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一场暴雨过后,队里二婶马不停蹄地赶到儿子承包的鱼塘去看看,看鱼塘的水漫溢了没有,如果漫溢,鱼就会奔流而出,损失严重,儿子会大为失望的。
果然不错,塘里瞬间涨出满满的水,万幸的是,塘埂安然无恙,鱼群在里面打架,也没被大水冲出来。
其实,大贵早已站在了塘埂上,凝重地观察着一切会发生的意外。
保住了流失,就是保住了一年的责任承诺!
提起大贵,队里人都翘起大拇指,服了!
一
那是大贵高中毕业那年,正赶上生产队联产承包制的年头。面对这样的好政策,大家始终难以置信。都抱着走着瞧的态度,有的根本就不相信政策会一晚上发生改变。
那年秋天,令大贵失望的是:自己通过十年寒窗,日夜奋斗,到头来留个名落深山,被万人拥挤的独木桥摔得老远。
没考上大学的大贵,怀揣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家乡,回到生他养他的生产队。
队里和他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回家的伙伴王祥,张可也同样遭到厄运。没能考上大学,只有听天由命了。
就在生产队轰轰烈烈宣传承包政策的同时,北上南下打工潮也进了村里。张可生性随意,遇事不加考虑,就马上答应认可。后来别人干脆把他叫个“张可。”这一叫,一下就传开了。后来张可就出名了。王祥比他头脑谨慎些,遇事喜欢三思而行。大贵的特点就是“闷”刚性十足,话一出口就算数,后来别人都笑他“闷鸡子啄白米,总有好的吃。”不过这会还看不出来。
一天张可冒冒失失地到镇上去,不知是谁掉在地上的一张武汉晚报副刊,还被人踩了几脚。张可看着是张报纸就捡起来看看,翻来翻去,就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一则深圳一家建筑工地需要大量招收工人的消息。他像捡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地高兴,匆匆忙忙地赶回去找王祥,这时王祥正好下地干活回来,一身的馊汗还没来得及擦洗,感觉这真不是个事,农村活不是人干的。这样的原始劳动何时了。当他正在郁闷时,看到张可一脸含笑地过来了。他连忙进屋端条凳子给他坐说:“是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眉开眼笑的?”
张可得意地说:“你看看,这张报纸上怎么说的?”
王祥迫不及待地接过报纸,张可立马伸出白白细细的指头,指着那个不显眼的角落说:“你看,消息就在这儿。”
王祥仔仔细细地认认真真地看了又看,说是深圳建设突飞猛进,需要引进大量人才,并热烈欢迎全国各地有志青年前往,支持深圳建设。
王祥看了思忖地说:“就我们这能耐能出门闯荡吗?”
张可说:“可以,完全可以,就凭我们的高中文化,还有热血青年的抱负和理想,是完全可以的。”
王祥说:“走,我们找大贵去,看他是怎么说。好歹我们一起长大,互相了解,彼此听听各自的意见。”
他俩并肩齐步走,来到了大贵家,正好大贵在门前赶一群鸭子。见他俩来了,微笑地说:“是什么风把你俩吹过来的?”
张可说:“你还蛮悠闲呢?”
大贵说:“怎么?你着急了,着什么急?说来我听听。”
张可说:“都是什么时候了,难道你真的不想想前途命运如何吗?”
大贵看着他俩满脸激动的表情,本来不爱说话的他,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我娘替我去找工作去了。”
王祥一听明白了七分,原来他家是有路子的。这时他无可奈地回头跟张可说:“我说吧,他是有人操心的?”
张可说:“大贵,你说说,你娘找谁了,能找啥样的工作?”
大贵说:“还没消息,只是一直在找。”
王祥说:“大贵,你就甘心情愿要你妈到处钻烟筒吗?”
大贵说:“我真没指望娘去找关系。”
王祥说:“你说说,你的打算如何?”
张可说:“对,你说说,你打算如何?”
大贵说:“我的想法,现在村里不正在宣传承包吗,我就在队里承包鱼塘,把那处常年死水一潭的鱼塘搞活,就是‘闯’,我们年轻人,不就是要有闯劲吗?”
王祥说:“啊!原来你就心甘情愿在家里啃泥巴?”
