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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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清是哪年的中秋，我们几姊妹围着爸爸、妈妈一起坐在村子后山坡的草坪上面对遥远的东方赏月。
晚上擦黑，明月还没升起的时候，半空泛黄得发亮，爸爸说：“那是太阳光反照”的效果，也是月亮即将升起的景象。周围地平线上，伴随一阵阵紫气高低起伏缭绕，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领略月升日落的奇妙景象。辽阔的乡村大地，带给我们无比宽广的视野。相比之下，这是城市高楼下无法比拟的。顷刻间，只见东方山坳间，月亮冒出了眉眼，很快就露出个半圆；瞬时，一轮如玉盘般的月亮跳跃似的喷薄而出，悬挂在东方的天际，它与太阳升起是一个模式。然而地球的自传就是这么神奇，让你在白昼分明中不知不觉地感受着天体毫无惊扰的变化，这就是大自然的美妙。那时，月光如清水般覆盖着整个夜空。太阳光完全消失。渐黑的夜空，只有月亮越来越明亮。
望着那轮明月，连咿呀学语的小妹都说：“我看到月亮了。”那一刻，家人的喜悦将白天的纷繁全部丢在脑后，特别是父母，把一身疲惫化作缕缕的舒畅，融进月光的默默含情中。月光不刺眼，爱看多长时间，就看多长时间。晚风拂过，月影疏疏。既凉爽又清晰，几姊妹一起依偎在爸爸、妈妈身边，伴着月光的照耀，浓浓的幸福感融化着每个人的心田。我坦言，那次天人合一的美景，千载难逢。也永生难忘。
是啊，中秋，是家人欢聚的日子。可今年没有爸爸的节日，我心归何处？情归何处？何地是归处？何日是归期？
往年的中秋，我总是早早的打算，要为爸爸买月饼了。并时不时逛逛商场，关注琳琅满目的月饼有啥花样。爸爸老了，没牙齿，首先考虑买柔软的，不能买那些硬邦邦的，担心老人咬不动。一般我最喜欢买的是莲蓉，豆沙，黑芝麻之类的武汉名产品——汪玉霞牌的月饼。
可今年，中秋即将来临，却没有心思去逛商场。
相反，自从母亲去世后，每年的中秋节，爸爸总是把日历翻了又翻，而且还要特地把那一张叠起来，作为重要记忆。可是今年，有谁再去翻阅日历，又有谁去叠那节日的一页？
爸爸生前每年的中秋，总会惦记着我们。记忆中，只要这一天来临，爸爸总要为儿女们准备一大桌好吃的菜。最起码是一大吊子鸡汤或者排骨藕汤。物质贫乏的时候，绞尽脑汁想方设法托人购买猪肉、鱼之类的食品回来，让儿女们吃个尽兴。到了那一天，还要早早站在村口，殷切地期盼，频频张望，以万分热情的态度迎接我们。年复一年伴随中秋的日子，将那颗巴心巴肝的慈父心，全倾注在儿女们身上。还时不时关切地问问这家过得好不好，问问那家孙子，外孙读书怎样？工作怎样？可是今年，我何以听到父亲的唠叨，何以感受父亲的殷切关怀，我的心思又能向谁倾吐？
爸爸，您记得吗，每年的中秋，我们都会久久地交谈。谈我的工作、生活、家庭情况。谈到高兴时，您会时不时露出满意的笑容，有时还会开怀大笑一阵。谈到困难时，您会默默地凝思，或者亲切地安慰我。
爸爸，我知道，您对每个子女都是牵肠挂肚，嘱咐最多的是要求我们一定要多学习。虽然谈不出什么大道理，最起码学习是一切的前提。
爸爸，今年的中秋，我何以能听到您的谆谆告诫。我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跟您说。还有您走后的心理感受，您生前，生怕累着我们，平常总把大事小事做得妥妥帖帖，让我们回去有个舒适的环境，能够休闲的在家里好好的歇息玩耍。或者您站在门口，一看到我们，就笑容满面地接着我们说：“远道、远道，辛苦了、辛苦了！”看望父亲，谈不上辛苦，更多的是享尽父亲给予的温暖。
