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默默地祝愿着，希望他能顺利通过他母亲盘问这一关。
他刚进院门不久，就被他母亲牵着未受伤的右手出来了。他们还滞留在他家门口呢，仓宏见了说坏了，准是他未能通过他母亲的审查关，说出了实话，招供出我们来了。现在，他母子俩要到我们家去兴师问罪呢。这在过去是常有的事，仓宏因此习惯地作出判断。可是，过了一会儿，她们俩既没去小华家，也没去仓宏家，而是走在第三条道上，向东方走去了。小华他们明白过来，她准是带朱约山到村里唯一的卫生室去包扎伤口了。
刨树根挣得的钱，三人应当平均分配，不能欺负人家朱约山。
小华说到。他们根据这最新情况，确定刨树根收入公平分配的方案。他们认为，朱约山够朋友，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他没有招供出他们，这一点令他们十分敬佩。另外，农村里孩子，是不会娇生惯养的，通常受点什么伤，都是让它自行痊愈，而需要到卫生所去包扎，已经是很严重的了。朱约山身负重伤，却一点都没有连累他们，这令他们心中十分感动。
第二天晚上，放学回来。小华与仓宏，就带着拖车工具去河堤上刨树根。他们自觉履行对朱约山的承诺，今晚，一共刨了六棵树根才收手，朱约山人虽未来现场，但小华他们还是带上他的一份。其实，朱约山也来了，只是蹒跚地行走在黑暗中，因此，他们未注意到他的出现，直到他走近他们面前才看清楚。只见他胸前吊着白色绷带，将左手悬挂在胸前。小华问他：伤得严重么?他说伤得不轻呢，都骨折了。要多长时间才能痊愈？医生说跌打损伤，通常需要一百日的恢复期呢。他们听得，心里“咯噔”一声沉了下去。这么说，他们要替朱约山干一百天活呢。
凭心而论，朱约山不是坏孩子。只是他母亲护短，导致他没有朋友。现在，他很珍惜与小华他们的友谊。当他们准备收兵时，他以未受伤的右手，帮助小华他们收拾工具。在他们回家的路上，他仍以右手与小华一起，共同牵引着拖车回家。而阿黄则拖着更长的绳索，跑在他们最前面，组成一个人狗混合的拉车小组。他们一路说笑着，畅想着。虽然，干活很累人，但一想到自己将会因此成为有钱人时，他们就觉得十分开心。那年头，让父母给孩子零花钱，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只有凭自己的辛勤劳动挣钱，才是唯一可靠的途径。
将树根运送到造纸厂收购点时，人家看到有朱约山孩子在他们当中，就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给了个好价钱。一共十八元，他们三人均分。有了钱后，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镇上去，当一回潇洒的有钱人。这是一件多么快意的事啊，走在同样的小镇街道上，却有了与往日不一样的好心情。他们以自信的目光，打量那琳琅满目的满街商品。仓宏喜欢小人书，那《地雷战》、《地道战》的连环画，他也翻了不知多少遍，可他仍然爱不释手。这回，新华书店里又有《苦菜花》小人书卖，他便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了回来。在回家的路上，他就已经从头至尾，看了三遍。而小华一直想穿上那件在布店里已悬挂多日的大翻领红衬衫，小华姨娘家孩子就有一件这样的红衬衫。十二岁的少年，穿上这件红衬衫，模样真是帅极了。小华早就爱上这件红衬衫，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拥有一件。可小华母亲没钱给小华买红衬衫，只是给小华一个希望，说等家里有了闲钱，就一定给小华买。可那时，小华家里的钱，总是闲不下来。现金一旦进入小华的家门，就会立刻马不停蹄地奔向各种急需的用途。到邻村种田大户家去买五百斤口粮要现钱；村卫生所里，欠帐已半年，得赶快还钱给人家；给爷爷奶奶的养老钱，已从去年底拖至今年中，不能再拖延了，奶奶知道这回他们家里卖了一头猪，有钱了呢，得立即给她送去；大姑姑的大儿子将要结婚，这份子钱不能少，得提前预备着。所以，小华很早就懂事，知道家里的钱，总是杯水车薪的不够花。现金一旦进入小华家门，立刻就会被大人五马分尸地处理掉，被瓜分得一文不剩。钱在他家里，绝对是匆匆过客，极少留宿过夜的。小华从未有从中分一杯羹的非分之想，除了过新年，在平时想添置一件新衣裳，是不可能的事。自从，小华到镇上唯一的合作社里看上这件红衬衫。以后，每次到镇上来，他必要去合作社里，看一看他心爱的红衬衫，是否还健在？它悬挂在合作社里柜台上方的铁丝线上。奇怪的是，它一直没被别人买走，似乎，它专门为小华而保留着呢，它在等待小华口袋里有钱，然后，跟小华一起回家。由于，悬挂的时间太久了。原本鲜艳的红衬衫上，早已积了一层浮灰，变成暗红色了。就好像是它等待小华带它回家，已等待得容颜苍老了。小华可不能让它再等下去了。