张可说:“是啊,看不出你小子还是个保守派呢。”
看来大贵是没有出门打工的意图,只想在家里干一番事业了。
不过大贵的性格一般是说一不二,说出的话,都会成为诺言。
二
大贵的回来,二婶死不甘心,到处打听哪里有招工的消息,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百倍努力。把家里平常舍不得吃的鸡蛋,鸡子,自己种出的芝麻、棉花,只要看得上眼的东西,都拿去托人找关系,一心想为儿子大贵找份体面的工作,哪怕是打零工也行,那也是有盼头的。
这头大贵生性倔强,他不愿意到处求人,凭着自己十年寒窗喝的墨水,也能干点事。再说自己年轻,万一失败了,可以重来。他的口头禅就是:“不信那个邪!”
是的,大贵真的没信那个邪。
回到队里后,大贵没有随波逐流,而是冷静地分析自己,适合做什么,聪明的人总有自知之明。
闷气的大贵决心用十年寒窗喝的墨水,来灌溉自己。
一天大贵带着事先的想法,来到队里那口池塘边,左瞧瞧,右瞧瞧,心想,如果把这口池塘承包下来,然后加以改造,好好地养一塘鱼,到年底了,自己起收一部分,一部分分给乡亲们过年,不是一桩好事么。
那时,为了让乡亲们相信改革的政策,从队里到公社,层层组织,天天召开动员大会,洗脑子,希望大家解放思想,大胆承包,不要前怕狼后怕虎。大贵有一次也参加了公社的动员大会,公社党委书记在大会上说:“当我们有一天拔地而起的时候,你就会感觉承包带来的效益是如此的可观,到那时,我们的收入会比当工人强十倍百倍。”
听了公社的动员大会回来后,大贵的信心更足了。所以,他的想法是一心承包那口鱼塘。
提起队里的鱼塘,在吃大锅饭时,队里社员很少吃上鱼塘养的鱼,望着一口好好的鱼塘白白荒废着。
都说初升的牛犊不怕虎,大贵被一次次动员的精神鼓舞着,相信政策不会改变。
主意已定,十八岁的大贵大胆地向领导递交了申请,并签订了责任书,保证在下年度每户社员家里能够分得十斤鱼过年。
合同一签,消息不胫而走,有走着瞧的,也有大力支持的,也有看热闹的。
大贵大胆的设想是:彻底清除淤泥浊水,同时扩大鱼塘的体积、面积,盛水量加大,水域宽敞,鱼就好养,养得多。再则,加宽夯实塘埂,防止涨水漫溢,防止决堤,避免鱼趁机乱跑,减少损失。
当时,面临最大的困难是,清淤的启动资金。清淤的费用着实让大贵几天几夜没睡好觉,翻来覆去地心问口,口问心,夜晚想得千条路,白天还是老路行。
春节一过,时间也不等人了。
大贵在万般无奈中,找到农村信用合作社,将自己的想法与信贷员以及队长说了后,要求贷款二万元,并拿家里的房子作抵押。决定一年还本付息,一次交清。
那时的农家基本年收入只有几百元,万元户是提倡的奋斗目标。二万元,一听是蛮吓人的。
大贵是队长看着长大的,当然相信。可信贷员不好说话。因为改革开放当头,人们还不敢放手一搏,使得大贵也十分为难。
大贵的脾气倔强,俗话说的有“干板。”说了算,定了干。
思来想去,大贵下了真马,找来村里赫赫有名的殷实家庭铁拐李作担保。因为铁拐李在武钢工作,负点小责,稳定的收入让家人过得油光水滑,铁拐李平日里时常刁着黄鹤楼香烟,在村里常常出没重要场合,在别人眼里,就像小说里描写的铁拐李模样,哼哼几句八股文,唱点楚剧小调,大家为他起个混名叫“铁拐李。”好在铁拐李不摆架子,在黄毛小子面前很够意思。大贵一说,愿意出面担保,二万元的启动资金终于到手了。
拿着这二万元钱。大贵立马请来推土机,用去了六、七天时间,将鱼塘来个底朝天,把底层的淤泥全部清理干净。每天,大贵搞得泥糊狗屎,浑身累得黑汗水流,上下只看到两只眼睛眨巴眨巴。