作为长辈，您对儿女们付出太多太多。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都是面面俱到。有时我们自己都感觉已经是大人了，不需要老人一再操心。可您就是始终放心不下。还说：“只要我健在，你们去来，我都会尽心尽力。”其实平常您一个人在家，总是省吃俭用，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更舍不得去哪里玩玩。只知道在家里种菜，种瓜，种棉花，把您的晚年安排得满满的。
记得那年的中秋，您精心喂养了一群鸡。到这时，刚好长到斤把重。您说：“仔鸡，杀着吃，肉嫩，汤鲜，营养好。”您不顾白天在外打工的劳累，连夜杀了几只鸡。说是杀鸡，不那么简单，还要烧开水烫开、拔毛，包括剁成一块块，就在灶堂里煨着。这一忙就是深夜。您心里一心盼望着我们都回去。第二天，我们几姊妹都回去了。看到我们回去，您心里乐开了花，只字不提辛苦二字。心里装的全是儿女们。喝了您煨的鸡汤，个个都说好润心。爸爸，您的劳累换来一口口鲜汤，您心疼儿女的心思，化成满屋的春风在我们心里荡漾。您还说：“你们的妈妈去世得早，我不疼你们，谁疼？”爸爸，您既当爹，又当妈。您的养育之恩，比山高，比水长，我们怎能忘记！
爸爸，自从您走后，每次回去，大门紧锁着，一片冷清像冰霜一样袭击着我渴望的心情。因为以往每个星期回去，都会看到您。可现在再也看不到您了。当我打开大门时，神龛上您面带微笑的遗像，给我丝丝的安慰，对着您的遗像，我总要大声喊出：“爸爸，我回了，回来看您了。”可是爸爸再也听不到我的喊声了。
爸爸呀，爸爸，您的离去，让我失去了精神依靠，让我看不到亲情的彼岸。您生前像一把大伞，为儿女们撑起一片蓝天，像一座大山，为儿女们遮风挡雨，像一堂炉火，温暖着儿女们的心。
爸爸，您还记得妈妈去世的那年中秋吗？您早早地说：“今年的中秋，我们一家人都到外婆家去拜节。”还说：“虽然没娘，但不能忘了外婆。”那天，您把早就准备好的月饼，农村最盛情的礼物鸡子，还有外婆喜欢吃的糕点一一清理好，带着我们几姊妹一起去。记得当时外婆一看我们都去了，顿时激动得泪流满面地说：“我怕你们把我忘了呢。”您说：“娘亲有舅，爷亲有叔，天大地大，不如外婆大。”您用实际行动教育我们，对长辈一定要孝顺，要讲良心。打那以后，如果我们没去，您一个人必去无疑，直到外婆去世。
爸爸，您对老人尽孝心的好品德时时影响着我们。后来您年老了。我们几姊妹，接过接力棒，逢年遇节去看望舅舅舅妈，后来的日子过好了，不光买些礼物，还多少给些钱，这让舅舅见人就夸，说我们外甥讲良心。
我知道，如果一个人没有热爱生活的热情，没有礼节和爱心，哪能对晚辈付出爱，对长辈尽以孝心。您的一生，没有因为母亲去世而颓废，而是将生活过得有模有样。
多年来老屋堂屋的墙上周围，贴满了毛泽东和十大元帅的画像，挂满他们的照片。而且时时更新。您总说：“新中国，没有他们出生入死，我们哪有好日子过！”您总对我说：“一定要学会珍惜，不能忘本。”平常注重：“努力工作，不断进步。”虽然您没有文化，但受党的教育多年，潜移默化地接受着党对您的影响，让您倍感欣慰。总是念念不忘党的恩情。而且还常常语重心长地说：“如果在过去年代，哪有女孩进学堂的。”其实能进学堂，还有爸爸您的鼎力支持。支持的背后，您付出了太多的艰辛与困苦。由于我们读书带来家庭重重的经济困难，让您在人前总是低人一等，甚至看够了人家异样的眼光。有人还说：“家里穷得叮当响，还让伢们读书。”这些，您总是默然不理，铁了心地让我们读书，坚定破除家里几代人睁眼瞎的信念。更何况现在是新社会，将来更要适合社会需要，做一个社会用得上的人。长大后的我们正因为有文化，走上社会，总比人家多一分自豪。也都分别做的文事，让我们脱离干那些笨重体力劳动之苦；让很多同龄人十分的羡慕。爸爸您不仅给我们生命，还改变了我们的命运。后来只要谈及这事，我们几姊妹都无尽地感谢，感恩父亲。赞美父亲的远见卓识。
爸爸，您生前，总是把门口铲得光光的。自您走后，门口长满了草，蒙得连路都没走的。我回去薅过几次，但无济于事。每次回去，看着那一片荒凉，心里的落寞无法形容。
