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以和煦的阳光开始,用温柔回报大地,将明媚铺陈在每一道阡陌上。鹅黄的草木在黎明里苏醒,解冻的冰河星光闪烁,就连那古老的村庄也泛出了红晕。
一
白居易:“ 雪散因和气,冰开得暖光。” 许是天宫作美,没有将去冬的那场冰雪带到新春的门庭,而是大年初一的清晨,祥云飞渡,红日升腾,温暖的阳光很快洒满大庭小院,洒满每个人的心头,为新春增添了喜气洋洋的气氛。看那大街小巷贴满的大红对联,看那小区门楼高高悬挂的红灯笼,看那晨曦中柔韧的梧桐叶,在新春热闹的氛围里轻轻舞动,情怀,感慨,兴奋,激昂一并勾勒出一支春的序曲,一阵阵即兴的暖流,环绕在人来客往的祝福声中。开始了,春,在人间开始啦。在入春,迎春,探春的交响声中,踏春成为当下的首选。
迈开春天的脚步,我选择了回娘家。每年的大年初一,回娘家是我一辈子不二的选择。虽然父亲远去,但老屋还在,还有那条我终身走不尽的娘家路。何况是年下,更是迫不及待。
如今,家乡通了地铁,不光是方便,更缩短了距离,也加快了速度。早上,天刚蒙蒙亮就早早起床梳洗完毕,背着包包就出发。这时的气温还有些寒冷,因为要回娘家,喜悦的心情完全顾不上冷,一心直奔故土。8点就到了家乡地铁站。一出站口,和煦的阳光已铺满田野的每一个角落,那树梢,那屋脊,那山腰,山岭,还有那纵横交错的泥泞小道,到处都披着一片白日光,熏染得人浑身暖融融的,它又那么柔和,一点也不刺眼,仿佛它要以最热情温婉的心态,迎接归乡游子。这就是我为什么总要急切地回故乡的原因,或者是随着年龄渐渐变老,念家的心思越来越浓。
二
回老屋,我选择了走那条弯弯曲曲,上坡下岭的小路。我为什么要选择那条难走的小路,而放弃平坦的马路不走呢?因为家乡征地一直都在规划中,随着地铁的到来,会加快建设步伐,到那时,想走小路,也没有走的。小路上有家乡祖祖辈辈人留下的脚印,有母亲牵着我的手,送我上学留下的身影,有父亲为生计、为养活我们早出晚归淌下的辛勤汗水。走一回小路,温故知新,踏一段泥土,重拾岁月的芬芳。
当我急匆匆地走在半路时,恰好碰到一位兄弟从湾里出来。兄弟好客地上前打招呼:“大姐回来啦。”我非常高兴地回答:“啊,新年好兄弟。”兄弟上前主动跟我握手,表示新年问候。简单的问候,像一盆炉火般温暖着我,像春风化雨般地滋润着回家的心。亲不亲故乡人。人与人之间,是要以情相融,以礼相敬。草木也相依,日月也相随,雀鸟也缠绵。
又有多少时候,明明非常熟悉的人,一碰面,都装着不认识,擦肩而过,彼此冷冰冰的。
那条小路,要翻过一道岭杠,下一道斜坡,还要连接一个田埂,再上坡,经过邻湾,才能到达老屋。像极了凸凹连接起来的形状。这个结构,大抵也是家乡的基本地势,也是家乡千百年来世世代代不曾改变的模式。这条路随便一走,都是里把路。大约得30分钟左右才能到达老屋。将来的改造,会彻底改变,往后的人再也没有这样的印象了。
小路长满了野草,它的周围仍然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野草。初春的它们还在睡梦中,面容鹅黄。如果说青绿是夏天的清凉,那么鹅黄就是冬日的温暖。说来也怪,走在上面,一点也不觉得冰凉,反倒觉得每一步都是软绒绒的。记得那年酷暑的时候,走到哪里都感觉焦灼,晚上下班从厂里回来,走在那条小路上时,陡然间凉爽一截,感觉气温下降几度。为什么?那是因为路面上长满青草,白天吮吸大量的热能,晚上挂满露水,散发出的凉气。特别到了仲春、季春时,这一路会开满红黄交错的野花,如蒲公英、野生月季、小苦荬,二月兰、牵牛花等,它们还有药用价值,生长在绿草的缝隙里,挤挤挨挨,在四季变换中,演绎着多种风情,带给我们的是自然美,它的潜质有大马路不可比拟之处。
小路,崎岖蜿蜒,荆棘丛生,更多的还有沟沟坎坎。像极了人生旅程,充满甜酸苦辣,悲欢离合,随四季变换,冷热温交替,风霜雨雪,阴晴圆缺。世上哪有那么多平坦的大道可走?