“这衣裳多少线？”
小华站在柜台外侧，仰望着柜台里边站着的身材瘦高的营业员，向他询问到。小华奇怪这营业员的身材为何长得这般高挑，难道说他是因在这合作社里上班，具有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所以，他的身材就可以无所顾忌地长得这般高。他身上的衣裳修长肥大，他这一身衣裳所用的布料，可是小华他们的双倍还不止呢。大概他在合作社里上班，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各种布料先尽他享用的吧。
“十五元。”
“差钱呢。”小华口里喃喃自语着，但仍心有不甘地从口袋里掏出钱来，摆放在柜台上，重新数一遍。希望它原先是数错的才好。但事实是无情的，先前的数字，并没有算错，六元还是六元。
“这钱差得多了。但这件衣裳出样的时间也长了，我可以折价卖给你，可起码也得卖十元呢。”这营业员富有同情心，他也很想帮孩子实现他小小的心愿。或许，他已经记得小华，记得他是多次前来观望这件红衬衫的孩子。但他爱莫能助，他也只能在自己职权范围里行事。
“十元就十元，成交。”突然，身旁的朱约山爽快地说到。同时，他大方地从口袋里掏出四元钱来。那掏钱的速度，像是怕时间拖延了，营业员会改变主意似的。小华意想不到朱约山如此仗义，他真有一颗成人之美的好心肠呢。从此，这一幕深深地定格在小华脑海里，受人相助，就要心怀感恩，永远铭记。多年以后，他们仍然是好朋友，就是由这终生难忘的一幕决定的。
回家的路上，小华开心极了，他终于实现了自己长久埋藏在心里的夙愿，现在，买回了红衬衫。仓宏如愿以偿地买回来新的连环画，他一路上一遍遍地翻看着，他也同样高兴。而朱约山虽然啥多没买，但也一样地花了钱，他与小华他们同样的快乐。朱约山欣赏小华身穿红衬衫的模样，说这红衬衫唯有小华穿在身上才最好看，他称赞小华穿的是一件幸福的红衬衫。朱约山的快乐发自内心，真正是助人为乐的快乐。后来，小华他们懂得了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道理。于是领悟到：朱约山的快乐，其实是比他们更高级的大快乐呢。而阿黄一如既往地跟在他们身后，虽然，它一无所获，可阿黄身动尾摇，一路快乐地奔跑，它享受着纯粹的欢乐。
受刨树根赚钱一事的启发，小华他们将河堤上的树根刨完后，又将赚钱的目光投向别处，朱约山发现集市上卖草鸡蛋，是一项不错的选择。小华他们依旧三人合作做事，一起行动。这一天，小华们刚来到露天集市上，摆放好盛满鸡蛋的竹篮，才蹲下身去的时间不长，就有一位城里人模样的来买他们的鸡蛋。大概是这位城里人通过观察分析，他认为孩子们有别于油嘴滑舌的专业小贩，小贩们可能会短斤少两，以次充好，令顾客防不胜防。而小华他们是三个孩子，应当是诚实做事的。因此，他一下子将小华他们的整篮鸡蛋都买了，一称六斤重。人家爽快地付了钱，满意地拎着鸡蛋走了。小华他们三人可高兴了，刚学着做生意，就旗开得胜，顺利做成第一笔买卖。小华他们好不得意，时间尚早，他们打算在集市上再转悠闲逛一会，对市场作进一步的考察，对这里的各色商品，再多瞧一瞧。它们物美价廉，对农民家庭而言，件件都具有实用价值。不久，小华却发现了一个小偷。而他因为管闲事抓小偷，使他们卷入一场空前的危机中。
