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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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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1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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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想,插枝腊梅好过年

从南京飞来的大鹅小鸭开始,我家的年味儿逐日加浓。腌鱼、土鸡、松花蛋、油炸豆腐棍、刚宰杀的土猪后臀、滴滴答答掉着血水的土牛肉……一一进了家门;以“福”为主题的剪纸、门画、中国结这些先前在我眼里俗不可耐的什物,今年看着喜庆之极,也一一请进家门。先前的我一向不喜欢这样抢眼的大红大绿,只喜欢工笔画的清丽、淡雅、意境幽远的格调,如工笔荷花、兰草、水仙等。或许又老了一岁,审美便趋向俗艳?或许亲历了庚子鼠年那场人间灾难,便对寓意吉祥、福禄、美好的事物有了前所未有的热爱,从而审美心理也更加包容?一时间,我不能分辨清楚。

年越来越近了,可家事那么多,多得忘了诗书,忘了腊梅花。直到昨晚,不经意遥望宋家岭一眼,一下子想起那小小的、淡黄的、像透明的蜡制品一样稀疏地缀在细瘦枝条上的花朵,而那清雅的香气也似粘着我似地,拂也拂不去。于是,几杯果酒下肚后,抛开所有迫切要完成的家事,叫上敏,直奔宋家岭森林公园。

还没抵达密林中那片腊梅林,便有幽香拂面而来。“朔吹飘夜香,繁霜滋晓白”,“雪含朝暝色,风引去来香”。幽静的夜晚,寒风将梅香吹到公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梅的温馨、郁馥、绵长的香气。当梅香越发浓郁时,腊梅林到了。这是一片只有三两株腊梅树的小树林,隐在一片高大的白杨林中。这是我满心向往的腊梅林,常常在想象中,出现这样一幅静美画面:腊梅花下,我坐在那里,捧一本书读。

直到离开时,恐惧突然袭击了我。我怕一夜间糟蹋完亲戚家一地红薯的野猪突然嚎叫着扑过来,怕林中坟墓突然有披头散发的鬼跳出来拦住我们。可是,我不能说出怕,怕说出我的怕敏也怕,怕说出怕我更怕。正自强装镇定,路灯熄灭,刚刚轮廓尚且清晰的山林,此刻一片模糊,我感觉我的头发根根竖起,我的心在胸腔砰砰狂跳。我大声唱歌,试图驱赶恐惧,可我唱得荒腔走板,歌声抖个不停。这时,梅香飘来,如影随形。我狂跳的心慢慢平复,渐渐地,恐惧消失。

走出密林,站在公安小区后明亮的路灯下,回望森林公园,心里涌起阵阵后怕。为了赏梅,两个弱女子夜闯森林,传出去,是佳话还是笑话?

我想,肯定是佳话,因为世人多爱梅。梅以清气、骨气、生气,被誉为花中君子,历来为名士雅士所爱。宋人张功甫说“梅花为天下神奇,而诗人犹所酷好。”李渔说“若以次序定尊卑,则梅当王于花”,“以梅冠群芳,料舆情必协”。

宋时,爱梅成风,留下诸多爱梅赏梅雅闻趣事。宋人张功甫偶得一废园,便在园中栽梅树数百株,建屋舍若干,并凿渠引水环绕梅林。每当环境清幽的清晨或傍晚,便乘坐小船赏梅,风雅至极。北宋隐士林逋更是爱梅至深,他淡泊名利,终生隐居盛产梅花的西湖孤山,不曾娶妻,没有子嗣,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他的咏梅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流传至今,成为绝唱。

“山游者必带帐房,实三面而虚其前,制同汤网,其中多设炉炭,既可致温 ,复备暧酒之用。”“园居者设纸屏数扇,覆以平顶,四面设窗,尽可开闭,随花所在,撑而就之。”。这是李渔《闲情偶寄》描绘的早春赏梅情景。在山中帐篷里,一边饮酒,一边赏梅;在园中纸屏里,将窗随花所开,尽情赏花。这么精细而又隆重,只为了观赏梅花。如此爱梅,如此优雅地赏梅,直叫今天的我们惊羡不已。

前日读汪曾祺的《岁朝清供》,记住两个句子,“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有画面也有意境,一间茅屋,一个老翁手捧一个瓦罐,里面插了一枝梅花,正要放到案上。

岁朝清供,是人们年前常做的事,不关贫富贵贱,只表达对辞旧迎新的期望。清寒人家过年供不起梅花、牡丹、水仙等物,就在破瓦盘里装上土,种上大蒜,或栽一个萝卜,浇上水,不几日便生出嫩绿的叶片,看着也养眼得很。殷实之家供的多是花,而名士雅士则以梅花为伴。《长物志》曰:“绿萼更胜,红梅差俗;更有虬枝屈曲,置盆盎中者,极奇。”我以为虬枝屈曲者指的是腊梅,因为只有寒肌冻骨、幽淡雅丽、冷香素艳、高清逸韵的腊梅,才能当此佳评。

多想,插枝腊梅好过年。在一只朴拙的大肚陶瓶插一枝虬枝屈曲的腊梅花,再灌一些淡盐水,摆在书案。在每一个清晨和晚间,无论澹阴晓日、薄寒细雨,还是夕阳微雪、轻烟嘉月,让那幽香环绕着我,读会儿书,啜一口清茶,赏一眼腊梅,若再有笛声从河边远远传来,该是多么清雅的事啊!

庚子鼠年腊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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