门口是家庭的脸面，也是家人的形象。可以说，这个家，这个老屋的地方，是既深沉又厚重的老祖迹。少说有200多年的历史。代代相传，又是代代安身立命之地。从我记事起，在曾祖父时期，我们的家门口，从没长过草。从老屋的北侧开始直到南面的一长块，包括门口的坡地，除了原来种有几棵大树以外，绝对是没有草的。虽然家里穷，但十分讲究整洁。每年到了惊蛰节令，房前屋后，以及周围，祖父就沿途撒满石灰，说是防止毒虫乱爬。后来社会进步，经济条件逐渐好起来的时候，您就在房前屋后打农药，防止蚊虫叮咬。草都被铲得干干净净。爸爸，这是您，也是我们家的良好传统。就如社会流传的那句话：“一个人，一个家庭，连外表都不讲究，何谈内心的干净。”我们不会忘记，我们会把这样的好习惯带进自己的小家庭，学会收拾，把家过好，把日子过好。
爸爸，我还要跟您说的，村里拆迁征地工作开始了。不知是巧合，还是历史的必然，当您告别这个守候了一辈子的老屋和村庄后，拆迁进来了。地铁即将穿过我们村地底下到花山片，直达光谷新城，成为连接大武汉的三环线，从此结束交通难的困境。村里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冥冥中，旧的时代结束，新的时代开启。我们家的屋墙上还挂了一条横幅：“希望大家如实反应真实情况，确保意愿征询结果准确无误。”爸爸，当终于盼来大好形势的时候，您却不在了。如果您能亲眼见到拆迁，见到地铁建成，能亲自坐上地铁感受一下该多好！作为世纪老人见证下历史的变迁，该多有说服力。
爸爸，您可知道，党中央非常关心在党50年的老党员。今年7月1日，向在党50年的老党员一一颁发了纪念章。掐指算来，您是在党63年的老党员。您的一生为党，为集体做过无数的贡献，您的离去，与这份荣誉擦肩而过。我一直为您惋惜，命运怎么这样作弄人。
爸爸，我知道您心里的苦衷。年轻时，一直都想跳出农门，可是命运不允许。当时你们几姊妹中，姑姑出嫁，大伯父在汉口一家单位上班，叔叔在武钢上班，二伯父在朝鲜战场牺牲。一家老小上有尊祖父、祖父、叔祖父，双目失明的伯母，下有您的几个孩子都需要得力的男人撑门户，从此，您是这个大家庭的顶梁柱。种种原因，重重困难让您一辈子窝在家里。那时的农村贫穷落后，往后的日子，始终在贫困线上挣扎。
66年您有机会到乡镇企业工作，这样一个半农半工的工作，让您心满意足。您非常珍惜和争气，每走一处，都干得红红火火。记得1973年的夏天，您负责公社农科所的工作。平常主要是搞水稻新品种的实验种植。虽然您没有文化，但您搞农田整理还是大有一套。后来和技术员一起将晚稻1号，2号在家乡成功种植。就是那年的夏天，您代表农科所在公社大礼堂全体大队，生产队长会议上发言。您的发言，得到与会人员的一次次鼓掌。虽然没有文字讲稿，就凭记忆，您讲得有条有理，那么流利。在场的有公社党委书记胡恩信。当场，胡书记在台上表扬您说：“黑泥巴腿子”也能搞科学种田。他号召大家向您学习，学习您刻苦钻研的精神，学习您脚踏实地干实事的精神。刚好那年我高中毕业回家务农有幸参加了那次会议。现在回忆起来，记忆犹新。爸爸，我为您骄傲，为您自豪。那天会议后，公社所有生产队都种上了1号，2号晚稻品种，那年公社晚稻全面获得丰收。区农委还敲锣打鼓送锦旗到公社以资鼓励和表扬。
爸爸，我知道您是能干人，干一行，像一行；干一行，爱一行。在您不断奋斗和刻苦努力下，58年大跃进年代，您就加入中国共产党。那年您是24岁。24岁的您，风华正茂，年轻有为。接下来担任生产队队长职务。那时的干部一律提倡当群众的公仆，决不能当官做老爷。为了集体，您没日没夜地操劳。时常披星戴月地奔走在田间地头，专注地投入到农田种植中。