一位老奶奶，拄着拐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蹒跚而行，她在一卖衣架的摊点前停下脚步。精明的小贩，立刻明白她的想法，遂巧舌如簧地向她推荐这衣架如何结实耐用。老奶奶已佝偻身体，身高够不着他挂在高处的衣架，小贩便和颜悦色地取下衣架来，反复向她展示衣架的良好性能，并夸张地用力拉址衣架，炫耀他的衣架是如何的结实耐用。老奶奶终于被他说动了心，同意买他的衣架。她迟缓地从口袋里掏出叠成方形的手帕，一层层地打开，在打开四层以后，才露出包藏在里面的钱币来。她付完钱，又认真地叠好四层钱包，重新放回口袋。这时，就有一位三十来岁的陌生人，向她身边使劲地挤去。在他贴近老奶奶的口袋时，那人伸出贼手，极迅速地取出她口袋里手帕来。这一幕，老奶奶浑然不知，但被小华看得一清二楚，那卖衣架的小贩，虽然也看见了，但他没吭声。他有固定摊点，他怕小偷事后来报复他，令他做不成生意。小贩具有这方面的经验，知道这小偷，绝不是单兵作战，应该是团伙作案，附近准有接应与掩护他的同伙存在，这伙人的报复手段很凶狠。因此，他故作不知，放任小偷得手。而初出茅庐的小华，哪里懂得明哲保身的俗套，他单纯地认为：这素不相识的老奶奶，就如同自己的亲奶奶一样，虽然，身体已老态龙钟，但目光却慈祥和善，给人温暖的感觉。她一辈子都在照顾别人，此时，她也到了需要别人照顾她的年纪。所以，当小偷向她伸出贼手时，小华挺身而出，大义凛然地保护这位老奶奶的钱包。否则，待老奶奶后来发觉了，她会伤心欲绝呢。
“不许偷奶奶的钱包。”
“谁偷啦？”
小偷抵赖起来。这时，老奶奶听见身后一片吵嚷，她便转过身来，一摸自己的口袋。顿时，她激动起来。因为，她口袋里的钱包，果真不见了。
“我的钱包没啦？”老奶奶哭泣着，反复地说着这一句话。顿时，这事引起人们的普遍注意，周围人们围拢上来，关切地询问起她来。而且，人数越来越多。小偷想逃跑，已无可能。即使周围同伙想帮他脱身，暂时，也是爱莫能助。但狡滑的小偷，却没有坐以待毙，他竟反咬一口，诬赖小华才是偷老奶奶钱包的贼。
“我明明看见你偷奶奶钱包的？”
“说话得讲证据。我让你搜，全身让你搜，钱包在哪儿?”
那人举起双手，让他搜身。小华犹豫了一下。但眼下别无选择，他只好硬着头皮，搜他的口袋，只要能找到钱包，就能说明一切。但奇怪的是，钱包似乎变成空气，消失不见了。小华搜他第一个口袋时，还相当有信心。因为，他亲眼看见的。但是，第一个被搜的口袋是空的。搜第二只口袋时，信心只有一半了。被搜的第二只口袋里，也是空空如矣。此时，他愈来愈泄气了。接下来，第三只、第四只口袋里都是空的。小华傻眼了。钱包去了哪里?难道真的变成空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啦?
“钱包在哪？我可知道呢。你让我来搜。”小偷不怀好意地对小华说到。此时，小华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明明是捉贼人，怎么反倒成了疑犯呢?不过，为了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小华也只有按他说的去做。于是，更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这是什么？”，小偷扬起搜出的钱包，厉声质问小华到。
“这是我的钱包。”不等小华回答，那老奶奶抢着回答。
那人从小华的口袋里，居然搜出钱包来，小华莫明其妙。他拿着钱包，在小华眼前摇晃着，并且，面目狰狞地责问小华。老奶奶见自己的钱包，失而复得，她赶紧上前两步，一把夺过自己的钱包。可小华想不明白了，眼前的这一幕，倒底是怎么发生的？倒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绞尽脑汁地想，却也想不明白。接下来，小华就真的要头昏眼花，撕心裂肺地痛苦了。
“啪”，小华脸上挨了那人重重的一巴掌。他下辣手狠打小华。只一巴掌，就让小华眼冒金星，身子摇晃，小华一头栽倒在地上。那人却又上前一步，一把揪起地上的小华，再次扬手，欲进一步殴打小华，但被老奶奶挡在中间，严厉地制止住。
“他没犯死罪，不能往死里打。钱包已找到了，犯不着再打人啊。”老奶奶激动地说到。
老奶奶凭本能站出来，竭力保护着小华。她觉得这孩子不像是坏人，只是，一时她也弄不清楚，这钱包怎么会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小华从心底里感激这奶奶，在他自己有口难辩的情况下，老奶奶仍然宽容着他。但是，眼下这人妖颠倒，黑白混淆的场面，让小华感到迷茫困惑，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无法洗刷自己的污名，他想不明白：这钱包明明是他偷的，怎么又进入自己口袋的呢?莫不是，这人会变魔术，将钱包从他口袋变进了小华的口袋。围观的人们，因证据确凿，老奶奶的钱包，千真万确地是从孩子口袋里翻找出来的。而围观的群众，许多人对前面的情况，并不完全了解。因此，群众普遍地认为，小华就是小偷。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觉得这孩子，虽然被打得可怜，但是，他也确有可恨之处。眼看，小华蒙受的冤屈，已是板上钉钉，成为铁的事实，已无翻案回天的希望了。这时，有人大喝一声，他终于站了出来。
