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
它在村口更加繁茂
村子被衬托得小了
枝桠间遍布的鸟窝
仍在演示辉煌与热闹
但是这些巢穴多被废弃
有些已经穿孔
甚至长出细长的乱草
柳树不停将枝条伸长
企图拉住每一只高飞的鸟儿
但是它只将自己高大的躯干
泊于风中
它无数枝条无处安放
在空中无措摆动
它仍在不停生长
希冀将枝条探入高空
带回模糊的鸟语和影子
从村子里走出的人
不停叙说它的高大
它高于村子里一切建筑
高出每一株荒草
突兀于村口空旷的荒地
榆树
榆树,确切地说现在应该叫榆木
它仍保持生长的姿势——
向上,探入天空
支撑房梁打开一片天地
我曾在这根榆木下爬行
然后颤颤巍巍扶着它打转
时光也跟着旋转
将我不停拉长
直至也如榆木般粗壮
已经整整三十年
榆木斑驳的影子越来越重
它把力量和光彩都给了这片天地
我想用门前那颗更年轻的榆树替换它
不被允许。父亲仍不时
为那棵拦腰粗的榆树浇水、剪枝、除虫
葡萄树
我躺在阳台上摇蒲扇的时候
晚风来了
于是习惯性地闭上双眼
良久,除了巨大的寂静
将我推向虚无
并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阳台上的晾衣绳
比葡萄藤更直一些
挂着的衣服不如红葡萄
充满原始的诱惑
那时候我如一只贪嘴的鸟
葡萄红一颗就啄一颗
心满意足之后就在摇椅上躺下
母亲摇着的蒲扇送来最凉的晚风
柔软的故事
很快让我介于半梦半醒间
至于故事发展到什么程度
我一无所知
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葡萄架上
又红了一颗葡萄
樱桃树
院子外的樱桃树已经很粗壮了
它是砖瓦房立起来的时候种下的
那时候屋檐下跑着两个孩子
天气晴朗时会飞出成群的麻雀
要防麻雀,更要防贪嘴的孩子
枝头才能冒出红色的樱桃
新建的楼房没有屋檐
自然也没有栖息的麻雀
两个孩子双腿被时光拉长
已经跨过高山和河流
在离海更近的南方
母亲仍旧守着樱桃
她将拐杖抱在怀中
经常打起瞌睡
看到一只麻雀她就伸出双手
招揽远离屋檐的稀客
但是麻雀并不落在樱桃树上
红润润的樱桃在阳光下是如此灿烂
母亲望着那密密麻麻的红
将身子的亮度调到最暗
将炎热的初夏,调至微凉
此时有风吹过
高大的楼房给出空旷的回声
石榴树
小时候,坐在石榴树下
月亮是圆的,月饼是圆的
挂在枝头的红石榴是圆的
我们围坐在桌前,也是圆的
北风渐盛,我们将自己裹成圆形
枝头的红石榴先散落一地
圆——让它们滚至遥远的南方
院子里的石榴树高大而突兀
四散的石榴总是在月圆之夜
想起枝头的欢愉
他们在窗台前望着高高的圆月
圆月上树影婆娑
与他们掉落的石榴树相似
此时,石榴树下坐着两位老人
他们将自己想象成圆石榴
滚入月光,滚入立着红石榴的窗台
此时,所有的红石榴
在月光中围满圆桌
桑树
桑树投下的阴影覆盖丛生的荒草
孩童们已从枝桠跃往远方
并长成父亲的模样
而童年的喧闹仍在桑叶间回响
幽深的虫洞收藏着一切故事
——这棵桑树的虫洞越来越大
灰褐色的液体渗出,斑斑点点
如爷爷脸上诉说岁月的老年斑
曾经最热闹的桑树枝头
和爷爷的小院
需要一群麻雀
和盛放的阳光
来堵住独自呜咽的风洞
枣树
说到秋天,总会说到
沉甸甸的果子挂在枝头
说到沉甸甸就不得不说
能将头顶砸出鼓包的枣子
上学和放学的路上
我们总是将头颅高举
像寻找宝藏一样寻找红色的枣子
枣树下一群孩子最喜爱的是大风
枣树顶不住巨大的压力
就会将沉重的枣子抛下
快乐和甜蜜散落一地
大家捡起打个饱嗝就长成巨大的枣子
我们沉甸甸地挂在枝头
在压断树枝前被抛往四方
滚过山川与河流之后
我们来到没有枣树的城市
每一次大风之际
我总要望向树顶
这些四季常青的树很漂亮
它的枝头结着巨大的夕阳
夕阳被抖落后
又结出几盏路灯
我这颗巨大的枣子
在夜风中来回滚动
桃子
她看到两只鸟在树上吃桃子
如果是过去
她早就将手中的棍子扔向它们了
但是今天,她脑袋里“不要赶走它们”
这句话一直不停重复
她不知道是谁在命令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照着做了
她看到一只鸟是从桃最红的尖开始吃
另一只鸟却从有些发青的屁股开始吃
它们吃一口还要望着别的桃子
“它们可真贪吃啊”,她想
她突然一惊,她听到桃树上有人说
“我们就是你贪吃的儿子啊”
她向桃树望去,两只鸟仍在大口大口地吃着桃子
她失望的眼皮还没有耷拉下来
“嘻嘻、嘻嘻”,她听到了儿子的笑声
她再向桃树望去
桃树上哪有鸟啊,分明是她的儿子在吃桃
此时已经吃到下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