一直以来在我的内心,和大家一样,期盼着征地,但又舍不得那些最为原始的地势地貌消失在建设的步伐里。因为那些原始,濡养了我的童年,少年、青年。如今重走,反复走,是因为它也是家乡历史的一页,值得铭记。
三
走在老远,就可以看到老屋。太阳的光线刚刚穿过屋脊,放射过来的晨晕恰如春色连波,波上含烟翠。在它的照耀下,老屋焕发了青春。
当看到老屋的时候,就像看到父亲一样。来到老屋的路口,对着紧锁的大门高喊:“爸爸,我回来了。”这样的行为又何止一次。自从父亲走后,每次回家,一开门,就喊几声爸爸。父亲是温暖的家,是一盏明亮的灯,是我心灵的港湾,只要看到父亲,心中万般愁苦都会烟消云散,父亲是我精神的靠山。今天来,是我独自一人,孤单、冷清、寂寞袭上心头。父母在,头天就在土灶里煨好一罐鸡汤,等待着他的子女们回家享用,如今成为回忆。来时,明知道是这个结果,为什么急匆匆地甘心情愿赶来喝这一杯凉水?饮这一盏孤清?是因为我对这个家爱得深沉。何止是今天,三年来的每次都是这样。虽然一次次失落,但又一次次决不灰心。难怪荧屏,网络传递那多游子千里迢迢,背着行囊,赶回老家看看,哪怕大门紧锁,也是高兴的。这大概是游子们的共同心愿。此刻,只能借着老屋的归属地,依偎在陈旧的屋檐下,当成父亲的胸怀,作为温馨的慰藉。我是多么想再看到父亲,可是永远也看不到了,问何物能解我惆怅的心结。
都说:“父母在,家就在。”往年大年初一,五更头就迎来雄鸡高唱,晌午,成群的鸡子会兴致勃勃地时不时回来啄食,房前屋后大人孩子串门的,圈里圈外猪吟狗吠的,一阵阵欢快的旋律连接着你家、我家和他家,那才叫六畜兴旺,人也兴旺,父母不在房也空、情也空,人也空。
孤独该是多么沉重,它像精神的大山,压得人窒息。汪曾祺老人这样说:“到了一个新地方......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挤挤挨挨,让人感到生之乐趣。”仅仅只是看看植物,人的心情都是那么愉悦,那么人呢?人性的本真需要群居,如果选择独立,一个人字何必是一撇一捺呢。俗语:“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社会也提倡团结多民族,“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如今,人际关系的淡漠,是非常危险的信号。生活的艰辛,莫过于薄凉更苦。
母亲走得早,生前的父亲为了子女选择一个人过。到现在我才深深体会到了父亲心中的孤独之苦。以前总认为父亲一个人自在,就是幸福。可他内心却承受着沉沉的压力,没人理解。每次逢年过节我们回去,父亲总是百般地热情,用温暖感染子女,从不把苦愁摆在脸面上。直到他87岁高龄,还在以一盏孤灯残弱的微光,为他的子女们释放无比的热能。一个人又有多少能量释放?在父亲面前,我们享够了福。又有多少时候,我们反而还感觉父亲没有母亲贴心,苍天有泪啊!
站在开始泛绿而又宽敞的门口,仰望大门贴的对联,这是父亲离世后的第三年,对联换成红的了,这是大弟、小弟年三十冒着初春的微雨赶回家贴的:“富贵平安福临门,新春如意喜事多。”横披:“永怀春晖”是啊,春,是父亲对子女的慈爱,是无尽的关怀,是父亲永不消逝的那份热忱。父亲在的日子,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热火朝天,进进出出都带着春天的味道,如今,那份热烈成为心中的永恒......