“你诬陷好人，你是贼喊捉贼。”只见，卖衣架的小贩，勇敢地站了出来。他是唯一能够为小华主持公道，昭雪平反的人。犹如迎风而立的一支蜡烛，虽然，难以期求它烛光长明，但他是小华唯一的希望了。他若不出来说话，小华就彻底完蛋了。
“你血口喷人。你可有证据？”。那人气势汹汹地对小贩说到。俗话说:死猪不怕开水烫。这贼料定他也亮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所以，窃贼有恃无恐，态度十分嚣张。那年头，还没有探头摄像等监控设备出现，目击证人是定案的关键。但衣架小贩是成年人，他经常在这集市上摆摊，有见识，有经验，既然他出手，岂是这贼能轻易抵赖的。
“小华的摊点就在这里，事情的全过程， 我都看得清楚。你偷了老奶奶的钱包，被这孩子发现了，你又做手脚栽赃到这孩子身上的。走，跟我到派出所去一趟，到那里，你准能说明白，让公安民警同志来公断吧。”小偷听见这话，心里慌了，毕竟他是做贼心虚。况且，他已被派出所的民警同志多次抓捕与处理过，留有确凿的图文案底。小偷便脚步下抹油，仓皇逃跑，临行前，他伸手往小华脸上一摸，顿时，小华痛得叫嚷起来。原来，小偷的手指缝里夹着薄刀片。这一摸，在小华脸上就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来，顿时，小华脸上就出现一道鲜红的血印。事情发生重大变化，原来，这孩子是被诬陷的，他才是捉贼的英雄，小华的形象在乡亲们心目中顶天立地高大起来。大伙都醒悟过来，但他们准备上前捉拿那贼时，窃贼已却先行一步，跳上同伙接应的摩托车，飞快地逃出人群。
这时，轮到阿黄闪亮登场了，它的四条腿比两轮摩托跑得更快。阿黄见它的主人被伤害了，它早已义愤填膺，此刻，它豁出去了，欲与窃贼拚命。勇敢的阿黄从人群里飞跑出去，不久，它追上了摩托车上两贼。好阿黄，勇猛地跳起身来，飞身到摩托车上，照着那开摩托车的贼手，狠咬一口，痛得那毛贼杀猪似的叫嚷起来。高速行驶的摩托车，遂立刻冲下河坡。两个毛贼在河坡上滚了十八滚，最后，掉进河里，已是奄奄一息，也不用过路群众多费劲，他们就呆在河里，乖乖地等待警察同志到来后，束手就擒了。
“走，奶奶带你到诊所去包扎”。这里，老奶奶的好心彰显出来，她立刻要带小华去医治他脸上的伤口。
“那要花钱呢？”有人提醒老奶奶，她一瞪眼说:无论花多少钱，也值。多好的孩子啊，险些误会他了。这药费钱，就当我是被贼偷了，花在这样的好孩子身上，我心甘情愿。她又对卖衣架的小贩说到：你也是好人，有良心的好人，关键时刻，敢说真话。若不是你站出来说一句真话，这孩子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呢。我替这孩子的长辈谢谢你。说罢，老奶奶向衣架小贩，深深地躹了一躬。围观的群众都很感动，于是，令衣架小贩始料不及的一幕出现了。
他的衣架及其他商品都成了时髦的抢手货。仿佛，他卖的衣架与衣裳，是今日集市上最好的、最吃香的商品。人们纷纷选购他的商品，以实际行动向他表达支持与敬佩。一会儿，他所有衣架商品，销售一空。使他破天荒地第一次早早地开着空空的货车回家去。回去后，他又将这事的来龙去脉，告诉左邻右舍，渐渐地，就十里八乡地传播开了。乡村里的许多新鲜事，就是通过这样的传播渠道，流传开来的。 小华成了当地百姓心目中，一位见义勇为的小英雄。
小华们们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时，小华的脸上，经医生包扎后，流血被止住了。可他身上的衬衫，已被鲜血染红了。
“小华，你的衬衫已红了。”仓宏提醒他说。
“我已提前穿上了红衬衫。”小华自豪地说到。
“英雄的红衬衫，血染的好风采。”朱约山由衷地敬佩他说到。朱约山虽然语文成绩一般，但口才相当不错，在他被真情感动有感而发时，他对同伴的夸奖，简直是登峰造极的棒。
