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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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当人们不远千里匆匆赶往回家的路上时，或者在家忙忙碌碌准备年夜饭的时候，你何成想到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那就是大年三十，给逝去的亲人上坟，也是祭祖，这是我们当地流传已久的习俗。祭祖时，先将祖坟前后左右杂草清理干净,再三扣九拜,焚三柱香，烧纸钱，放鞭炮。
年三十之前，就跟大弟商量好了，那天无论多忙，一起赶早回家为逝去的长辈们上坟。
为了上坟，我一宿难眠。没等天亮就早早起床，推窗一看，还有几颗星斗，在眨巴眨巴，显然天气晴好，蓝空隐隐约约的几片白云向南飞逝，大概起的北风。我麻利地梳洗，简单吃过早餐，就出门。来到约好的地方，就是二七大桥的下面等大弟开车过来接我。
站在那里，看到几位邻居，陆陆续续地拎着袋子，装着香、纸、蜡，朝桥底下僻静处走去，毋庸置疑，去祭祖的。
八点整，大弟的车过来了。迎着清晨的阳光，披一肩寒风，穿过人来车往的嘈杂声，车很快进入高架桥的快速道，大约半个小时就到了目的地。
先是到父亲那里。因为近年来，土地管理严格，村里把逝者集中安排上山安葬。父亲赶在了改革之后。本来是和母亲一起安葬在本族的祖坟山上的。既然如此，就只能分别祭拜。
到山上的时候，熙熙攘攘来上坟的不少，一个村的集中地，还有外来户，加起来就不少了。一会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一缕缕浓烟随风飘渺。一时，祷告声，叩拜声，作揖的，弄得整个墓地阴阳和鸣般地一起祝贺新年愉快，阖家欢乐的情景。
一
我的父亲在相隔不远的地方，选墓的时候，大弟看中那里环绕着青松翠柏，地势高朗，站得高，看得远。父亲的性格一贯不喜欢窝窝囊囊，喜欢明朗大方，慷慨豪爽。
还是清明节来过的，经过大半年的风雨，逼仄的路上落满了厚厚一层树叶，踩在上面嗤擦嗤擦地作响，我生怕滑倒摔跤，时不时扯着野藤野蒿和大弟拾级而上。
来到父亲的坟前，荒凉、凄楚呈现眼前。除了旁边几个空墓相陪，再没有逝者来这里，父亲该是多么孤单落寞。周围落满的树叶，严严实实地盖一层，坟上也掉满了树叶。此情此景，一阵酸楚涌上心头，父亲呀，您离开我们整整二年了，您可知道，二年来，我的思念如此沉重，睁眼闭眼都在叫父亲，稍微歇息，就想着您生前的点点滴滴，哪怕是举手投足的动作，都在我的回忆中。此时此刻仅仅一层砖土，成为我们遥遥相望的彼岸，不能互道安好，看不到您大方而爽朗的音容笑貌。前年大年三十，家人欢欢喜喜团聚，今年却与孤冢相拜，时光依旧，人不同，我心已碎，神已摧，残泪悲戚，沉痛萦绕我的灵魂。
捡起一根树枝，扒掉周围的树叶，包括坟上的一一全部扒得干干净净。父亲一生爱干净，哪容得下乱七八糟的东西，扫干净了，眼前一亮，父亲看后，也会满意的。
随后，点起蜡烛，点燃纸钱，边烧边祷告，保佑伢们好，保佑后代健康成长，保佑家家户户团团圆圆，这也是您生前一直的愿望。
父亲，我的跪拜，如果能唤回您亲切的身影，我情愿长跪不起，如果我的磕头，能看到您向我走来，哪怕磕破，我也甘心情愿。您的离去，何处是我的归处？没有您的日子，精神没有了支柱，遇到困难没有靠山。父亲啊，您的离去，到如今，我还没走出那道凄凉的阴影。千般不舍，万般哀痛，一直萦绕着我的灵魂，内心的失落，无法解脱，说是要为您祭扫，我一夜难眠。我要好好向您诉说心中的相思之情，父女之念。
父亲您生前最喜欢热闹的，每年过年，总含辛茹苦地为儿女们准备丰盛的年货，杀鸡煨汤，糖果佳肴。一回去，老远就听到您亲切的呼喊声，这个外孙，那个女儿，一个个都要请候到，一个个地问寒问暖，又一个个地招呼进屋喝茶，吃零食，嗑瓜子，还说；“一个年下，喜庆喜庆。”一起的家人，说不完的欢声笑语，那可是您真心待人的一腔热血心肠啊，我们尽享了您给予的温暖。家人的团聚，不就是讨个温存么?您把毕生的爱，都倾注到了儿女们身上，谁又在体谅您身心的付出？。没您哪有儿女们人生的坦途，是您扶持我们迈过无数沟沟坎坎，自信前行。