在鱼塘改造时,队里来了好多看热闹的人,大家有的持赞许的态度,认为小子有骨气,初生的牛犊不怕虎。也有那些少数人,七嘴八舌地这说那说:“吃饱了撑不过,没事挖地球玩。”
王祥,张可也挤在人群里看热闹说:“大兄,你这是何苦呢,和我们一起到深圳去打工,说不定比这轻松得多,钱也来得快。”
总之,那些风凉话都传到大贵耳朵里,年轻的大贵没把它当回事,大不了就是:万事开头难,自己跟自己争口气。失败了重来。
建好的鱼塘,体积比原来大了一倍,模样改变一新,由原来的窄小塘埂,修建成宽宽敞敞的,便于进出行走方便。
鱼塘建好后,从严西湖开闸放水,一天过去,清油油的水装满了一池塘,剩下的只等鱼苗了。
三
资金已经用去了三分之二。剩余的三分之一买鱼苗种远远不够,怎么办。
大贵跟二婶商量,家里三间黑瓦土砖屋,卖一间,这样资金就基本够了。
听得儿子大胆的一说,一时让二婶吓得直打啰嗦,万一年终失败了,祖宗几代的房子也没了。
二婶含着眼泪,看着心爱又可怜的儿子,又是心疼,又是担心。其实,大贵是大婶的儿子。
想当年,大贵爹在生产队担任队长,过去年代的领导干部是身先士卒,重活,难活,脏活都是自己去干。一天在稻田打农药,由于三伏热天,气温的烘烤,呼吸的农药让他严重中毒倒在田间,经抢救无效死亡。大贵妈日夜思念,得了抑郁症,走在街上,不小心出车祸撒手人寰,丢下大贵。二婶菩萨心肠,抱着三岁的大贵,对天发誓,无论多难,也要把大贵拉扯成人。
一路二婶省吃俭用,自己的儿子不吃,留着大贵吃,自己的儿子不穿,留着大贵穿。
二婶的儿子比大贵小二岁,叫小贵。弟兄俩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在他俩刚刚读初中的时候,大约都有十二三岁,那时正是吃饭长身体的时候,一天二婶搜尽衣兜,才摸出二块钱,到镇上买回一条鱼,煮熟了端在桌子上,小贵不问三不问四地首先拿着筷子就吃起来,懂事的大贵说:“妈妈还没来,等会再吃吧。”
小贵说:“真的,好长时间没吃鱼了,一看到鱼,嘴就发馋。”他边说,边继续吃他的。二婶看在眼里说:“你看,哥哥比你只大二岁,多懂事,你要向哥哥学习。”小贵一听这话,十分不服气地说:“不就是吃点鱼吗,何必上纲上线?”站在一旁的大贵没吱声。心想,将来我一定要有本事会赚钱,买得起鱼,吃得起鱼。
看着狼吞虎咽的小贵,二婶忍无可忍地把那碗鱼端过来递给大贵说:“大贵,你吃吧,小贵太不懂事,是我没教育好。”这时的小贵一气之下,操起拳头向大贵打过来,还说:“不是你,这碗鱼绝对是我一个人吃。”因为小贵平常在村里隐隐若若地听到一些大贵的事,所以今天发飙似地说些不中听的话。
大贵看着弟弟如此地蛮横无理,躲闪一下身子,没让小贵打着说:“这碗鱼,我绝对不会吃一口。”
气上心头的二婶看着自己的儿子无理欺辱大贵,拿一根棍子,就朝小贵身上打起来,说:“养子不教娘之过,棍棒底下出孝子。”
这一打,真把小贵打醒了。小贵摸着打红的伤口说:“妈妈,以后我再也不和哥哥抢鱼吃了。”
二婶说:“一年到头买不了几回鱼,这一次就把老娘伤透了心。”
大贵说:“妈,息怒,都怪我,是我拦了弟弟的兴致,要不然就不会出现这一场口角。”从那以后,大贵始终牢牢记住不和弟弟发生纠葛,只要弟弟喜欢的,自己就偷偷躲到一旁去,避免一切意外发生。
自从二婶平息了那场小小口角后,越发注重懂事的大贵。平常总把省下的一切都倾斜大贵,让大贵安心读书,指望将来有个出人头地之日,那晓得,到头来,还是滚着泥巴不肯放。大学没考取,这下还要卖房子,二婶急得心如刀割。
大贵看出二婶的想法。一下跪在二婶的面前,对天发誓:“不成功,便成仁,一年再苦再累,我也要把鱼塘伺候好,经营好。”
二婶含着眼泪扶起八尺男儿,答应卖房子。
三
