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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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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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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照片

 我小的时候十分安静,安静的在一大家子亲戚里没有什么存在感。

 一逢年过节,许多长辈便要拉上我的几位表哥表姐夸一夸:“小丫头真可爱哦。”或者是:“小滑头顽皮的很。”

 慈祥的面色到了我这儿总是会变上一变,做出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的样子来,半晌沉吟一句:“懂事,真懂事。”

那时,我以为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优点,每每都竖着耳朵仔细的听,直到从许多人口中听得“懂事”这样的词汇,我的胸脯都要昂到天上去了!

略微大一些的时候,我对这“懂事”的名声更视若珍宝。表哥表姐四处磕头拜年索要红包的时候,我闷着声溜进厨房里帮着大人拿碗端碟子;表哥表姐四处爬到长辈们身上缠着要糖果的时候,我端着晌午的剩菜放在看门的大黑狗面前。

大黑狗朝着龇着牙摇尾巴,我摸摸它的头:“你不必谢我,谁叫我懂事呢?”

即便我的压岁钱总没有旁人的多,即便我很少得到长辈们塞在我手里的糖果,我还是骄傲着:“我是懂事的孩子!”

这“懂事的孩子”的骄傲我从记事起守了十来年,就算是后来举家迁到城区里去,我还是谨言慎行的守着这优点。

谁不喜欢懂事的小孩呢?

十四岁那年过节,一家子又在从前的老宅子里聚起来了。莫说表哥表姐,连我都成了会害羞的小大人。我们四个人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偶尔被提及便会脸红一会儿。

这一脸红,就更惹人笑话了。特别是被几杯白酒扰的脸红的五爷爷,就爱戏弄小孩。于是端着他面前的酒杯:“来来来,四个孩子都起来,一人念首诗,谁不念,就得把五爷爷手里的酒喝咯。”

老头在昏黄的灯光下笑的胡子一颤一颤的,影子在酒杯里映着,几个轻盈的气泡从杯底涌上来,那杯酒便被我们试做比故事书里女巫的毒药更可怕的物件。

于是尽管面对着想要记录这一刻的照相机,我们还是扭捏着起来念了诗。

这过程真不轻松,逢着年下,总要念首吉利的;守着长辈,总要念首知名的。想了半天,念了首王安石的《元日》。好在众亲未像调侃兄姊那般嬉笑着调侃我,只是鼓了掌便叫我坐下了。

次日午后,三舅舅拿着沓照片,乐呵呵的进了院子:“洗出来了!昨儿的照片洗出来了!”五爷爷拄着拐杖踉跄着走出来,身上还带着些酒气:“好!快得很啊!快拿来给我看看。”

他从大衣兜里掏出个老花镜,招招手叫我们几个围在他身边陪他一块看。金色的阳光撒在照片上,纸片上的笑意暖洋洋的,烘着五爷爷挨个点评:“瞧瞧!你们五奶奶包的饺子个儿大皮又厚,大奶奶是最会炖排骨的......还有你们几个,哎哟,小伟脸蛋都红了,小欣越长越漂亮了......”

我垫着脚在一旁看了半天,终于等到五爷爷翻完最后一张照片,也没瞧见我的。

旁人都有,就是没有我的。

我黯然后退了一步,五爷爷身边的圈子立刻缩小了,将我的那块空位填补住。我怅然走到外头,蹲在院子外的小坡上。

阳光洒在尚未融化的雪上,映入眼帘中白茫茫的十分刺眼。

我怎么都想不通,我明明是最懂事的那一个,怎么能没有我呢?但我是最懂事的那一个,即便没有我,我又怎么能去闹呢?

这事过去许多年,时间一吹,沙子扬了满地,什么回忆都模糊了。或许是青春期发生了太多的事,连我的性子也在时间的风沙中慢慢变得乖张起来。可那照片的事还是在我心里久久不能释怀。

某个下午,我终于将这压箱底的不满翻出来摆在桌面上,小心翼翼的问了句:“为何那照片里没有我呢?哪怕嫌我念的诗不够好,为何连我帮忙的照片也没有呢?莫非是真不喜欢我么?”

五爷爷忍不住笑出来:“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想的也太多了!这些破事也值得你计较到今日么?”

这轻蔑的语气给了我一个重重的巴掌。我闭上嘴,老老实实的坐下了。

五爷爷见我没了声,更确信此事是我太不懂事:“你小的时候还算是乖巧,怎么长大了是这个样子了?不就是少了一张照片么?你未免也太敏感了些!”

事情到五爷爷这句话便戛然而止了,我记得那日我什么也没说,心情复杂的要命。一边跟着他说:“是啊,多大点事,至于计较到现在么?”一边在心里质问他:“若是真在意我,会忘了我么?”

总之,后来我们彼此之间再未提及此事,也更未有更多的来往。倒不是因为一张照片,而是我后来也觉得:“是啊,一张照片罢了,多大点事呢?”

这芝麻大的事情,我想得到的只是:“上回疏忽了,下回一定注意。”

而非,你太敏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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