父亲，您的生前从没忘记孝忠长辈，爱护晚辈，一如既往地教育我们努力学习。这个学习二字，是您至高无上的境界与名词。虽然您一生没文化，但源于您是一名从大跃进走来的老共产党员，经常接受党组织的学习与教育，从中懂得学习的重要性，这个名词成为您的座右铭。所以，只要回去，您千叮咛，万嘱咐，希望我们不要放松学习，只有不断努力，才能进步的道理。父亲，我知道，您一生饱受没文化的苦，搞工作，全凭记忆。所以，您含辛茹苦竭尽全力地培养儿女们都受到中等以上的教育。就因为您的尽心培育，才有我们不同于体力劳动者那样地不堪负重。您的人生理念，对子女，对集体，对他人，报以诚信，持于奉献，还要求我们一生要端正做人，坦荡做事，不把坏话人家谈讲。
您端正的人品，热情待人，拒绝平庸，追求上进的理念，就是我们家的家风。从尊祖父到祖父，到母亲和您，几代人的传承，几十年的延续，已成为习惯。
家风是何等的重要，有祖辈们的言传身教，有您的苦口婆心，我们绝对是洗耳恭听，心服口服，一直都是沿着您指导的方向前行，不让您失望。就您生前说的：家人之间，不要忘了手足情，大家庭，小家庭都要和睦相处。谁的心情都是一样，劳碌奔波，一年到头的相聚，总不会是吵吵闹闹吧。父亲，我再也听不到您唠唠叨叨了，再也看不到您指手画脚地高声嚷嚷的样子了。
父亲，在您的生前，我曾多次想过，等我歇下来了，好好陪陪您，冬天和您一起坐在宽敞的门口，晒晒太阳，聊聊天，谈天说地，东南西北，不受任何拘束地东扯西拉。夏天坐在北边的树荫下，端一杯凉茶，拿着巴扇，乘个凉，喝点凉茶，在一起说说心里话，可以互相倾吐心里的甜酸苦辣，说说老祖辈们的故事，听听家族以往的历史。平常多做一些好吃的，我们一起端起饭碗，品尝品尝各种菜的味口。您的离别，一切打算全部落空。
寒冬的风，总是那样地凄沧，一棵棵高大的松柏，静默守护，随着风，一缕缕烧纸，香、蜡的青烟，袅袅回环，它们也不愿远去。
一次祭拜，总会匆匆来去。看到大弟要放鞭了，我只好收起念迹，听任鞭炮齐鸣。这响声，送去对父亲的哀思，开出一道九泉之路，让父亲畅通无阻。
二
穿过一段杂草丛生的羊肠小道，来到湾里祖坟山母亲的坟前，我迫不及待跨步扶碑而跪，跪拜在您的脚下，三十九年了，三十九个春秋，三十九年的日日夜夜，在多少个残梦里惊醒，相见时难别亦难，分别时，您像流云般地飞逝，虽然如此，我仍然期盼能在梦里相见，难道这就是我们相见的唯一方式吗？总想您多留一会，一转头，或是一激动，您就烟消云散，我的追赶，总在凄怜里跌跌撞撞。母亲，母亲，您能否回头看看我吗？任我撕心裂肺，也抓不到您的衣角，一次次分别，一次次割断我的肝肠……
我们阴阳两隔，只看日月同辉，却得不到母女的相聚。您的离去，是我人生最大的悲哀，任何其他皆为小事，唯独没有母亲，是我终身的缺憾。母亲，母亲，无论我怎么呼唤，都听不到您亲切的回音。您的生前，是方圆几十里屈指可数的能干女性。到如今，只要提到您的人，都会自然地竖起大拇指，夸耀一番，总会叹息几声，遗憾您走得太早。就在前几天，遇到村里的兄弟，提及您说：“你娘是多好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公仆。”他的一句话，让我悲喜交加，这是人家对您认可的真言啊，母亲！
是啊，母亲，您的生前，是党的好儿女，是集体的楷模，是家庭的贤妻良母。作为您从大跃进年代走出的女优秀共产党员，五九年三月份，作为武汉市先进代表团，赴北京参观学习，接受全国妇联主席宋庆龄接见的成员之一，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从难从严要求自己，多少雨夜，多少骄阳下，多少冰天雪地里，为集体，带头出勤的是您。艰辛面前，身先士卒，风雨声里，勇往直前，正因为您的实干苦干，留下浑身的毛病，常年累月，总把自己置之度外。您一个需要人呵护的女人，总比男人都干得多，却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正因为您的义不容辞，经常得到上级组织的表彰，得到各级领导的好评，得到群众的认可。