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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成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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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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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起拉魂腔

我的少年时代是在故乡苏北农村度过的。少年时代的爱好之一就是听拉魂腔,也可以说,拉魂腔伴我走过少年时代,于是,难免勾起拉魂腔。

拉魂腔是故乡常见的戏曲剧种之一,小时候不懂得什么剧种,只知道好听好看就行。稍大一点才知道这拉魂腔又叫柳琴戏,拉魂腔只是一个俗称。“拉魂腔”是流行于徐州一带土生土长的地方剧种,其主要伴奏乐器为柳叶琴。1953年,时任徐州市委宣传部文艺处长的辛原倡导改革“拉魂腔”剧名,定名为“柳琴戏”。后来,有一个唱片叫《喝面叶》唱响乡村,人说那是柳琴戏。

《喝面叶》的剧情很简单:陈世铎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唯独不爱劳动。常借口赶会,出外鬼混。聪明勤劳的妻子梅翠娥假意以生病为由,让陈世铎为她做饭。平时懒惰的陈世铎用尽方法才为妻子做熟了面叶。妻子喝完面叶后,教育丈夫做人要勤劳踏实,陈世铎通过劳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决心改正错误。

我第一次听得《喝面叶》是徐州柳琴戏,演陈世铎的是王平均。王平均于1933年出生,安徽黄口市王楼村人,11岁那年,父亲的早逝让原本就贫瘠的家庭更加穷困潦倒。身为家中长兄,王平均13岁便开始跟当地戏班子里的师傅学戏、演戏,供养全家。新中国成立之前,戏人的社会地位仍然卑微贫贱,虽较之晚清优伶已有提升,不再被人当作三教九流之末流,但唱戏仍是被人看不起的行当,凡孩童到戏班子里学戏,绝大多数还是因为家贫,到戏班子里觅条活路,而王平均自小也知道“有人听戏的地方,就能填饱肚子。”对于很多演员来说,唱戏不过是糊口的生计,听戏的人也大多是听个热闹,可王平均与其他人不一样,他喜欢唱戏,喜欢琢磨戏,又因唱戏能让他可以吃饱穿暖,王平均对唱戏又常怀感念。王平均自13岁起便跟当地戏班学习柳琴,缘分一结,便与琴打了一辈子交道。他的女儿王桂珍、外孙女王晓红也受其亲传,以柳琴为业。与大部分民间艺术形式相同,柳琴的传习讲究师承,没有教科书,唱、做、念、打靠的仍然是口耳相授的方式,不过,习的是技法,承得往往是技法之外的魂韵与德行。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王晓红是王平均的外孙女,她曾这样评价外公王平均:“他的一声拉魂腔,牵人魂魄,是要用魂去听的,唱了一辈子的柳琴,不知他唱痴了自己,还唱醉了多少戏里戏外人。”

《喝面叶》的女角梅翠娥则由姚秀云扮演。姚秀云,艺名“小响叭”,早在上世纪50年代就唱响苏鲁豫皖。以优美动听的演唱风格和朴实的语言深受淮海经济区广大观众的喜爱。特别是传统戏《喝面叶》、《四告》、《状元打更》、《张郎与丁香》等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陈世铎的唱段至今记忆犹新:“大路上来了我陈士铎/赶会赶了三天多/想起来东庄上唱的那台戏哟/有几出唱的还真不错/头一天唱的三国戏/赵子龙大战长坂坡/第二天唱的七月七/牛郎织女会天河/黑头的嗓子实在大/十里路以外都听得着……

这是男主人公唱的段子,唱腔是不错,但是,我还是比较喜欢女主人公梅翠娥唱的调子:

