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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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生病来郑州住院，我在医院做陪护。其间，一位普通的医院女保洁进入了我们的视野，她的辛劳、她的无奈连同她那迫不得已的离去，让我情难自抑、感慨良多。
8月16日下午3时许，我和妻子在亲戚的陪同下通过别人介绍不远千里来到省城郑州一家大医院就诊，准备在这里为妻子做胆管结石开刀取石手术。不到一个小时的忙乎，我们的各种入院手续就已办齐备。护士领着我们进入了一间病房，安排了床位。这是一个高档病房，房间不小且只安排两个病床，房内还带有单独的卫生间。看着这宽敞而又舒适的病房，我的心里好生满意！住院治病图心情，心想只要环境好住着舒服，即便床位费高点儿我们也乐意！
进入病房后，我首先看到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躺在其中的一张病床上不住地呻吟，床边有两位年轻女人在用方言很浓的豫东话交谈着什么。后来仔细一听才知道，老太太患的是胆囊炎，两女人是老太太的女儿。两女儿竟相向我们表白，她们的母亲刚来三天，只是做了一些检查，啥手术也没做就花去了一万多……来时是走着来，现在却要抬着回……她们决定要转院，要转回她们那里的县医院(第二天上午，她们便转走了)！就在我们放下行李准备铺床时，我这才发现窗台处的帘子边站着一位身穿紫色保洁工作服的女人正在吃午饭，我看得出那是她从家带来的面条饭，已经干稠成块状，那是一种让人看了会完全没有一点儿食欲的那种饭！当她看到我们铺床时，就赶紧放下手中的饭盒和勺子匆忙走过来帮忙，她一边慌慌张张的忙活，一边不住地向我们介绍着自己，她总是一个劲儿地称呼我们为“小妹子”、“小兄弟”……她的举动让我们的心里瞬间就变得暖触融的！
女保洁是个热心肠，除了帮忙，有时她还会拿一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食品和水果让给我们吃！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多是婉转地推辞！一来看她也够艰难，一点儿东西，或是捡拾别人的，或是别人送她的，这样的情况，我们怎能轻意就去接受她的馈赠？再之，每逢接近她，总能闻到她身上有一种刺鼻的异味，那是一种带着浓浓的热腥气能让人闭气的怪味，让人实在受不了！记得有一次，不知她从哪儿弄来了几个核桃般大小的青桔子，硬要塞给我们吃，我们不要，几次推让，最终她还是将其中的一个放在了我们的床头柜上！我们无语，当面我们不好再说什么，但私下里我趁她不注意就将之抛进了垃圾桶！
女保洁的主要任务是给各个病房搞卫生，除此之外，她也会偷偷摸摸地做些小生意！比如，卖个病人坐椅、腹带、脸盆、便壶什么的！每逢这时，她总是会一边介绍着自己的东西，一边诉说着自己的不幸，而且通常都是声泪俱下！从她的哭诉中，我知道，她是一个非常苦命的女人，五个孩子，大的大，小的小，丈夫从不顾家，在外领着别的女人胡混，全家的担子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她的诉说，我相信它是真的！因为我曾多次亲眼见她半晌里躲在我们的病房里吃她从家里带来的剩饭！我也目睹过她几次都是将刚刚换洗下来还没晾干的衣服穿在身上就匆匆离开！她为了给家里省点儿燃气费，也常常用一个兜子拎着三个茶瓶从医院往家拎热水！……因为她的哭诉，再之她的价格确实也不高，她的买卖挺好的！
女保洁除了做买卖，还喜欢在各病房收拾废品！什么礼品盒、包装袋、塑料瓶子等，一袋一袋，一捆一捆，收拾的不亦乐乎！这些东西她都会拿来堆放在我们的病房里和卫生间里。有时，她还会把别人出院后落下的便盆、垃圾桶、小痰盂都收拾过来，活活把我们这个病房当成了储物间、垃圾场！看到这个情况，当时我有点儿不高兴，妻子也一样！但我们不敢表现出来，唯恐伤了她！另外，我也一再交代妻子：“咱们能住几天？咱们别说她，她是个可怜人，她这么做也是想多挣几个钱儿！”妻子默许了我的想法。
女保洁还最爱冲澡，同样也是在我们病房的卫生间里。一天两次，有时还多次！或许是她也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异味；也或是她一会儿家里，一会儿医院，一会儿搞保洁，一会儿收废品，还间或着做买卖，实在太累！她冲澡本身也没有什么错，只是冲澡的次数太过频繁，出来进去也总是忘记关门，这些实在是影响我们的休息和生活！再之，她每次洗完之后，卫生间里遗留下来的热腥气总是浓的让人捂鼻子，让人作呕！我们真是无语！
女保洁的种种举动，我和妻子虽是不高兴，但一直没说什么！虽是不很欢迎她，但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表现！可病房中陪同另一位病人(先我们住院的那位老太太出院后，又住进了一位老太太)的那位女家属(老太太的女儿)可就不一样了！她一直绷紧着脸，表现得很厌烦！尽管女保洁也常常为了讨好她而一个劲儿地妹子长妹子短的叫她，而且还总会把自己捡回来的废盆塞给她用，她也一如既往！她先是态度冷落，接着便是语言刺激，后来干脆就来了一顿大吵并随即转告了护士长！大吵后的第二天，女保洁托别人来拿走了她的一切东西和衣物，后来她本人又特地来向我们道了歉！此时，那位女家属显得很得意。女保洁走后，她喜了喜，自言自语道：“早就该走了，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女保洁走了，这也是我所想要的，可她真正地离去后，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不但如此，我的心里也有些许的难受！我感到我的灵魂深处在不经意间竟也被我自己硬生生地烙下了“不人道”这样三个字，让我一直无法去祛除！但可幸的是，那天，我发现女保洁依旧拖着地，依旧收拾着自己的废品，依旧在偷偷摸摸地做着自己的小买卖，依旧还是那样逢人便都陪着笑脸，说话客气得让人不自在！一切都照旧，一切都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这让我终于有了一丝安慰！然而也只仅仅隔了两天，我却不见了她的踪影！这里又换来了一个新保洁！我的心里有些忐忑，就赶紧走过去探问究竟，得到的情况是：她已经被医院开走了，因为有患者曾两次举报她影响患者的生活和休息…… 此话一出，我愕然了！她是一个弱者，也是一位母亲！她身为保洁，虽然出身贫贱，但她也有做人的权利，她也需要生活呀！我不知道同是在外受难，同样需求理解与帮助的患者及家属们为何对其要这么苛刻？我不知道一个全国著名、收益颇丰的大医院为何竟容不下一位经历坎坷、身心疲惫而又无可奈何的慈母的身躯？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异常难受！我真的很难想象出这位被人驱赶的女保洁，在她被逐出之时她的内心该是怎样的痛苦和绝望！
她走后的几天里，我发现病房内卫生间里的热腥味儿一如从前，这点儿让我很内疚！噢，我明白了！那种难闻的热腥味原本与她无关，我们之所以讨厌她且武断地认为那热腥味的渊源就来自于她，那只不过是缘自于我们的内心深处对一个卑微的社会弱者所存有的那一丝鄙弃罢了！
呜呼！人在江湖，生灵如蜉蝣一般，我们谁人无需关照？我们又有谁人不会成为弱者？人生浩淼，世事难料！惟愿我们面对弱者都能多一份宽容，少一份苛刻！多一份尊重，少一份轻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让我们敬重弱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