王祥,张可俩个毛小伙子,看着大贵每天累死累活,吃力不讨好,还听说要卖房子,这会去深圳打工的决心更坚定了。
一天他俩商量好,带着盘缠,告别家人就出发。
特别是王祥的奶奶看着孙儿出远门,把手中舍不吃舍不得用积攒下来的二百元钱偷偷地塞给王祥手里说:“出门在外,人是英雄,钱是胆,好汉无钱到处难。你记着,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用。”
张可的爸爸妈妈认为儿子雄心勃勃地有胆量出门谋生,十分支持。认为:“好男儿志在四方。”
王祥,张可带着一腔执念,带着大人的希望,从武昌站乘火车到了深圳。
当他们一出火车站,就感觉这里比武汉先进了许多。高楼林立,明亮的车站,葱茏的绿化,整齐有序地出现眼前。难怪《春天的故事》那首歌一夜唱红大江南北的。原来新型的深圳城市,在不知不觉中突飞猛进。如果我们还在家里躲着不出门,就根本不了解。尤其是张可,认为这回出来的路走对了。
他俩各自背着行李包,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懵懵懂懂地寻找什么?真的,他们不知道到底去那里?这下真把他俩难住了。
张可说:“王祥,你似乎有些胆怯了?”
王祥遮遮掩掩地说:“没,没,哪里话。”接着说:“那张报纸你带着没?”
张可说:“对对,我带着了。”一会张可掏出那张报纸。王祥,张可低着头一起看那条消息。
张可说:“你看,就是这家工地,我们叫个出租车去。”
王祥摸摸口袋,钱还在,这是临走前奶奶给的。心想出门可不能大手大脚,如果达车用了,以后吃饭咋办?
张可看着王祥为难的样子说:“要不我们乘公共汽车去,便宜些。”
王祥想,我们这一来,人生地不熟。听奶奶说过:“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
两个毛伙子这时真有点踌躇了。
在他们为难时,有个深圳本地人C看在眼里,说着夹生的普通话上前问:“你俩要到那里去?”
张可看着有人这么一问,好像找到向导一样说:“我们到A工地,那里正在招收工人。”
C说:“我带你们去,不过向导费一百。”
张可一听,大吃一惊说:“引个路,还要百元费用,你是不是在敲竹杠吃黑啊?”
C说:“这是发达城市,跟世界接轨了,你们内地人还不懂吖。”
王祥又摸摸口袋,心里直打麻郎鼓,这比乘出租车要便宜一半,还是请吧。难怪奶奶总说:“人是英雄钱是胆,好汉无钱到处难。”
王祥咬咬牙说:“带就带吧,只要你能准确把我们带到目的地,就可以。”
C说:“当然可以,绝不骗你们。”
C带着他俩,经过弯弯绕绕,就到了工地。王祥掏出百元大钞递给C,C毫不客气地接过钱转身就走了。
工地的建筑垃圾一片狼藉,急需要人工清理。他俩虽然是冲着这里招工来的,真的一时还不知道要干啥。如果真的干清除垃圾的活,还不如就在家里种田。
他俩拖着疲惫的身子找到项目部,项目部经理B先生问:“你们从哪里来?”
张可说:“我们从内地来。”
B先生问:“哦,你们要报什么专业?”
这一问,张可,王祥一时回答不上来,俩人面面相觑。
B先生问:“你们会电脑制图吗?会编程吗?或者会联系业务吗?”
这一问,王祥,张可真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B先生问的专业,一项也不懂。
B先生看着这两个年轻人生龙活虎,有一股干事的热情,就说:“这样,如果你们愿意干,先把工地垃圾清除干净后,看表现,我再给你们安排其他工作。”
王祥还是有头脑,随即问:“清完垃圾多少工钱?”
B先生说:“二百元。二天就可以清除完。”
张可说:“啊,这么一大堆垃圾清除完,只二百元啊?”