四 河水清明，水里游鱼水草皆清晰可见。有一石墎屹立水中，其下，大面积接触河底，稳稳当当。其上，露出水面，供人们作淘米洗菜的水码头使用。这是小华家过去的专用水码头，这小河岸边，以前，仅是小华一家在此居住，自从小华家在去年底搬家离开这里后，水码头便一直闲置着。
但小华一有空，便到水码头来玩，他有一个小秘密隐藏在水码头里。这里，需要进一步介绍水码头的待点。这石墎里面是空的，而且，在水下有洞口与河水相通。因此，石墎里也盛满河水，里面的水位与外面一致。而且，石墎上方也有一圆洞口，从圆洞口可以看见里面所盛的河水，可以从这里伸手进去触摸石墎的内壁。至于那隐蔽的水下洞口，目前，仅绿青蛙一个知道。绿青蛙住在石墎里，时常，从洞口出去，到小河里游玩。但它跑不了多远，它是小华专养的，它腿上扣着一根线。它的活动范围就是以石墎为圆心，这根线为半径画出的一个圆。小华每次到水码头来，他蹲身在水码头上，伸臂往石墎里一捞，便挑出一根线来，小华收线时，只见，小河小面上浮起一只绿青蛙，它伸直一条后腿，急速地向小华倒退过来。绿青娃退至石墎时，小华双手护着它，像是护着一件宝物。小华自语着，对绿青蛙说着话。奇怪的是，绿青蛙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在认真地听他说话。
的确，小华说的话，青娃听得懂。而青蛙它们小动物说的话，小华也听得懂。小华这特殊本领，他自觉得很平常，没什么了不起的，就像大哥哥大姐姐懂一、两门外语，就像任何一位孩子能与父母或姐妹们进行语言交流一样。只是，小华宁愿与小青蛙说话一小时，却不愿与大人多说一分钟。常常，大人都不愿意听他把一句话说完，却长篇大论地对他说教的毛病，令他十分反感与讨厌。青蛙却不同，只要他讲得好，青蛙便听得入神。他从头顶烈日的正午时分说起，直到夕阳西下晚霞红遍的时刻。他与绿青蛙都坐在水码头上，一个在水里，一个在石上。有人见了，告诉小华的父母说，你孩子可能有病，在那水码头上，蹲了半天都未移身呢。可小华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他觉得自己蹲在水码头上，没有妨碍任何人，沒有给大人添麻烦，自己与绿青蛙交流很开心。所以，他坚持每星期至少来一趟水码头。
这个周末，小华急匆匆地来到水码头。他有整整一星期未与青蛙说话了，他有满腹的故事欲讲给青蛙听。他到了老宅的小河边，跨大步，跃上水码头，接着，他蹲下身来，娴熟地捞起长线，收起线来。可今天不同寻常，水面上没有浮起熟悉的身影，更不见绿青蛙倒退回来的情形。收完线了，小华手拿断线，愣在水码头上，他一个劲地想，绿青蛙去了哪？
小华沿河边寻找了一会，但一无所获。他不甘心，便走更远一段路，四处寻找绿青蛙，水面上，依然没有它熟悉的身影。光站在河岸边，向水面上搜索是不行的，小华决定涉水寻找。
水里有各种小动物，小华没心思理会它们，他一心想寻见他可爱的绿青蛙。但在遇见水蛇当道时，小华无法回避，必须面对这只拦路者了。走开，走开，小华以蛇语对它喝到，可它沒把小华当一回事，小华对它的喝斥，它却当着耳边风。它的长鞭似的身躯横挡在小华面前，只是，昂起蛇首，挑衅地望着小华。同时，它收缩一节身躯，使它颈部S型地弯曲着。小华识破它的伎俩，知道那S型身躯里储蓄着进攻的能量，它的三角型头颅随时能弹射过来，它的毒牙里随时会注射出毒液来。小华停止了口头警告，他心里明白，必须以切实有效的行动来教训眼前这条水蛇。
小华后退两步，从水里捡起一根树枝来。手中有了家伙，小华又大胆地向水蛇走去。
这条水蛇是一个自信过了头的家伙，它明明已看见小华捡起一根树枝，这根树枝是专门对付它的，它仍无所畏惧地向小华游去。小华定住身子，水蛇也停止游动，如两军对阵，看谁先出招。
小华伸出手里树枝，试图拔开蛇头。谁知，暴躁的水蛇，竟窜起身来，沿着迎面而来的树枝向上滑去。顺着树枝，蛇首急速地滑向小华持枝的左手。而小华是玩蛇高手，面对水蛇咄咄逼人的进攻态势，他并不惊慌失措，其实，他早料到水蛇会有这一招，在蛇首快要靠近他左手时，他猛地一扔树枝，树枝连同水蛇，被一起抛向水面。说时迟，那时快，小华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时机，迅速实现自己的真实目标。他避开蛇首，猛抓蛇尾。而当水蛇调过头欲反咬他一口时，但为时已晚，蛇尾已被小华牢牢掌握。紧接着，小华一扯蛇尾，蛇头遂无可奈何地调转头去。小华又伸直手臂，便水蛇远离自己，且高高地悬挂着，蛇身似一条布带悬挂着。开始，这条布带是一条活动的曲线，仿佛是在风中舞动着，水蛇极力挣扎扭曲着身体。后来，水蛇挣扎到筋疲力尽时，这条布带就低垂下来，成了一条直线。