大门里走出来梅翠娥/石榴开花红似火./翠娥头上插一朵/十七八闺女她把花来戴/小媳妇戴花人笑我/五月到六月/六月里更比这五月里热/今年小麦子收成好/梅翠娥家里我也蒸馍馍/细白面来好面馍//留给我的丈夫他叫陈世铎/他到那东庄上又去赶会/他一去就是三天多/家里的事情他全不管/里里外外都全靠我/我在家一天里忙到晚/他在外又好吃来又好喝/回家来常常还发脾气/翠娥还得忍让着/天下的事情也不讲理/为什么男人都要管老婆/翠娥心里我正生气/看了看/看太阳到了东南角/手里挎着竹篮子/我要到地里摘豆角/我离了家出了村/大路上少行人/我顺着小道往田里奔//三亩地里是种棉花/挨着地边豆秧深/小豆角长得呀十分嫩/弯下腰来豆角来摘/清露水拉湿衣襟/我掰豆棵摘豆角/小蚂蚱飞得扑啦啦/走上前来用手捉/我捉着两个它跑了三个/豆角摘满一竹篮/我顺手来又摘两个嫩南瓜/六月的天气好下雨/我挎起篮子转回家/走过一块高梁地/村庄不远在面前//当头太阳热炎炎/我来到树下歇歇汗/抬头我朝河边看/见几个小孩洗澡把水玩/谁家的媳妇把衣裳洗/小棒槌也不住地上下翻/只听得扑通地一声响/见她两只脚滑倒在河里边什么人留下的这个规矩啊/为什么小女孩洗衣给男孩穿/今日翠娥我回到家/等候世铎他把家来还/我不刷锅也不洗碗/叫他给我做一顿饭/叫他知道日子怎么过/还叫他尝尝俺做媳妇的难不难/翠娥主意已拿定/挎起篮子我把家还……

听着现代柳琴戏的唱腔,感觉已经没有了当年拉魂腔的韵味了。由于记忆深得缘故,如今在我的脑海里,只觉得拉魂腔比柳琴戏更有诱惑力,更让人提神,这绝对不是说我认为柳琴戏不好,名字再改,改不了记忆,改不了乡音。这也许是我太俗的缘故,总觉得华丽的名字诸如丽莎、曼丽不如毛蛋、毛妮那称呼来得亲切。

正因为我性情俗气,偏爱也显得俗气。上学时,老师不主张让学生听拉魂腔,说那东西太迷惑人,好好的漂亮女孩子听了拉魂腔就会被老头子勾了魂去,我不以为然,心想,我一个男爷们才不怕什么老太婆或老头子勾引呢!于是,每逢镇上或者村子里晚上唱拉魂腔的戏班子来,我就跟在大人后面凑热闹。

村子上的男人们每每听拉魂腔,多是对那演戏的小女子或大女人感兴趣,看着小女子或大女人的做派,那脖子伸得老长,像长颈鹿似的。我也喜欢看那演员的做派,但脑子里还没有三心二意,不知道什么叫男欢女爱和传媚送情,只觉得好听、好看、好玩。

《喝面叶》,曾是苏北乡村中红白喜事、庆生祝寿的“主打歌”,村中的大喇叭更是天天唱个不停。村民们应和热情很高,只要大喇叭一响,赶集上店的,地里劳作的,忙乎家务的,闲着晒太阳的,都会跟着哼唱,全村瞬间“陈士铎”、“梅翠娥”起来。就是现在,偶尔回到故乡探亲,走进村头就会听到那种声音,只不过不是大喇叭了,而是有些老年人的随身听里播放的。

拉魂腔中拉魂调总是让村民们痴迷沉醉。乡间有句俗话:“拉魂腔一来,跑掉了绣鞋;拉魂腔一走,撂倒十九”、“三天不听拉魂腔,吃饭睡觉都不香”。最拉魂的是那一声“哪哈——哎嗨咿”,是拉魂腔中贯穿始终的曲调,平均每五六句就出现一次。虽说就五个音,可却需要瞬间上天入地。其中,“哪哈”要突然提劲拔高,让那音呀调呀旱地拔葱般直往上窜,瞬间入了云霄才好;“哎嗨咿”则要求赶紧松劲,任由所有音调瞬间自由落地。这种紧急切换带来的感觉,如坐过山车,如品悲喜剧,既有冰火两重天的反差感,也有文武交替的张弛度,更有拉魂牵魄的大快意。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年年耕作,一代代延续,祖辈们选择了“哪哈~哎嗨咿”,“哪哈~哎嗨咿”更钟情于祖辈们,孜孜不倦地滋润着他们的男耕女织生活,快意着他们的悲欢离合。“哪哈——哎嗨咿”是苏北农村特有的腔调,它让我想起了许多带有地域特色的唱腔。我感受过黄土高原的秦腔,站在那望不尽的荒凉高地,迎着刀子般的西北烈风,如果不大声吼,还真抗不过那份苍凉气势;我也体味过江西山区的“阿呀来”,一声“阿呀来——”,脆然就打破了云山雾罩,唤醒了层峦叠嶂。细细聆听“哪哈——哎嗨咿——”,它里面没有西北的苍凉,也没有南方的潮湿,更没有秦腔的斤两,多的却是苏北平原“不骑马、不骑牛,骑着毛驴赶中游”的愉悦和自在。可能也正因了这份愉悦和自在,拉魂腔传遍苏鲁豫皖接壤地区。

