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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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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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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行走阿拉善》

 

在梦中,总有一首歌萦绕在我的耳畔:“遥远的海市蜃楼,驼队就像移动的山。神秘的梦幻在天边,阿爸的身影若隐若现。哎,我的阿拉善,苍天般的阿拉善……”浑厚醇美、苍凉纯粹的歌声,把我带进神奇、美丽的阿拉善,我的灵魂像风一样穿越在那片狂野大陆的戈壁、草原、沙漠、湖泊,实现久存心中驰骋江湖的梦

想,在辽阔、壮美的土地上,骑马,佩笛,带剑,射雕,幕天席地饮酒舞剑……

多么不可思议的梦。这是那片遥远的土地对我的呼唤吗?呼唤我去探访那儿的蓝天白云、大漠金沙、长河落日,去聆听遗落在纵横交错的草原丝路上的驼铃声,去捡拾隐匿在戈壁、沙丘、沙梁、梭梭中的历史遗珠?

那么,就听从召唤,带上行囊,一路往北。

我最早是从岳飞的《满江红》中认识贺兰山的,其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表现出的英雄悲愤气概,令我感喟不已,至今忆起,脑海深处还萦回着那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气势。

许多年后的2018年,在银川镇北堡西部影城,我第一次看见贺兰山。那是八月的一个清晨,晨曦熹微,原野清幽。迷蒙的曙色中,西夏故地苍茫而辽阔,遥远处,巍峨耸立的山脉于蓝色雾霭中若隐若现,连绵起伏状若万马奔腾。

这一年,我西行的脚步止于镇北堡。出来有些日子了,便牵挂起家里的儿子。于是返程回家,与咫尺之遥的贺兰失之交臂。虽有遗憾,但总以为以后有的是机会走进贺兰,没有意识到这一次实在是我人生中一次至关重要的约会,浑然不觉一切都是命定的,是冥冥中的定数与安排。直到2021年,因为恩师张继炼主席的推介,我的长篇小说《佟家大院的女人们》研讨会在阿拉善举行,我因此到了阿拉善,站在贺兰山脚下,仰望蓝天白云间绵延起伏的层峦叠嶂和茫茫戈壁,才幡然醒悟,明白先前与贺兰的擦肩而过是多么可惜,才感觉自己的肤浅、自己对命运的无知。感谢苍天般的阿拉善!

那是北中国最美的七月,离开银川,车子朝阿拉善疾驰。一路上,我一直透过车窗凝望由远及近的贺兰山,它不似秦岭那般巍峨雄壮,那般风景如画,我却对它有一种虔诚的敬仰之情。扑面而来的贺兰山,清一色的赤褐色,很纯粹,几乎没有绿树、绿草的存在。

季纯说:“知道吗?我们已经在贺兰山里。”

“是岳飞要驾长车踏破的贺兰山缺?”我问季纯。

季纯说是。我不再作声,看着车窗外飞也似地后退的山岩,历史的沧桑感油然而生。

车子很快冲出贺兰山,一头扎进阿拉善的怀抱,眼前豁然开朗,是电视里看到的、书里读到的塞外景色。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戈壁,一群群骆驼在吃草。抬头望,辽阔的天空,几只苍鹰在盘旋,它们优雅的翅膀上下滑动,随意,任性。这里是它们的世袭领地,也只有在这里才能看见它们翱翔蓝天的雄姿。

回望疾速后退的贺兰山,忽然发现山上有树,有草,青翠逼人。不禁感叹造物主真是偏心,同一座山,东面寸草不生,不见生命迹象,西面遍生草木,绿意盎然。不觉唇角上扬,莞尔一笑:原来,神也免不了厚此薄彼。

可是,当我站在贺兰山脚,仰望连绵起伏的峰峦在天空划出的优美天际线;当我沿着曲折、陡峭的林间山道向峰顶攀登,俯视脚下高低不平的砾石,无论我是仰望还是俯视,它都在我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处。我似乎觉得我并没读懂贺兰。将它与秦岭的巍峨对比,是对它的轻蔑;将它与秦岭的如画景色对比,是对它的糟践;而以轻慢的态度调笑它东西两面迥异的景色,更是对它的亵渎。它是血性的,狂野不羁,壮怀激烈;它又是温情柔美的,芳草连天,一碧倾泻。它是千百年来每一个人的血与肉做成的,是那些漂泊灵魂的叠加,是永恒生命的一处波澜。

长久以来,我对草原有一种情怀,那是生活在陕南山地的人对草原的向往,对辽阔天地的追求。多年来,我心中暗藏希望,希望有朝一日见到蒙古包,见到身穿蒙古袍的牧民,见到男女青年相会的敖包,见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可以说,抵达贺兰草原,是我此次阿拉善之行的最大期待。