四
早春是:“病树前头万木春”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带着父亲脸上的微笑,我漫步来到村子后面的湖岸。湖岸是我每次回家必去的地方,在那里赏碧波荡漾,观鸾翔凤集,看云卷云舒。站在湖岸,视线宽阔,它让我看到这一方水土长此以往那么淡定从容,以自然的眼光,笑看历史风云,把世世代代的苦难与辉煌收藏心底,为随时需要整装待发。它告诉我:它们已经踏上万物复苏,百花齐放的里程。
经过去冬一场冰雪的洗涤与净化,“江天一色无纤尘。”春的湖水,湛蓝透明,清澈如镜,蔚蓝如珠。清风拂来,涟漪绵绵,在这美好的时光里,享受一回真正的闲逸,只有干净的环境,才有这般的清流,只有宁静的心,才能感受到它的洁净。站在那里,吮吸春天的气息,濡养疲惫的身心,不也是养身之法么。家乡就是因为有这座湖,堪称钟灵毓秀。
湖面上一对野鸭缓缓地向我这个方向游来。看得出它们非常悠哉,非常宁静,游一阵,歇一阵,又时而对望一下。它们把偌大的湖面点缀得生动活泼,又是在早春的光阴里,越是显得唯美。
突然一声“呼噜洒”的响动,我注目一看,哦,是潜在水底的一条鱼儿跳跃起来了,是不是它也要来感受春天的温暖。鱼向来不怕冷,但也喜温,每年只要到了春暖花开时,就会频发地繁殖,跳出水面,是它们激情的最美动作。一个跳跃,鱼身是弯曲的,那道弧线的美感在一瞬形成,又在一瞬中消失,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特别是草鱼,更为奇观。
几乎同时“呼噜”一声,从芦苇丛中飞出一对白鹤,是不是鱼儿惊扰了它们的美梦,一个瞬间,就翩翩起舞在湖面的上空,在蔚蓝的天空下,一会儿斜式翱翔,一会儿平行盘旋,生机无限,它们的飞翔,轻盈、柔软,悠悠缓缓,不慌、不忙、不急,是不是它们也为节日献上一次精湛的表演,为两岸人送来特有的问候。对节日的眷顾,许是所有生灵的共性。大自然就是这么神奇,它不断是生存的源泉,还有更多值得观赏的价值。
微风徐来,拂过脸庞,清寒里略带些许温柔,到底是春天来了,春寒料峭终有时。艳阳照在弯弯曲曲的湖岸线上,每一束光线都泼洒在一段段剪不断厘还乱的丛生杂草上,虽然一袭鹅黄,但仍然看得那么亲切,家乡的一草一木,一泥一土,哪怕是一片飘忽的树叶,都值得去亲近。其实生活并非需要什么精美绝伦,更多的还是需要朴实无华。正因为这样始终成为我心中难忘的乡情,乡音,乡味。都说乡愁是什么?我说乡愁是心中永远对家乡那份不舍的感情,是对那里永不言弃的眷恋,是我无论何时回去不受歧视的眼神,更是来去自由不受任何约束的地方。
著名作家迟子建说:“我之所以喜欢回到故乡,就是因为在这里,我的眼睛、心灵与双足都有理想的漫步之处。”是啊,回到故土,看到的除了美景,还是美景,不受汽笛的惊扰,红绿灯的限制,一眼望穿,都是熟悉的。如今多少城里人,不惜时间,不惜里程,赶赴乡村踏春,我回到家乡,就近赏春,一举两得。随着内心的感知,我漫不经心地来到湖汊堤上,这道堤的里面是邻居村湾的荷堰,外面就是湖。这道堤的两侧都栽种着一排排杨柳,可以说柳树与河堤是挚友。有堤无柳不成趣,有柳无堤不成景,就像草木对阳光的钟情,它们相依相守,互为成就。时下,芊细的柳条赤裸裸地根根泛绿。“残雪暗随冰笋滴,新春偷向柳梢归。”柳是入春的先行者,它带着自信,立于潮头敢为先。它像素描中的绝顶之笔,洋洋洒洒地摇曳,虽然还没有绿芽苞苞,但那根根像极了抛物线,如梳地整齐垂下,伴着清澈湖水的倒影,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隐隐约约,婀娜婆娑,实在令人陶醉。倒影,曼妙的空间,它把地面所有的物种浓缩在一面立体的镜子里,令人眼花缭乱。
临近午时,太阳当空,站在堤埂上的我,深深感受到了每一寸值得珍惜的光阴。尤其是春的气息裹挟着冬的余寒蔓延,它的蔓延,会无声地唤醒万物沉睡的灵魂,赶赴一场场属于它们复苏的领域。
霞光满溢暖新春,草长莺飞正当时。杨柳依依鸟翼兴,思亲念祖游子心。
站在湖岸,立于堤边,享受家乡与众不同的春仪,它成为生在湖岸人的福分。在四季云雨里,湖水瞬息万变,但始终保持生生不息,聆听拍打岸边的浪声,那是它生命的节奏,灵魂的独舞,在一呼一吸中,与大自然同屏共振,演绎着浪漫的情调。尽管眼前一片素景,葳蕤指日可待。
我时常感慨家乡有山有水互为缱绻,有日有月互为照应,有影有踪互为旖旎。春天是心灵放飞的牧场,是梦想成真的摇篮。
我把春天比作母亲,她把无限的爱,赐给一生钟爱的人类,把幸福播撒在每个人的心头。当我们恍然无措的时候,想想父母赋予我们的厚爱,想想春天寄于我们的希望。一年之计在于春。
一次新春漫游,一次回望家乡新年的情景,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听父亲生前常说:“大年初一,即便农活再忙也放下,一家人欢欢喜喜过大年,还有少不了的走亲访友。”浓浓的亲情,殷殷的心愿总会一代一代地传承。如今虽然他们远去,但他们勤劳刻苦耕耘家园的精神,始终是我前行的动力。
年方初一,没有鸡汤美酒,赏一方春色,也值得。即便父亲不在,看看老屋,看看父亲生前所用过的 一些物品,令心神安泰。我怀念老屋,怀念亲人,怀念那永不消逝的烟火味。
家乡、故土、老屋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用无数甜酸苦辣的乳汁,酿造一杯杯美酒,共敬日月,共勉星辰,共话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