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老屋

燕开良

我家的老屋，是20世纪50年代建的普通农舍，是土坯墙草屋，其年龄比我长，是我的出生地，也是我儿时的摇篮，盛满了我童年的苦与乐。多年来，每当想起老屋，我就会不由地忆起童年，忆起老屋顶上袅袅升起的炊烟，忆起那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和绿油油的田野。

老屋，为我家遮风挡雨近四十年，经过屡次维修和两次翻盖——1964年春，第一次翻盖成“砖包门窗，灰色瓦‘马褂子’（屋檐两排瓦）房屋三间”；1976年春，第二次翻盖成为“砖包墙体、杉木门窗、松树梁的瓦屋三间”，当时在村里算是时髦的房屋。80年代初，我结婚后搬到了县城住，母亲也随着住进了城里。由于工作及家务繁忙，我很少回老家，对老屋没有及时维修，加之岁月的磨蚀无情，致使老屋的鱼鳞瓦沟里长满了青苔，砖包墙体部分脱落，与我大伯父家的屋墙搭山的偎山梁也已脱落，两扇略显笨重的屋门已是油漆斑驳，绽开一条条深深浅浅的裂缝，好似老人额头遍布的皱纹。岁月蹉跎，为我家遮蔽风雨数十年的老屋，随着时光的流逝，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多么让人心寒啊！

老屋被拆除的那一刻更让我心寒，至今还心疼。那是三十四年前的一天下午，市委传达室的同志告诉我：“你村来个人说，新农村建设统一规划，村的南北大街扩建改造，需要拆除障碍物。你家的老屋必须拆除。”我听后，如雷贯耳，立刻骑上自行车驶向老家——燕庄。

当我赶到村庄后面的时候，晚霞就已映红了村西北角的那棵老槐树。下了公路，站在村口远远望去，落日余晖下，老屋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躺在那里，正在酣睡，也许是她经历了历史沧桑后太累了，睡得那样从容，那样平静。我怀着沉重的心情，悄悄地走近了她。

秋风阵阵，一片片黄叶飘飘悠悠地落在地面上，也飘落在了我的身上，树上的麻雀伸出尖尖的嘴巴梳理着羽毛，黯然无神不作声，家院的花草树木也没有声响，可能它们此刻的心情与我一样沉重。我轻轻地抚摸着老屋的门，却没有推开，恐怕惊碎了老屋的梦，她的梦里有我童年的时光，我要让她多多安详，多多宁静。此刻，童年的情景不由浮现在我的眼前：也是在这样的傍晚，太阳刚刚落山，夜幕中的母亲，从生产队大田里收工回家后，一会儿也没有歇息，忙忙碌碌做好了晚饭，站在大门口亲切地呼唤我们回家吃饭。我们听到母亲的呼唤，就会像小鸟归巢一般迅速回家。我们姊妹五个，还有鸡、鸭、鹅、羊们，拥挤着跑进炊烟缭绕的老屋……我不由地抬头望向屋顶，屋顶上的炊烟好像还在缭绕，柴火饭的清香仿佛还在弥漫，飘飘荡荡，又钻进了我的鼻孔。此时，我真想再像孩儿时那样，飞快地跑进屋，兄弟姐妹五个围在饭桌旁，吃着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糠菜窝头，喝着野菜汤，听母亲讲村庄的变迁和自家的往事。

夜幕降临了，窗外的弦月高挂在天空，也许是我与它太久别离，彼此之间已陌生了许多，它刚刚露出一半，又钻进了淡薄的云层。小时候的月亮好像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夏天的夜晚，母亲把在外纳凉的我抱到屋内的床上，月亮也悄悄地跟进来，轻轻抚摸着我的脸。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母亲一直坐在床沿上，一边给我扇扇子，一边唱着优美悦耳的童谣：“月亮弯弯，月亮照，月光照我家宝宝睡着了……”母亲的歌声伴着温和柔顺的月光，洒落在我的枕头上，飘进了我的梦里……

夜深了，村庄一片寂静，我毫无困意，记忆的碎片依然不停地还原着当年家庭的生活细节：每到吃过晚饭，一家人就围坐在煤油灯下拉家常，母亲做些手工，一边干活，一边给我们讲家庭的过去，诉说那远去的年代；有时，母亲给我们讲有趣的民间故事和稀奇的神话传说，我们高兴得手舞足蹈，欢声笑语溢满小屋，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了那张被岁月磨蚀的方形饭桌和那口几代人使用过的大柴锅，它们静静卧在老屋的西北角，见证了这里曾经的欢乐和苦难，也见证了我家生活的改善和社会变迁……我浮想联翩，彻夜未眠。

第二天，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温煦的阳光投射在老屋的房顶，染成一片熟悉的金黄。我在老屋周围转来转去，每走一步，仿佛都可弯腰拾起童年时的一段记忆：老屋里，母亲筛糠剁菜喂猪仔；家院里，鸡鸭鹅兔翩翩起舞；屋前屋后麦穰垛、树林中，小伙伴们捉迷藏游戏，开心玩耍；屋山西头村街上络绎不绝的人们在匆匆赶路，或说笑戏闹……在我眼里，老屋是一本贮满情与爱的大书，翻开任何一页，都会找到生命之源的温暖。我把那张我们几代人用过的饭桌和那口大柴锅从屋内搬出来，放到了不被拆除的房子里，打算把它们送到民俗馆，作为“古董”收藏。

这时，一阵阵马达“隆隆”声由远而近，几辆推土机正向我家老屋驶来……我知道，拆迁改造、扩建街道是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需要，作为国家干部，应该大力支持，坚决拥护。我接受了这个现实。

面对即将消失的老屋，抚今忆昔，心潮澎湃，思绪万千。正在我沉思之际，推土机一声轰鸣，我家的老屋，在“隆隆”声中夷为了平地。

我家的老屋，像一首温馨而朴实无华的老歌，每当想起她，我心中就有一股浓浓的亲情升腾出来。老屋，我童年的记忆、成长的摇篮、感情的寄托……我会永远记住你，怀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