您对党忠诚，对群众真挚，劳动勤恳，无私奉献，那个忆苦思甜的年代，组织决定请您作为旧社会受苦受难的女性代表，到全公社巡回宣讲您的苦难历程，以亲身经历控诉旧制度给女性带来的压迫与虐待。您生来聪慧，平常只是通过党训班的学习，就能认得字，能让您有相当好的表达能力。您一口流利的讲解，一次次赢得与会人的掌声，会场时常响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口号声.，一段珍贵的历史，多少人不曾忘记。您时常说：感谢组织的信任，能得到机会，把心酸苦愁，向广大姐妹们倾诉。一吐为快的您，热泪盈眶，激情回首。是党的温暖，让您理直气壮而又体面地站在人前，得到大家的拥戴。
母亲啊，母亲，在家庭，您是通情达理的贤良女人，您上敬几代老，下养我们小。就我记事起，就没看见过祖母。印象中，那时尊祖父还在，加上祖父，叔祖父，还有叔叔。您十八岁嫁过来，就不是娇娇女，比起现在十八岁的女人，是天壤之别。面对几个大男人，那些琐碎的事情，都是您一人承担。大伯母双目失明，二伯父在朝鲜战场牺牲，您没有指望，更没依靠。他们的衣服脏了，您主动洗，他们头冷发热，您热茶热饭主动伺候。印象中，我们住的一间厢房，他们住在隔壁的偏屋里。从厢房的墙上，开一扇窗，我时常看到，只要有点好吃的，马上为他们一一盛几碗，通过那个窗子拿过去。还说一点好吃的，免得被风吹冷了。到您的嘴里，几剩无几。您一副热血心肠，孝敬老人不对外张扬，认为那是应该的。您还总说，百善孝为先，人要有良心。
我也常常看到，为了把家里料理好，总是天不亮起床，晚上忙到深夜。时常我们睡一觉醒来，您还在昏暗的油灯下为祖父他们做鞋子，纳鞋底，补衣服，一做就是一通宵，白天还要到生产队出工。母亲啊，您是钢铁制成的吗，久而久之，会拖垮的啊。
在您的心里，总想做一个他们满意的孙媳妇，儿媳妇，嫂嫂。您把您最美的青春，最旺盛的精力，献给这个家庭。就因为有您的贤良，家里门庭热闹起来。湾里没少有人到家里来坐坐，聊聊天，气氛十分活跃。您生性待人亲切，说话和气，声音甜润。湾里人总说：“三嫂对人总是一脸笑。”说：“心里不舒服，就到三嫂家坐坐，三嫂的热情接待，心里无形轻松一截。”（父亲在家里排行老三，就称母亲为三嫂）后来我们长大一点，您总是嘱咐，见人打个招呼，吃不了个亏，不要板着脸，人家不是看你脸色的，笑脸相迎是人的品行。是啊，人与人之间，不就是讨个温暖吗？何必冷若冰霜。在您的谆谆教导与营造下，对人热诚，待人厚道，成为我们全家的习惯，也成为良好的家风。
母亲以晶莹的智慧，淳朴的风格，对人质朴的品质，赢得众多口碑。也大大提升了家庭在湾里的威望。
如今的左邻右舍，人见人，互不搭理。比起您，又是一个天壤之别。
您对我们子女，教育特别严格，做人要勤奋，天上掉，还要起早。
时常提醒我们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为人诚实，说话不要撒谎，学会争气争光，从小养成良好的习惯。您把我们女孩当男孩养，您和父亲鼎力支持我们上学。在我们当地，一家几个女孩都能上学的，几乎没有。其实家里非常需劳力争工分，可您以柔弱的肩膀，担起家庭重担，为我们呕心沥血，总希望我们将来有个出头之日，过得人上人。
母亲，您可知道，就是因为您的精心抚养，才得以我到如今的一副好身体。只要人家评论我身体那么好的时候，我就回答：“是母亲的养育打下的底子。”
母亲，您可知道，湾里有个堂弟去世了。后来我回忆，堂弟从小都饱受她母亲的虐待，一点不好，就是一巴掌，一个巴掌下去，身上马上冒出五个红爪印，还用脚揣。那小的孩子，不知挨过多少打，旁人都看得心疼，说“这孩子将来没长寿的。”果然不错，去年听说他已经死了。
母亲啊，您的养育之恩，千车装不尽，万船装不完。您的恩德，与日月同辉，与天地永存。
母亲啊，您的离去，我伤心到如今。我的一生，只有您最疼我，只有您最懂我，只有您才是我最知心的人。