记得三年自然灾害过后的那个中秋节，您想方设法让社员群众过上一个愉快的节日。虽然买不到猪肉，在队里想办法。您安排把已经成熟的糯稻收割一部分，再把已经成熟的芝麻割一部分。然后就把糯谷和芝麻家家户户一样分一点，芝麻就在公社榨房换点油回来。糯谷碾出糯米，然后又磨出米浆，过滤后可以做欢喜坨。心思亏您想。您把群众的痛苦当作自己的痛苦一样去理解。有了油、芝麻、糯米浆子，剩下就是做欢喜坨。到了那一天，家家户户燃起快乐的炊烟。我们家看到您真能干，一会就搓出一筲箕坨坨，妈妈在锅里烧好油，您把坨坨稍微粘点芝麻放进油锅里炸，还口里嘱咐妈妈：“文火，文火。”不大功夫，一锅黄橙橙的欢喜坨炸好了。盛在筲箕里端在桌子上口里连连叫喊：“伢们，都过来吃。”妈妈在一旁一再嘱咐：“快去叫爷爷过来吃。”我拔腿去叫爷爷过来，一家人围着桌子，狼吞虎咽。
贫穷年代，平常哪里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过节吃一顿，终身难忘。是啊，虽然我是古稀之年的人，那年的欢聚，直到如今还回味无穷。后来只要谈起这事，包括湾里人，都津津乐道，夸您心为群众想，事为群众办。都说队里选出了个好当家的。日子不求轰轰烈烈，但求实实在在。老百姓不就是要过日子吗。那年您才30岁，苦难的磨砺，让您早早成熟，懂得生活的艰辛与不易。
爸爸，9月5日我回去了。打开门，对着您的遗像三鞠躬，点了一炷香。然后放下家里的事，放下心里沉沉的思念，怀着十分哀痛的心情，到后头湖去走了走。这是您离别整整九个月来一直没能出去的。您生前，每次回去，都有机会到村前村后逛逛，领略家乡淳朴的风情风貌。自从您走后就一直没有。手头总有事情拖着，这越发想起有爸爸该多好，爸爸在，那么轻松自由。当我站在后头湖的岸上，看到清澈而又轻盈的一湖水时，千言万语诉不尽心中对家乡的爱。我爱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泥一沙。因为那里是我生命的起源，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一山一水，就是家乡悠久历史的见证。它像跳动的脉搏，在那块淳朴的土地上，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新鲜血液，让家乡人享不尽大自然美的风光。落后年代，它是武汉偏远乡村，如今却是一处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仿佛它就是我心中源远流长的诗与远方。
就要拆迁了，要改颜换面了。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湖水，但管理这片土地的主人就要变更了。我哪里舍得它的远离。我要多看一眼，多留存对家乡明晰的记忆。
爸爸，您的恩德大山有感，日月作证。您始终如一的与儿女们心心相映，心心相惜。我这点粗浅的文字哪能记叙得了，您生前对子女们浓浓的爱与深厚的情。您的一生，像潺潺的流水，日夜不停地为儿女们输送精神营养。您是我们家人团聚的根。没有您的日子，仿佛没有了方向。父母在，家就在。父母不在，家便成为故乡。回去一次，当作游览，没有人促膝谈心，没有人虚寒寒问暖。
年年中秋，今又中秋。“每逢佳节倍思亲，插遍茱萸少一人。”爸爸，这个中秋我该何处去？平常想到心疼时，就翻开您生前的照片和录像看了又看，以弥补思念之苦。
爸爸，您可知道，几天来，我时不时到天台上去瞭望，瞭望家乡的方向，回首您生前的点点滴滴，那是血肉亲情的故事，那是一个脉搏跳动的声音。
家乡的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湖水。月儿照样会从东方升起。一切旧曾谙。“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自然规律就是那么残酷。
爸爸，我们虽阴阳相隔，但都同在一轮月儿之下，向着那片蓝天，共祝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