小华抖一抖左手腕，蛇身的所有关节都被摇晃起来，几近脱臼。水蛇痛苦不己，开始对小华花招求饶，而小华仍在生气，觉得这水蛇不知好歹，狂妄得很，非得教训它一顿不可。所以，他也不理会水蛇的求饶，依旧大幅度地抖动手腕，水蛇身体里，便发出咯、咯、咯的响声来，这响声表明，水蛇身体里已出现多处关节脱臼。
不能再摇了，再摇的话，就成了一条死蛇了。水蛇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小华听到这句话，手里才停止摇晃，因为，他不想要一条死蛇，他还要问它话呢。
先前就放老实一点，何苦于此呢。你说，你看见绿青蛙没有？
你先松手，放我下来，我才能把一句话说完整。水蛇央求到，小华听了，才将它放下来，使它的身体平躺在水面上。
我看见绿青蛙的，两天前，它从这里经过。当时，我还打它主意呢，可绿青蛙的防范意识极强，它很快地离开了这里。水蛇极尽所能地说出当时的情形。
幸亏你如意算盘落空了，否则，你还能活着么。小华态度咄咄逼人地对水蛇说。小华根据水蛇的交代，认为自己寻找绿青蛙的方向沒有错，但绿青蛙现在何处呢？
它游得那么快，像有什么急事似的，我刚到这里，它已游出五、六米远了，我从来沒见过它游得这么快。水蛇补充说到。
滚。小华低吼一声，水蛇一直求之不得听到小华说这句话呢。于是，它使出吃奶的力气，拚命逃远了。刚才，它说从未见过青蛙游出这般快的速度，其实，小华也是第一次见到水蛇游动时，能划出如此大的浪花来呢，尤其是一条关节已脱臼的水蛇。大概，先前将它关节都摇松动了，反有利于水蛇创造游泳记录吧。
小华沿着河岸，继续涉水向前。河里大鱼都在深水里活动，只有小鱼在岸边浅水里觅食，小鱼容易受惊，它们听见水里异响，知有庞然大物过来，它们也不等小华走近，便纷纷往河心深处游去。只有一只大螯龙虾，因它的虾洞就筑在浅水边，它听见水里动静，便立刻溜进洞里，躲藏求安。
小华在龙虾洞口处停下来，他想问一问它是否见到过绿青蛙，可虾洞很深。小华曾经掏过龙虾洞，因此，他有这方面经验，一般而言，龙虾个头愈大，它居住的虾洞就愈深。像刚才进洞的龙虾，它的巢穴，估计一只胳膊伸进去，也未必能触底呢。好在它的洞口贴着水面，万一胳膊伸进去，还够不着龙虾的话，他可以将洞口拓宽一些，以便贴着洞口尽可能地伸长手臂。小华预测，这只龙虾个头很大，很威武，是进攻型的，它应该爱管闲事呢。在它地盘范围内发生的事，它都应该清楚。
龙虾洞里的水比外面河水要更清凉一些。而且，这个龙虾洞里很宽敞，小华的胳膊伸进去，几乎蹭不到内壁上泥土。当小华身体完全趴在水面上，鼻子里的呼吸吹嘘得水面不住凹陷下去，又还原回来。他的右手终于触摸到洞底。奇怪的是，龙虾沒有在洞底束手就擒，好像它人间蒸发了一般，龙虾去哪了呢？小华正在纳闷之际，他忽然弹起身来，似乎洞口突发一股巨大的推力，推得小华猛站起身来。原来，这只龙虾没有藏身洞底，而是贴身在内壁上，当小华的右手在洞里四下摸索，搅得满洞的浑水时，龙虾被呛出洞来。它刚出洞口时，使劲一蹦，差点跳到小华脸上，因此，小华紧急起身避让。
在浅水边，小华轻易此逮住了这只狡猾的龙虾。小华两指捏住龙虾的身子，任它的双螯在空气中胡乱挥舞。
看你能折腾多久，等你舞够了，再与你说话。
你夹得我身体快成两截了，我能不折腾吗？我呆在自己的家里，又没招你，惹你，你为何找我麻烦呢？
谁找你麻烦了，问你一件事都不行么？你吓得像个鬼，以为躲进洞里就安全了？
问我何事？你快说。你先放我下来，我决不会逃跑的，还不行么？于是，小华将龙虾放到水里，龙虾遵守着自己的诺言，并未逃跑。尽管洞口就在它身边，近在咫尺，而此时它十分想躲藏进去，但他始终克制住自己，没有逃跑。它认真回答小华的提问，唯盼他的提问早点结束。
你见到绿青蛙了么？
见到了。
何时？
昨日中午，当时，它从我洞口经过时，洞口正有一群美味的芽虫游过，我以为它是来与我争食的呢，我挥螯吐沬，准备与它打一架的。可它不理我，它说它的美味在远方，那里正等着它赴宴呢，说完，便匆匆地游了过去。
它说是什么美食了吗？
我沒有进一步问它，只要它不关心我的芽虫就行，我哪会去问它吃什么呢。