母亲，这么多年，在阴间过得怎样？可我全无知。今天只有祭拜，寄托我的哀思，向您，向我最亲爱的母亲致以最崇高的问候。愿您在天堂，长乐永安，一切顺利。希望我的祷告成为您幸福的笑靥，成为您安享的温室。不受歹人欺辱，不受狠人歧视，不受饥寒侵扰。
母亲，您的大恩大德，我永远铭记在心。
这是大年三十，您在的大年三十，那样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可如今，却在您的坟前跪拜难起。墓畔一杯黄土，致不尽追忆。荒草丛生，暮雅声声，担心孤魂归来路迢迢。“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人生为啥这样残酷，老天啊，你能否换一种方式，让人天长地久。
三
和大弟一起，到曾祖父，祖父的坟前，点燃香，蜡，纸，叩首，跪拜后炸鞭。
平时，经常听湾里人和父亲说：“曾祖父，是个了不起的人，一生刻苦发奋，为人厚道。在他手上，买七十亩田。”为子孙垫起厚厚的家底。（建国时，全部归公）曾祖父的收入来源，是买谷卖米。常年累月通宵达旦，碾谷磨米。还要步行挑到上百里路远的武昌城去买。生活节省到极致，常年衣衫褴褛，吃三担大麦没吃一滴油，往往吃了屙不出来。
听父亲常说：曾祖父生性刚直不阿，为人忠厚，没少吃亏受辱。特别是收割起来的粮食，时常有人大摇大摆地到家里巧取豪夺，祖父上前干涉，反被拳脚相加。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弄得家人苦不堪言，提心吊胆，焦头乱额。
祖父说过：“靠偷、拿、抢、占，总只能吃一餐饱一顿。自己种的 粮食，总该吃得长些。”
勤奋的曾祖父，祖父，平常一门心思耕田种地，没有精力去搞那些歪门邪道，反遭那些三教九流人的欺负侮辱。面对常人难以忍受的磨难，曾祖父、祖父以他们惊人的毅力，熬过一个又一个苦难的日子，走过一段又一段受阻的光阴，又度过一个又一个黯淡的春秋。
曾祖父的一生，是勤奋的一生，高洁的一生。他是不顾坦途坎坷，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的人。他的生前最瞧不起的是那些好逸恶劳的人。一生的口头禅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倒下来。”曾祖父、祖父面对困境，始终坚守本心，在磨砺中成长志气，在屈辱中萌生骨气。余秋雨先生这样说过：“最让人动心的是苦难中的高贵。”他们虽苦犹荣。
曾祖父、祖父、父亲、母亲，为我们后代做出良好的样子，赢得了我们后代无上的尊重。正因为有他们榜样的力量，鼓足了我们成长的志气。
勤奋，热诚，坦诚，厚道，吃苦，耐劳，就是我们家的家风。
后来的我，就有切身的体会，在人生的坦途上，始终坚持埋头苦干，乐于奉献。这大概就是延续祖辈的血脉，在岁月的长河中，涓涓流淌。
父亲鼓励我说：“脚踏实地走路，有啥不好？”
记得父亲去世的时候，湾里前来帮忙的人都说：“他们这个家庭，是个不错的家庭。”
站在坟头，抬头看看，祖坟山，荒野薄凉，肃穆寂静。这里安静地躺着一代一代逝去的祖辈们，他们静静地守望着这个曾经用双手建造的家园，期待着子孙后代们健康地成才，我们敬祖会让他们得到一些心灵的安慰。心神的交流，耳边仿佛响起杜鹃声声，沉痛的心情，随着这凄婉声音的起伏，泪潮涟漪。残酷的人生规律，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家里，和大弟在老屋的门上贴上一副对联，既是纪念父亲，也是怀念祖辈。
上联：终身俭朴留典范
下联：一世勤劳传家风
横批：音容宛在
曾祖父，祖父，父亲，母亲，他们懿德长存，他们永远活在我们心里，活在岁月里，活在生他们养他们的那片土地上。
一次祭祖，一次灵魂洗涤，实现祖辈遗愿，继承祖辈遗志，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
祖辈们那颗金子般的心，玉一样的品质，钢铁般的意志，为我们后代铺陈了起码的做人底色。
他们勤劳、俭朴、刚强、坚毅的一生，值得代代相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