那天吃过晚饭,阿拉善作家若水叫上朋友尚先生陪我们去贺兰草原。贺兰草原在贺兰山脚下,是人工建设的六万亩的草原公园。置身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看星星般点缀其间的蒙古包、敖包和足以乱真的蒙古族婚嫁习俗雕塑群落,不禁生出“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真切感觉,对草原长久的向往得以释怀。

太阳即将沉下去,暮色就要来临,一种特别澄澈、寂静的天光笼罩了苍茫、辽阔、寂静的贺兰草原和巍峨的贺兰山。古道西风,大漠长烟,不闻羌笛,贺兰山静静矗立在似血的残阳中,可是,我分明感觉到它的不平静。

贺兰山,又名阿拉善山,位于内蒙古阿拉善盟的东部,为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左旗)与宁夏回族自治区的界山。东望银川平原,西临内蒙古沙漠,再往西是河西走廊。查看中国地图可发现,其实,贺兰山是巍巍昆仑山的余脉。古时的中国,贺兰山所屏障的对象不止其身后的银川平原,而是延伸到了以长安(今陕西西安)为中心的关中大地——中国封建时代早期王朝的政治中心所在地。因此,古代便有“若贺兰山晏然无事,长安乃可安枕”这一说法。

在中国境内的大山中,没有哪一座山像贺兰山一样鲜血染透了尘土。贺兰山几乎一直处于战争状态,史前时期的部落争战;春秋战国时期,秦人与义渠戎的长期对抗;蒙恬北逐匈奴,收服河套地区和贺兰山;秦汉时期,匈奴从贺兰山战败而去;隋朝攻打突厥;唐朝设立贺兰都督;吐蕃、回鹘、党项等游牧民族一次又一次将战火烧到贺兰山;李元昊在贺兰山下建立西夏国,与宋朝抗衡近两百年,两百年后,与宋、金一同被成吉思汗的蒙古铁骑踏平。蒙古人毁灭性的征服,使党项人建立的西夏文明,包括他们的宫殿、祖庙一起化为瓦砾,使得西夏文明在这里戛然而止……直到满清入关,同为游牧民族出身的满清政府对贺兰山地区的各个村落实施招抚政策,蒙古额鲁特部、和硕特部也在贺兰西边屯牧,贺兰山才终于结束战争。

“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千百年来,北方各少数游牧民族,出于对中原文明与物产的向往,为了获得更好的生存环境,一次次跨越贺兰山,却一次次被当作入侵的野蛮人驱逐于贺兰山西侧,即今天的阿拉善。公元前119年,卫青、霍去病更是深入漠北,寻歼匈奴主力。如果说失去祁连山,匈奴人还能哀婉悲歌“失我胭脂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那么,丢了阴山、贺兰山,被迫“僻居北垂寒露之野”,“亡匿于漠北寒苦无水草之地”的匈奴人,就只有哭的份儿了。想到汉书中“边长老言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便为之感慨不已。

暑热退去,凉风拂面。这时,除了夕阳的红、蒙古包的白和风吹过草原的声音,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们静静地站在寂天寞地之间,凝望变成一道黑黝黝轮廓的贺兰山,感受它昔日的荒凉与悲壮。恍恍惚惚中,耳畔响起激越的战鼓声和兵士冲锋的呐喊声,眼前刀剑相击,箭矢暴雨般飞掠着,穿透兵士的甲衣,刀光闪耀处,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上,血在空中飞溅开来,染红黑暗的夜空,一双双杀得血红的眼睛闪动着仇恨的光芒,天空狼烟弥漫,大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梁子,上车了。”季纯在叫我。没有刀剑搏击,没有血流成河,那声声战鼓和呐喊也戛然而止,只有淡蓝色的夜幕严严实实遮蒙下来。我知道,刚才的一切是我的幻觉,狼烟,烽火,争战,杀戮,都已成为历史记忆,与永恒的贺兰山一同启示当下的智慧:远离战争,珍爱和平。

前方有了大片灯火,流光溢彩,灿若星河,让夜色中的大漠露出温柔的一面,

变成了暖暖的颜色。

“巴彦浩特到了。”若水说。

去腾格里沙漠这天,天气晴好,头顶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湛蓝天空,阳光清澈、空旷、明朗、热情,像昨天研讨会上结识的一群阿拉善作家比如女作家秀秀、彭彭、赵春萍和此刻同行的张瑞芳的眼睛一样,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生出他乡遇故人之感。

这是我第二次走进沙漠。

第一次去的是宁夏中卫境内的沙坡头,是腾格里沙漠的边缘处,九曲黄河恰好在那儿拐了个弯儿。同多数内地游客一样,我在沙坡头滑沙、冲浪,骑着骆驼在沙漠跋涉。一会儿或惊恐或快乐地尖叫,一会儿坐在驼背上,听悠长的驼铃声,享受泛舟沙海的安然、悠然、怡然的美妙感觉。