B先生带着夹生的闽南话说:“又不是技术活,还想要多少钱,不就是出个臭体力吗?”
王祥,张可这下感到极大的羞辱。这是在家里从没受到过的鄙视。不懂技术如此受人歧视。
但是,他俩此时此刻没有退路啊。王祥说:“我们先干吧,干完再说。”
绕过一个大弯弯后,时间已是半夜了,王祥、张可这才恍然大悟地感觉晚上还没吃饭。他们来到一家小吃店,想随便吃点啥,可是一问,一碗素面都是伍元一碗。在内地一碗素面只需要五毛就够了。这比内地贵十倍。潜意思里给他俩提出了严肃的挑战。勇气,知识,专业,金钱,一涌而上地摆在他俩面前。
王祥,张可吃完面,就回到工地去。项目经理B先生说过:“暂时就宿工地搭的棚子里住。一切待垃圾清除完了再说。”
当王祥,张可来到工地大院的高处向四周望去,原来这里离车站并不远,顶多十来分钟就可以走到,这一点距离就付了一百元的款,原来还是被那个“向导”忽悠了。
王祥,张可蓦然诧异地望着那条并不太远的路……
四
房子卖了,筹到一笔资金后,大贵到华中农学院请教鱼牧养殖专家,聆听赐教,启程到浙江去进鱼苗。于是,经过十几个日日夜夜,沿途的往返跋涉,终于进回五百尾草鱼鱼苗。说是这种草鱼苗最适合南方地区的气候和自然条件生长。特别喜好宽松的水域,适合吃米糠,麸皮,豆饼,鱼粉,酵母粉。另加青草。
为了把鱼养好,大贵干脆在鱼塘旁边搭起小棚子,日夜吃住都在那里,看动向,看长势,不敢半点疏忽,把全部精力投入在养鱼上。
出了守护外,还经常起早摸黑,顶烈日,冒风雨,下湖捞水草,到田埂上割青草,只要鱼能吃的,都割了。又一担一担地挑到鱼塘,播撒均匀,让鱼有宽松的吞噬空间。鱼饲料买回后,加工粉饲料,样样亲手干,尽量节省人工费用。
累了,有时大贵也偷个闲,就在湖岸的柳树下歇歇荫,不时拿顶草帽,卷起一边,学着老人那样,摇摇风,凉快凉快。这时的大贵想起了王祥,张可他们,不知他们现在咋样了?出门几个月来,也没听个音讯。如果实在混不下去,可以回来。俩个毛孩子,手无寸铁,何以闯荡江湖!想到这里,大贵不敢往下想了,心里还是沉甸甸的。必定大家一起同窗十年,又是一个队里长大的。他们走的那会,我实在没时间送一程,现在想起来,又有些后悔,怎么这样不尽人情,忙是一个借口。大贵想到这里,自责起来……
什么难过,都比不上思念的难过!
日子如白驹过隙,几个月过去,大贵浑身瘦了一圈,白净的皮肤变得黝黑黝黑,一双手由细变粗,昔日的儒雅性格渐渐变得粗犷豪放起来,好男儿当自强啊!
大贵的辛苦,二婶都看在眼里,必定儿子还只十八九岁,他不是贪生怕死好吃懒做的孩子,不是没出息的孩子。看着大贵又是心疼,又是赞许,实在不成功,也怪不得儿子了。
春天去了,夏天来了。
夏日的清晨,火辣辣的阳光照在了鱼塘的上空,刺眼的光焰铺陈在宽阔的池塘水面。微波涟漪,碧草潋滟,缱绻着一塘鱼的兴致。经过几个月来的饲养,塘里的鱼基本见大小了,大约都在斤把多重,这时的它们最活跃,喜好阳光,亲吻老天播洒的甘露,纷纷挤挤撞撞地伸出头来抢着吸允晨露,吸收新鲜空气。
队长也时常关注,三天两头过来凑在大贵的旁边,对一塘鱼评头论足,发表感慨。
为了见证大贵承包鱼塘的诺言,在中秋节时,队长与大贵商量,先打出一部分鱼,分给社员们尝尝鲜。
大贵表示同意,于是买来渔网,一网下去,拉出上百条还不止,一条条大约二三斤重,看这态势,还有再长大的希望。
当社员们吃着大贵养的鱼时,变怀疑为信任的态度,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后生嘎,有出息!