滚吧，一个十足的吃货。龙虾听了小华的话，连忙溜进洞里，暂避风头。小华虽未从龙虾这里得到青蛙去向的确切消息，但龙虾的一番话，进一步证明他的寻找方向是对的，绿青蛙离开这里的时间不长。而且，他有一种预感，他距离绿青蛙越来越近了。想到这儿，小华的信心与劲头更足了，他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突然，小华停了下来，他发现前方有一只细腿长颈的白鹤高高地站立在水里，这是一种专门吃河里小鱼与青蛙等小动物的鸟儿，若是青蛙与它在这浅水边相遇，青蛙的结局一定是凶多吉少的。所以，小华刚见到这只白鹤，心中就产生了仇恨。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杀了这只鹤，但是，理智告诉他，眼前这家伙警惕得很，自己未走近它身边呢，白鹤便会振翅飞远的。
果然，白鹤立刻发现了小华，它自知不是人类的对手，于是，它双腿一蹬，身子便弹至空中，接着，它展开双翅，有力地拍动翅膀，便高飞远去了。
小华惊飞了白鹤，无意间，便救下了水里这条小鱼。小华知道，白鹤是不会善甘罢休的，它飞走了，还会飞回来，只要这里恢复平静，没有小华的踪影就行。可小华一心想亲口问一问它，究竟有没有吞食他的绿青蛙。为此，他就必须抓住这只白鹤，刑讯拷问它，它才会说出实情。那么，如何才能抓住这只会飞的白鹤呢？小华想出了一个伪装的办法。
这段河水里，生长着野生的莲藕，一面面荷叶，像是清一色的绿伞，为这一带河水送上一片荫凉。小华拣最大的荷叶，掐下一支来，当着一顶帽子，戴在头上，又掐一截荷茎的空管，咬在口中，供自己水下呼吸时使用，他身子完全潜伏在水里。看上去，就像是低矮处的一片荷叶罢了。
白鹤未飞回来时，小华就一直在水里潜伏忍耐着。当白鹤一步步走近他时，小华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怕自己过早暴露出来，会惊飞了白鹤。因此，他在荷叶底下模仿起青蛙的声音，叫了两声。果然，这是白鹤最爱听的声音。现在，白鹤迈着大长腿，步态优雅地循声而来，向小华潜伏的位置越走越近。五米，三米，一米，不足半米了。小华猛然出手，双手紧紧握住白鹤的一条腿。白鹤本能地使出惯用的逃生技俩，它双翅拚命地扑打。但带着小华一起飞向天空，根本是不可能的。
我等你好久了，别扑翅膀了，煮熟的鸭子，我会让它飞走吗。小华得意地对白鹤说。本来，他对抓住白鹤这件事，是没多大把握的，起初只是想试一下，碰一碰运气而已。首先，他不能确定白鹤一定会飞回来，他也没有耐心一直在此等待下去。小华明白，白鹤是反应极快的鸟儿。可今天，小华十分幸运地捉住了白鹤，真是天助小华寻找绿青蛙呢。
我沒招你惹你，你为何要煞费苦心地捉拿我呢？
你说不定已招惹了我，只是，你不自知罢了。我问你话，你必须如实回答。若说半句假话，立刻折断你的细腿。
别使劲了，我腿快要断了。我就靠这双腿吃饭呢，你折断我的腿，就等于要了我的命啊。你提问，我一定是实话实说，我必须保住我的双腿呢。
行。我问你，近日，你有没有捕食过一只绿青蛙？白鹤听了，像人思考问题时，会发呆发愣一样。它仰起长长的脖子，久久地凝望着天空。然后，它低头对小华说：
这星期里，我捕食过两只青蛙，但都是灰色的。
你再仔细想一想，是一只后腿拴着长线的绿青蛙。白鹤听到这里，它以肯定的语气回答小华：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肯定没吃过腿上拴着线的绿靑蛙。別说是绿青蛙了，就是任何颜色的带线青蛙，我都一律不吃。我宁愿饿着肚子，也不会去吃一只带长线的食物。我有过深刻教训，吞食过一只带着钓线的鱼，结果，将一只鱼钩吞进肚里，害得我三月不能进食，至今还遗留下腹痛的毛病。
我信你的话，你走吧。小华一松手，白鹤立刻高飞起来。但它在小华头顶上盘旋着，没有立刻飞远。因为，它还要对小华说句话。
我现在安全了，你伤害不了我了。可我还是要对你讲，我刚才说的都是真话，我们绝不会捕食带长线的动物。
谢谢你说了真话，这样，我才有继续寻找的信心。小华仰脸对白鹤说到，白鹤得到小华的感谢后，便停止了盘旋，笔直地飞向远方。
小华虽未见到绿青蛙，但对即将找到绿青蛙这件事，充满信心。他相信绿青蛙仍活着，它正在某个地方活动呢。他即将到达那里。可就在小华涉水大步向前时，他遇见了一位同伴。小华的内心，一下子凉到了极点，绿青蛙已凶多吉少的想法，再一次出现在他脑海里，且挥之不去。
