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下午,看着从乡下弄回来的腌制烟熏的年猪肉,一些往事浮上心头。
半个世纪前的一个冬月下旬,堂兄顺哥宰了个一百多斤的年猪,刚好父亲从单位回来,顺嫂叫顺哥接父亲去吃年猪肉。母亲在生产队劳动还没回来,家里只有我一个看家的,父亲便带着我去了。
鄂西山区有我可爱的家乡——香溪河畔,宰年猪的习俗流传至今。乡村人家在过年前一般都要宰年猪,冬季进九开始屠宰。宰了年猪,接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吃年猪肉,喝点小酒,那种感觉镌刻在山里人的骨子里,爽极了,尤其在物质匮乏的年代。
穷不离猪,富不离书。这是母亲常对我们说的一句老话,耐人寻味。上世纪计划经济年代,农民在生产队挣工分,分口粮——大人一个月27斤,小孩子每月14斤,所以年猪粮食喂得少,猪草吃得多。那时年猪不大,在我的记忆里,上两百斤的年猪,几乎没有听说过。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实行土地承包,家乡风调雨顺,农户粮食丰收,低于两百斤的年猪,反而少见了。
猪草和粮食喂养的年猪,肉质鲜美,红烧、爆炒、清蒸、煲汤……无论怎么做,香气扑鼻,味道可口,吃起来是十足的享受。
父亲为人正直,顺哥夫妇极为佩服。所以,顺哥一家跟我们一家在所有的亲戚中关系是最好的,相互吃年猪肉的频率也是最高的。
我跟着父亲坐在小方桌的一条板凳上。顺嫂不断地往我碗里挑肉,我一个劲儿地吃。父亲和顺哥边吃菜,边喝酒,边聊天。记得有一盘炸胡椒炒肉,特别好吃。顺嫂见我爱吃,便把盘子放到我的面前。由于吃得快,一片不大但有些厚的肥肉没有咀嚼就吞起来,结果在喉咙里梗住了,吓坏了我。好在肥肉有些油气,慢悠悠地往下滑到了肚子里。幸好顺嫂在厨房给父亲盛饭还没回来,喝酒的也没发现,否则,这尴尬的事会在两家中流传开来,至少是一个令人好笑的故事。
或许是这次经历在脑海留下的印象特别深刻吧,小时候的我对年猪肉的味道有一种特别的感应,以至于后来是喂粮食的猪肉还是喂祠料的猪肉,只要一尝就知道。
那年,我调到镇小,虽然离家不远,却很少回家住上一晚。当教研组长,带毕业班语文,当班主任,班里有56个学生,开夜车是常有的事。也许是熬夜的缘故,26岁的我有些显老,给人营养不良的感觉。
放学送学生路队时,偶尔顺道回去看一下母亲,母亲总叫我带上煮熟的腊肉回学校营养营养。同事弄腊肉吃,也常请我喝点小酒。
那年冬月进了二九,母亲宰了年猪,请人带口信叫我晚上回家,带上同事去吃年猪肉,并说父亲还准备了好酒。
吃晚饭的时候,在居委会做会计的父亲刚好下班回来,三个同事迎上去跟父亲打招呼。父亲满脸笑容,与他们握手,聊天,总有话讲,仿佛很有缘。性格内向的父亲一般很少给别人酌酒,这回对几位同事的做法,叫我有些刮目相看。
骨头火锅,炒肥肉,炒瘦肉,炸胡椒蒸肉……母亲弄了一桌年猪肉主打的桌席,大家吃得津津有味,父亲开壶圆壶,中间还相互敬酒。母亲怕我喝醉了,叫父亲少给我酌一点儿。凯哥说:“伯娘,你放心,不会醉。他的酒量比我们都大。您看,我们都还好好的。”
“晓得,你快点走,莫影响了老师们喝酒。”父亲还把手一挥,示意母亲去忙自己的事儿。
酒足饭饱。走在回校的路上,同事们对年猪肉大加赞赏。的确,吃家乡的年猪肉是一种享受。
年猪肉腌制一周再烟熏一月左右便成了腊肉,味道与新鲜年猪肉一样好吃。
母亲生前每年都要喂年猪,借乡邻的猪圈还喂过几年。母亲年老后,我给她买仔猪送去,背玉米去磨成面。后来我给她买了一个小钢磨,常去帮忙推玉米。有时买些玉米送去,有时帮母亲提提猪草,有时提猪食喂喂猪,尽量减少母亲的身体开销。她常说:“吃自养的年猪肉,吃放心蔬菜,会少得好多病。”
现在想来,一家人健健康康,与吃的肉,吃的菜,吃的粮油,不无关系。
也许是年猪情结吧,母亲去世后,我们每年都去乡下买吃猪草和粮食长大的年猪,一般宰个三百斤左右的,四百多的也宰过几回。
吃年猪是亲戚、朋友、同事、乡亲一种美好的往来,是美好的情感交流,是美好的乡村风气。它虽然是乡下人家习以为常的小事,但是细细品味,却意味深长。
那年秋季,我到一所地处半高山的学区中心小学工作,遇到一位退休的女同事。他在镇小工作多年,后因一次变故,调到我来的这所学校,两年前退休。
她是本地人,住房离学校不远。她的孩子在外地成家立业,爱人退休在家,种玉米喂猪,养蜜蜂卖钱……退休的日子好不安逸。
冬季进九那天,她宰了一头自己喂养的大年猪,肉有五指膘,半边肉重达170斤,活猪至少500多斤。
晚上,我和主任去做客。同事用年猪肉做的几道菜:排骨火锅,榨菜肉丝,炸胡椒肥肉……满屋飘香,吃在嘴里更是舒服。
老校长常常说:“六年级是学校的一块盖面肉。”这次我才真正感受到盖面肉到底有多大——盛肉的碗,你似乎只看见了最上面的一片。正是这次吃年猪肉,我对老校长的话,对六年级的重要性有了更深的理解和认识。
我印象最深的是炸胡椒炒肥肉,不仅肉片大,而且厚。同事生怕我们吃不好,才这样下刀。意思是吃一片算一片,非吃好不可。我吃了三片肥肉,至今记得。每每想起,嘴里就会溢满涎水。
在家乡,凡是上了岁数的人,都喜欢吃年猪肉。也许如此,宰年猪的人家,一定要接客吃年猪肉的,有的还像过节一样。这是故乡冬腊一道迷人的风景,也是一种美好的习俗,希望一直传承下去。
同事爱交往,待人热情。宰年猪后,接邻里乡亲,接同事,接亲戚,往往要忙好几天。虽然有些忙,甚至说有些累,但她与爱人总是那样开心,仿佛做着自己的功课,一门趣味盎然的功课。
生活像一杯白开水,只有口渴的人,才能尝出甘甜的味道;只有用心去品的人,才会感受到阵阵清香。
我爱家乡的年猪肉,更爱生我养我这片土地上淳朴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