在家里,小贵吃上了哥哥亲手养的鱼,不停地赞不绝口:“哥哥真有出息,我从小到大都没这样放口吃个够的。”
养鱼的日子,大贵把所学的生物水产理论重新温习,不懂的还跑到华中农学院拜师访友,毫不含糊地点点滴滴掌握科学养殖技术,不光是病虫害的防治。更重要的还要有吃苦耐劳的执着精神。大贵常常重温古人的教诲:“读书靠天分,种田靠勤奋。农村养殖,贵在勤奋,懒不得。”
俗话说:“条条道路通罗马。”自从高考落榜回到家乡的大贵,通过一系列的艰苦磨砺,时时都在考量自己,在艰苦的过程中,是不是在认认真真地把事当事情做。
有时,大贵也不知不觉地回忆,他知道自己不是母亲二婶生的。在他朦胧的记忆里,三岁那年,大人把母亲的丧事办完后,二婶总是把自己紧紧地搂在怀里,生怕自己受到惊吓,后来长大一点,处处呵护有加,大贵心里总是感恩不尽,渐渐地,大贵有一种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劳动,减轻母亲二婶的负担。要全力尽孝。
一天铁拐李冒冒失失地来了说:“大侄子,你这一塘鱼还真不赖啊,送人还是蛮有看相的。”大贵心里明白了,当初贷款是他做的担保,这下要意思意思。人嘛,总要知恩图报,送几条鱼也应该。其实大贵早有安排,准备在年底了,鱼长得再大一些,给他送去,表示表示谢意。不过这会他来了,干脆:“顺水推舟吧。”
大贵说:“大叔,您等等,我下塘里去,捉几条鱼上来。”铁拐李半推半就地说:“要不得,要不得。”大贵执意要捉鱼。
铁拐李感觉好歉意,又有些无可奈何地拿着鱼回家了。
大贵看着铁拐李远去的背影,心里暗暗在想,如果当初不是他助一臂之力,真的还不知道要走什么弯路。人在关键的时候是:“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
沿途走来,大贵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好高骛远,见异思迁,要踏踏实实地干好自己的每一件事情。把养鱼当着自己的事业来做,毫不松懈。
大贵看着自己含辛茹苦养的一塘鱼,心爱极了。他慢悠悠地行走在宽敞平实的塘埂上,又不时回头瞧瞧,略有所思地:这必定是创业的第一步啊……
五
王祥,张可回到工棚里,已经时间不早了。他们在一个自来水管里,赶紧洗了个冷水澡,就把带去的单子就地一铺,呼呼啦啦地睡着了。必定是年轻人,累了睡得着,饿了,吃得香。
五更里,只听得一阵嘈杂的声音呼啦而来,原来是一辆专门拖垃圾的汽车来了,工头大声喊起他俩快起来除渣,要不然时间过了,上班的人都到了,会影响市容的。
王祥,张可擦着朦朦胧胧的眼睛,赶紧操起一个铁掀,来到垃圾堆旁边,使劲地铲起垃圾来。他俩拼了命似的一掀一掀往汽车上掀垃圾。那一辆汽车是要装几顿的呀。这对刚刚从学校门走上社会,又干着这样十分不适应的体力活,只怕此时多有些吃力。
当他们装满一汽车时,人都累了个半命,时间也已经是上午整八点了。原来八点是工人正式上班的时间。
累趴的他们,喘着粗气,一放下铁锹,倒地再也不想起来了。
刚刚休息一会,工头给他们下了上午的工作单,说是要到一个砖厂去拉砖。
王祥感觉不对,这是不是给他们下的套子,出不来,走不了。开始说是保证两天除完这堆垃圾再说的,怎么这会接着下任务。
张可也认为说:“走,我们去找项目经理说说去。”
他俩一身的灰尘,来到项目经理B先生办公室。B先生这时正在和一位陌生人谈什么业务,他俩不好打扰,只好怏怏地走开了。
当他们回到原地,工头紧急地催他们上车,就要走了。
王祥说:“我们还没吃早饭呢。”
张可说:“也是。”
王祥知道问题有诈,故意拖时间,等着项目经理出来说话。张可看势不妙,急忙转身拖着王祥往工棚跑,他俩急忙卷起铺盖行李,夺门而去。
当他们跑到一个广场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又生怕后面有人追上来,此时,深有“骑虎难下”的感觉。看看没人追来时,他俩才坐下来歇息。
王祥说:“在家里,想入非非,弃农打工,认为打工可以实现理想,那晓得,那晓得打工并不是一帆风顺,反而沿途尽是骗局。”