只见，同龄的小伙伴小民正手持鱼叉，静立水岸边，仔细观察着河水里的动静呢。忽然，只听“嗖”的一声响，小民手中的鱼叉，似一支离弦的箭，飞入水中，稳稳地扎在河底的泥土里。不用说，有一只觅食的鱼儿或青蛙等小动物，因自己全神贯注地觅食，而忽视了来自岸上的威胁，于是，它大祸临头，被小民一叉戳中。小民年纪虽小，却是村里有名的神叉手，有百发百中的美誉。每年夏天，不知有多少小动物，命丧在他鱼叉之下。
小华，你怎么来了？
我找我的绿青蛙呢，它大概早就命丧你的鱼叉之下了。
你的绿青蛙养在哪里的？
一直拴养在那石墎下的，这一星期里却不见了。
你确定是在这一星期里才失踪的？
千真万确，它失踪最多就一星期时间，我可是每星期都来看望它的。
阿弥陀佛，造化，造化。我可以负责任地对你说，你的绿青蛙肯定没有丧生于我的鱼叉下。因为，这一星期多时间 ，我一直在那边大河里逮黑鱼的。今天，是第一次过来。
真的？
千真万确。
我的绿青蛙腿上系一根线呢，你看见了么？
绝对没看见。我若看见它，它还能活下去么。
谢谢。
不用谢，你继续向前找。需要的话，叫我一声，我陪你一起去寻找。
小华再次感谢小民。因为，小民确定没有叉他的绿青蛙，他觉得小民仍是他的好伙伴。同时，他认为自己独力寻找，一定能找到它。因此，他谢绝了小民的好意，继续走他寻找绿青蛙的孤独旅程。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这时，青蛙、夜虫们都活跃起来，夜晚是它们娱乐休闲与进食的好时光。它们在野外大合唱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仿佛，它们的数量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小华没有回家，他仍在黑暗中继续寻找他心爱的绿青蛙。漆黑的原野上，虽然，沒有灯光的照明，看不清任何一只小动物，可从它们的一片喧哗声里，小华完全听得清，这是蟋蟀鸣叫，那是青蛙歌唱。此刻，小华听声辩蛙，继续寻找他的绿青蛙。
不知不觉的，小华听凭着蛙声的引导，从小河里上岸，沿着连通田野与小河的水渠，走进田野里。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其实，早在稻花飘香之前，于秧苗郁郁葱葱之时，青蛙们便蜂拥而来，进入秧田里捕捉害虫。它们像是在展开一场捕捉害虫的比赛似的，相互争相报出自己今晚捕捉到害虫的成绩。
我捉了五只。
我已捉到第十只。
我已捕食了二十只害虫，我是今晚的冠军吧。
我已捉二十二只呢，可我还没吃饱呢。
……。
突然，小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蛙声，这不是我的绿青蛙么。小华惊喜万分。
绿青蛙，你也不跟我说一声，就跑到这里来了。
对不起主人，我正为农民伯伯忙着呢。等会与你说话，你在田埂上且站立一会。
行。小华愉快地接受绿青蛙安排。原来，绿青蛙溜出来，不是开小差。而是，为了不误农时，赶到这秧田里来，捕捉吃粮食的害虫呢。青蛙没有忘记自己的天职，它天生是农民伯伯最忠诚可靠的朋友。相比之下，小华感到内疚，这么大的事，自己竟然忘记了。还是绿青蛙以不辞而别的方式，提醒了自己。
对不起主人，我做错事了。绿青蛙来到小华脚下，它认真地向小华道歉。
你沒有错，你做得对。是我疏忽大意了，责任在我。小华弯腰捧起绿青蛙，由衷地称赞它说。又问它：
秧田里害虫多么？
多。秧苗长势越好，害虫就越多，像是与农民对着干似的。
那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呢？
当然是时间充裕才好，最好是一个夏季都呆在这里，我们生来就是庄稼的卫士啊。
那我放你三个月假。
太好了。绿青蛙兴奋地嚷到。同时，它双腿一蹬，便“咚”的一声扎入远处的水田里。
你回来一下。小华喊它到。
做啥？绿青蛙疑惑地游到小华脚下，它担心小华是否反悔了。可小华却按住它身子，为它解除了腿上一直系着的那根长线。小华自言自语说：
这长线系在你腿上，会妨碍你捕虫的。万一被水里漂浮的小木棍缠绕住的话，会要了你的命。绿青蛙听了，再次感谢小华，主人想得真周到。
当解除了腿上的长线后，绿青蛙又跳入秧田里。这回，它跳得更远，因为，它腿上少了长线的羁绊，它急于回到水里捕捉害虫。
三月后，在老地方见。黑暗中，绿青蛙向小华郑重承诺到。
我们不见不散。小华愉快地回答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