拉魂腔系包括柳琴戏、淮海戏、泗州戏等,只是由于传播地区的差别而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我的家乡如今流行的是柳琴戏,虽然还有一些拉魂腔的痕迹,但已经没有了当年那“拉魂”的感觉了。时代进步了,乐器也改革了,内容也比以前健康了,但总觉得还是缺少点什么东西。究竟缺少什么东西我说不出来,只是下意识地感觉现在的柳琴戏没那么“拉魂”了,更谈不上“勾魂”了。

早期的拉魂腔,只用一个梆子敲击节奏。艺人们模仿柳子戏采用大三弦伴奏。后来因为太笨重,不宜携带弹拨,后改用月琴。不过月琴肚子太大,演奏仍不方便。大约一百五六十年前,临沂郯城一带的艺人,仿照琵琶、月琴的样子,用柳木制成了柳月琴。开始还是太大,后逐渐改进,缩小到现在这个样子。因其形状似柳叶,因此叫做柳叶琴。拉魂腔仅用一把柳琴伴奏,非常单调。后来在集镇打地摊演唱时,为了吸引观众,演唱前敲击大锣或小锣,但没有成套的点子。以后又演变为弹琴兼大、小锣。约在民国初年,郯城沙墩张秀英、张秀起、杨二群组织的班社(既唱柳琴也演京剧)开始把京剧打击乐中的某些点子用于柳琴戏。临沂很有名气的拉魂腔艺人梁学惠到该班社学习打击乐,又一起研究吸收了京剧的“单抱边”、“双抱边”、“四边静”、“水底鱼”、“一柱香”。一时各班社纷纷学习效法。同时,莱芜梆子鼓师李四娃到临沂柳琴戏搭班,又把他所掌握的锣鼓经带入班社,使柳琴戏的武场更趋完美。

完美是完美了,但心中尚存一丝遗憾。我一直觉得,太完美的东西很难留给人长久的记忆,也许,残缺本身就是一种美,如果把断臂的维纳斯再接上一只胳膊,似乎觉得不是那个样子了。柳琴戏毕竟已经代替了拉魂腔。当年的拉魂腔,民谚中曾这样描述:“‘拉魂腔’一来,跑掉了绣鞋;‘拉魂腔’一走,睡倒了十九”。柳琴戏则有“九腔十八调,七十二哼哼”之说。演唱时拖腔独特,男腔粗犷高亢,女腔柔韧细腻、委婉华丽。江苏柳琴戏唱腔既有南方剧种的柔美低回之美,也有北方剧种的阳刚粗旷之气,形成了现在清丽、秀美、热烈、泼辣的风格。七八十年代,是柳琴戏最红火的时候,去剧院看演出,常常是一票难求;而现在,剧团已经很多年没收学生了,没人学,怎么传?传给谁? 2009年,柳琴戏的传人朱树龙被中央文化部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柳琴戏代表性传承人”。但愿柳琴戏不是拉魂腔的终结,期盼那些老艺术家的传人能够共同为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柳琴戏做出不懈的努力,让柳琴戏万古长青,愿丰富的花腔和特有的拉腔在形似柳叶的柳琴伴奏下,时而是慷慨悲歌的咏叹,时而是如泣如诉,更加勾人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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