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玲
网站用户
张同道说“每一个作家都有自己的一片土地，他们像植物一样，带着各自的风、雨，带着各自的特征，长成一片美学与文学的森林。”正如迟子建写出了额尔古纳河、王安忆写出了上海、贾平凹写出了商州、莫言写出了高密、阿来写出了嘉绒藏区、池莉写出了武汉、毕飞宇写出了苏北水乡，李虎山写出了庙岭。
秦岭深山中的庙岭，李虎山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虽然客居西安几十年，可是，李虎山“脑子装的，全是乡间的事，故园的事，庙岭的事”。李虎山是作家，也是媒体人，多年职业生涯练就的敏锐目光，时刻敏锐地关注着故乡的变化，牵系着乡亲们的命运。从早年的长篇小说《鹿池川》、散文随笔集《两栖手记》，到近年的散文集《故乡有我一棵树》，李虎山都在深情地书写他的故乡庙岭，写庙岭的人，庙岭的事，庙岭的山水，庙岭的风情，庙岭的历史，用书写寄托对那片养育了他生命的故土的热恋和思念。
千百年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构成了古往今来乡村的日常景象。乡村，通常是游子眼中的一幅写意水墨画，是“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然而，随着城市化现代化进程的不断加快，越来越多的农村劳动力涌进城市，导致乡村人去楼空，田地荒芜，庭院荒草丛生，蛛丝儿结满雕梁。文学的乡村越来越荒凉，令人唏嘘不已。
故乡渐渐凋零，这种状况已经渗透到日常生活的种种细节，李虎山的内心充满失落和伤痛，他“无力改变它，就呼唤吧，也算是尽了一个文人的责任”。由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的小说集《爱听音乐的狼》，即呈现了他这一时期的忧虑、伤痛、失落和反思。这部集子收录了李虎山近年来创作的两个中篇和九个短篇小说。作品以反映时下庙岭的现实生活、庙岭的年轻一代离开土地后的痛楚及其思想情感变化为主。小说集中，多半篇章书写土地守望者和逃离土地奔向城市赚取生活资本的新一代农民，在历史变革时期的命运及选择的阵痛，是一部描绘中国二十一世纪乡村生活走向凋敝、乡土呈现寂寞、炊烟日见稀少的现实主义作品。
短篇小说《耳音》记录了几个退伍军人，在残酷的现实生活中，以其正直、善良和睿智，规避社会矛盾，巧妙护佑受害者，渗透着理解与同情的人性关怀。
短篇小说《归乡》叙写一群留守妇女以朴素的智慧、坚毅的信念、真诚的心，接纳一个刑满释放、家破人亡的贪污犯回归故里的生存情态，营造出乡村的淳朴、善良和宽容，折射出人性的光芒。
短篇小说《疯母亲》、《金发男郞》、《望归亭》、《樱花调》、《女门卫》、《子夜鸟》、《黑皮绳》，反映农民离开土地进入城市后的种种遭遇，和他们身处城市对乡土的眷恋及回归乡土的奢望。
中篇小说《爱听音乐的狼》讲述一个耄耋老人，面对越来越萧条、凋敝的乡村，几十年运筹帷幄，用智慧和情感消解山沟里三户人家的恩怨情仇，让一条叫练沟的山洼存续下去的朴素愿望。
中篇小说《六畜送葬》，叙写风雪弥漫的春节期间，七旬老人金振乾，面对大年初一骤然离世的老妻，趟着厚厚的积雪，从练沟走到沟口的庙岭村，却找不到一个人帮忙，只有将妻子生前饲养的六畜看作儿女，让它们披麻戴孝为老妻送葬的故事。这是一个读来令人悲伤、绝望的故事，揭示出一个土地守望者向人世间发出的有力呐喊，形成小说最具冲击力的思想焦点。
阅读《六畜送葬》是在午夜时。从开头至金振乾儿子回来之前，作者情感的表达一直很节制，看似冷静的叙述，精细的描写，却极尽渲染之能事：一沟空旷寂寥的皑皑白雪，一个悲伤、无助的老人，一院披麻戴孝的猪、狗、牛、羊、兔，将乡村濒临死亡的哀愁、恐惧渲染到极处。直到小说快结束，作者才开启情感闸门，“金振乾老远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他丢弃了手中的牛跟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眼泪汪汪地哭泣着不住地向儿子磕起头来，他的哭声炸得吓人，像一个被遗弃了的孩子，在受尽委屈之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亲人……” 我内心的悲伤再也压抑不住，泪水奔腾而出。这样的艺术感染力，源于作者对故乡、对土地和农民强烈的感情，源于他对农民和土地的过去和未来的深度思考。正如原兰州军区宣传部副部长、《人民军队报》社长樊争民所说“李虎山笔触始终紧贴多难的大地和贱如草芥的最底层人群，以奔放的想象和不羁的风格，讲述着农村变革时代给人们带来的思想冲击的大主题，读之使人心情沉重，却又带来无尽的幻想和思考空间。”
从《爱听音乐的狼》的十一篇故事中，我都能看到忧伤、血泪、无奈、痛楚在城乡之间和农民求生过程中演变出的种种时代印痕，读之令人心生战栗，哀伤不已。然而，正如中国当代文学的乡村，从未放弃沁人心脾的田园风光，山清水秀、安宁祥和的净土令人向往，《爱听音乐的狼》也在叙写乡村的与现代经济脱节、乡村活力衰减时，写出了他对乡村未来的思考，呈现出一抹动人的亮色。
《六畜送葬》里，金振乾“正准备让牛将棺材往土坑里移动时，沟口的雪地里突然响起了隆隆的炮声，炮声很长很响亮，沟口的白光中出现了一群人的影子……”这炮声，这急急走来的一群人，打破了练沟令人窒息的死寂，给人以憧憬、希望。而《爱听音乐的狼》里的绿娥、根锁、根琴和媳妇各自挺着大肚子回到练沟，干脆不去西安了，要开发练沟，让练沟活起来。故事的结尾，不仅让书里的何老虎、红润、狗娃喜极而泣，也令读者欣慰、喜悦。
文字是生活的积淀，也是生命的体验。与同类题材的作品相比，《爱听音乐的狼》融入了李虎山对故乡的全部感情，是他用生命抒写的乡村挽歌。知名作家、文化学者、陕西乡村文艺联合会主席、中国西部散文学会陕西分会副主席姚骏骊说《爱听音乐的狼》，“是一本切中时弊，替土地和农民呐喊的真实反映土地和农民内在关系不可多得的小说集。”我认同。相信这部现实主义作品，能引发读者的共鸣与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