将要离开沙坡头时,我忽然看见王维,他一手拂须,一手拿着一支粗壮的笔站在那儿,应该是看着黄河和腾格里沙漠吧。他浓眉紧锁,星眼含愁,其神情颇有悲壮之感,与我臆想中佛性的王维不甚相同。不过想想唐开元二十五年春,王维以监察御史身份奉使凉州,出塞宣慰,查访军情,实则是被玄宗排挤出朝廷,便不难想象,仕途失意的他,置身荒凉、空旷的大漠,他是多么孤独、寂寞和悲伤。可是,大漠雄浑、壮阔的景色熏陶、净化、升华了他的情感,让他产生了慷慨悲壮之情。于是,行至半坡头,看见落日、黄河、沙漠和炊烟,他写下流传千古名诗《使至塞上》,尤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两句深入人心,以至于千百年后,三岁小儿也能朗朗诵出……

当我的思绪沉浸在沙坡头之旅时,张总已将车开上梦想沙漠公路,向腾格里腹地疾驰。

车窗外,不是我印象中的沙漠形象。看不见远山,没有大河,也没有大片绿树。晴空丽日下,千里大漠雄浑、壮阔,宛如一望无际的金色海洋。那一座又一座圆头茆一样的沙丘,连绵起伏犹如静止的海浪高低错落伸展出柔美的沙线,滚动着热腾腾的气息。

可是,这里有生命存在。从车窗外急速掠过的景物中,我看见沙沟里生长着一簇簇沙生植物。张主席说它们是沙蒿、红柳、芨芨草、骆驼刺、沙葱、白刺、梭梭等。正是七月初,那一簇簇沙生植物争相吐蕊,绿得正盛,犹如金黄色的绸缎上撒满了颗颗晶莹的翡翠,给沙漠增添了生机盎然的绿意。海骝其湖像镶嵌在大漠里的一面镜子,在阳光下,那么明净,那么炫目。湖面上一只只水鸟在嬉戏,在游弋。湖岸,一群牛羊在芦苇茬中觅食,我想留下与它们、与湖泊、与沙漠的合照,可不等我靠近,它们呼啦一下掉头朝远处飞奔而去。

张总将车停在湖岸一座沙丘前。这座山丘很大,约有三十米高。抬眼望去,矗立在阳光下的沙丘金光闪闪,耀人眼目。细沙水洗过似地,没有一点杂质。不约而同地,我和季纯欢叫着跳下车,朝沙丘奔去,脱了鞋袜,赤脚登沙丘。被太阳晒了半天的黄沙,踩上去暖暖的,很舒服,可每走一步都十分困难,双脚深陷沙中,得使出全力才能拔出来。

远远望去浑圆的沙丘,其实丘顶尖如锥,一道弧线将沙丘分成两面,刀削斧砍一般。走在弧线上,被大风一吹,险些滚下沙沟。已经登上丘顶的张主席高声提醒大家不可偏离弧线,不可顺风走。大风吹来,吹得我摔倒在沙丘上,我索性仰躺着,举起手机拍下大风中衣裙飘飞的瑞芳、长发覆面妖魅般的季纯,拍下伫立丘顶上那伟岸的身姿。然后,爬起来,继续往上走。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就这样,沿着沙丘这道弧线,一直往上爬,身后那个世界被远远甩在沙漠以外。此时,灵魂像风,纯净如斯。

几番沉浮起落,我们终于登上丘顶。逼仄的丘顶,仅够顺势搁下一只脚。看不见一棵树,也没有一株草,只有看不尽的圆头沙丘,是远古洪荒的感觉,是说不尽的苍茫与空旷。我的心被深深震撼。我没想到在这远离生命的瀚海深处,我看见了从不曾看见过的辽阔与厚重,那是一种让灵魂为之震撼的美,是一种张扬男儿英雄气概的野性之美。

丘顶上,我与季纯背靠背坐着望天,满眼的天大地大的空明,满眼的洪荒之美。在这里,我们多么渺小,多么微弱,可这里没有束缚,没有高楼林立物欲世界的压抑,人可以像沙米一样自由、欢畅,长得遍地都是,也可以像沙爬子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风呼啸着吹来,卷起沙粒扑打我的脸颊,我似乎听到风中驼铃声声。那悠悠的驼铃声仿佛从丝绸古道深处传来,听着那驼铃声,我隐约看见远处刀光剑影,看见驼队在沙漠跋涉、篝火绵延至天边,我看见来来往往的商队、疲于奔命的驿卒和络绎不绝的使节……一幅幅丝绸古道画面一一掠过眼前。这里历来是勇士们的江湖,千百年来,一个又一个血性男儿在这大漠江湖上演各自精彩故事,用生命最绚烂的色彩涂抹丝绸文明不朽的容颜。

天色向晚,我们不得不走了。沿着沙丘弧线走下去,上车,回到城市。尽管我是那么喜欢这大天大地的世界,却无法像沙米像沙爬子一样生活在这里。既然如此,那么,就把它藏在心里带回去,让它照亮我的生活,让灵魂有个纵情游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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