张可说:“我们又一次上当了。”说完,两人一阵苦笑。
王祥说:“不是跑得快,差点被狼套住了。”
王祥,张可两人无可奈何地站在广场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王祥说:“走,我们还是先吃点东西再说。”
他们找到一家小吃店,因为手上钱不多,哪能去大酒店。只能再次眷顾小吃店了。
王祥在自己包包的最里层,找出了那张舍不用的一百元,这时必须拆开,要吃饭呀。
张可在身上搜来搜去,找到了自己为数不多的零钱,他们一起再次去买了一碗面吃了。
吃完面后,王祥说:“走,我们到劳力市场去看看,看看哪里需要招工,要不然会饿死在深圳街头的。”
他们来到劳力市场看遍了招工的信息。在一则信息栏里看到了一家酒店招零工。包吃包住,一个月给五十元的零用钱。
一个能包吃包住的单位。
王祥眼前一亮说:“哎,张可,你看可以包吃住,这样就解决了我们落脚的地方。”
张可一看连连说:“可以, 可以!”
他俩急忙去找中介工作人员联系,中介工作人员说:“先一人交五十元的中介费。”这一下,让王祥,张可懵了。找工作,还要中介费,不可思议。工作人员说:“这是潜规则。”
这个潜规则,简直把王祥,张可一下推向了边缘。王祥左思右想跟张可说,“给就给吧,把你的,和我的加起来,看看有没有一百元。”张可听了王祥的建议,翻遍了衣兜,包包的所有夹层,好不容易翻出了二十元。王祥也是,七翻八翻,找到了八十元,凑在一起,刚好一百元。
交完中介费,王祥心里想:不知奶奶攒了多少年的钱,在他手里几天就花个精光。真是心有余悸啊。
王祥忍着心里的痛苦说:“只要能找到工作,我们走一步看一步。”
张可又说:“可以 ,可以。”
他们来到这家酒店后,老板吩咐他们专门搞外勤,就是上几十层高楼洗刷外墙,和打扫内墙,而且还有外包活。
王祥一看,这项工作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张可想:“这里包吃住,首先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干着再说。”
一会,工头来了,带着他俩来到酒店外围处,指着那道抬头就掉帽顶的高墙说:“你俩今天就洗刷这面墙,保证缝隙也擦洗得干干净净,洗完了,有质检员来检查。”工头说完就俏皮地走了。摔下的除了工具,还是工具,再没有其他要说的。
王祥跟张可使个眼色,意思是要千万注意安全,要不然爹娘就见不到咱们了。
王祥和张可系好安全带,由一辆升降机送上了顶部。刚一到顶部,张可的一条裤腿被一个铁桩撕开一个大口子,一页裤边在高高的墙上迎风飘扬。
随即就是冲刷的刷子、水管一起操作,水顺势而下,这样,他们一截一截地认真刷洗。那道高墙,除了灰尘,还有不知名的一些污垢,油腻。
洗刷中,有时被吊绳吊得左右摇摆,脚不停地在墙上撞来撞去,人不能固定,危险系数极大。弄得王祥,张可胆战心惊。
好不容易熬过了第一天,这天下来,他俩累得筋疲力尽,头晕眼花。说是包吃,等他们干完活,来到餐厅,已经是别人吃得剩下的。但是他俩还是狼吞虎咽地填饱肚子再说。
他俩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寝室,寝室的上铺就是他俩的。
面对这样严峻的挑战,摆在他俩面前的只有前行,没有退路。
一天工作之余,王祥和张可散步在林荫道上,他俩互相倾吐了出门打工的甜酸苦辣,认为一个人如果没有一技之长,想在社会上立足,混一口饭吃,是很难很难的。
对着夜空,他们真的想家了,想学校了。
王祥说:“家里现在正是稻谷成熟的时候,你记得辛弃疾的一句诗吗?‘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张可说:“记得,记得。”
张可接着说:“你记得杜牧的一首诗吗?‘雪衣雪发青玉觜,群捕鱼儿溪影中,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
王祥说,好啊,兄,多美啊,如果我俩在家乡,在大贵的鱼塘边对月饮酒当歌,不就是这个场景么?
张可说:“如果我们回去了,这个愿望一定要实现,也一定能实现。”
必定文化人,赋闲时,别有诗意。
他们把高中学过的古诗词,派上用场了,用以释怀心中的郁闷与快乐。哈,哈,哈!
王祥说:“不知大贵在家里干得如何?他承包的鱼塘也不知有起色没?”
张可说“我们写封信回去,问问。”
八十年代初的通讯,还处于写信的阶段,不像如今,全球通。
一说写信,王祥来劲了,他赶快到文具店买来笔和纸,连夜写好信说:“大贵,近来可好,我和张可想你了。不知近来你如何,养鱼成功了吗?平常累吗?你还惦念学生时代吗?反正我是惦念的。我和张可十分希望回到学生时代,可惜一去不复返了。深圳遍地是黄金,没有实力何以捡到?”
六
大贵收到来信,喜出望外,拆开信一看,大贵读懂了一切,感觉他们在外面并不顺利,他赶快执笔回复:“王祥,张可二位兄,接到来信,略知一二,望你们在外多多保重,过年将到,希望在年饭桌上,我们一起庆丰收。”
年底了,春节即将到来,大贵决定开塘打鱼。
寒冷的冬天,塘埂上燃起了篝火。打鱼是件吃苦的活,面对困难,大贵一马当先,放干了一塘水后,睡满一塘的鱼,最屁都在五斤以上,乡亲们看得眼花缭乱,这是以往任何时候都没见过的。大贵请来一队的乡亲们,各自拎篮子来装鱼,不用称,只估数,以多出为标准,不让乡亲们吃亏。
大贵还安排了一部分用作年饭桌上的鱼宴。大贵请来乡亲们。把一年来的收获,一起分享。
年饭桌上,队长来了,张可的爸妈来了,王祥的奶奶和爸妈也来了,铁拐李还带着一帮兄弟过来了,说是来抬桩热闹热闹。母亲二婶和弟弟小贵当然也来了。总之一队老老小小都来了。
王祥的奶奶拉着大贵的手说:“伢,这一年实在让你辛苦了,你是好样的。但不知道王祥他们在外如何?”说完伸出大拇指,表示夸耀。
在他们欢欢喜喜互相祝福时,王祥,张可背着背包回到了家乡,回到了乡亲们的面前。出门几个月来,日日夜夜思念的家乡,终于回来了。大贵看着他俩平安归来,心里煞是高兴,上前热情地一一相拥说:“不论赚钱,只要平安归来,就是成功。”
大贵的一席话,说得他俩心里满满的甘甜。差不多大的毛小伙子,大贵那么成熟,老道,稳重。
王祥,张可,大贵几个毛小伙子,相拥一起,千言万语,祝福一年来受到的锤炼。接受了社会的洗礼,起码大涨了见识。我们的社会在改革中突飞猛进,要不断奋发图强,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那年,乡亲们除了过年留一部分吃新鲜的外,其余的都腌制起来,留着来年吃腊鱼。
更多的一部分,大贵投入市场销售。
当销售完毕,大贵合计,除开成本,还完贷款后,净赚五万。这是当年基本收入的五倍。
随之,大贵在队里率先买回了先进的电气化,冰箱、彩电、洗衣机,将自己的房子修缮一新。
二婶看着这一切,高兴得合不拢嘴。
大贵的承包,打响第一炮,引起了众多乡亲们的关注,更多的是信任。
第二年,乡亲们纷纷推选大贵担任生产队长,要求他带领全队乡亲们走发财自富的道路。
后来,大贵主动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做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
在大贵的带领下,王祥,张可和乡亲们沿着改革的道路又闯出更多的新路子,过上了由贫穷到小康再到富裕的日子。
看如今,留守一份疆土也是一种精神,一种责任,更是一种情怀。
大贵用自己的刻苦精神,谱写了一曲人生的青春之歌,告慰了爹娘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