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滕县文庙

滕州是远近闻名的千年古县，城内城外古建筑众多，滕县文庙，又称孔庙、至圣庙，就是众多豪华的古建筑之一。它坐落在府前中路，今滕州旧县衙遗址公园（九州清晏市民广场）西边约200米处，是唐宋时期建造的集学习儒家经典的学校与祭祀孔子的礼制性庙宇于一体的行政教育场所和祭孔场所；它历经战火兵燹和“政治运动”冲击毁损，于1978年文庙大成殿被拆除，消逝在滚滚红尘中。

我第一次听说、了解“滕县文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时我还是个懵懂少年，正在上中学。记得，当时学校开展轰轰烈烈的“批林批孔”运动，“砸烂孔家店”、“拆除滕县文庙”的呼声震天；全校师生口诛笔伐，人人都写大字报、小字报，学校还经常召开批判会，不知孔子为何人的我们，竟然怒火中烧，向“孔老夫子”开炮。对此，我很疑惑？孔子是中国古代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是儒家学派的创始人，被尊称为至圣先师、万世师表，怎么说批判就批判了呢？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了解除疑惑，我与几位同学奔赴滕县文庙，去看看孔子滕县城里这个“家”的状况？也想进一步了解一下孔子到底是何人？儒教到底是何物？一路上，我们看到城乡的大街小巷到处张贴着“打倒孔老二”的标语。

我们进入了滕县文庙，文庙院内院外的墙壁上贴满了“批林批孔”的大字报，空中悬挂着“拆除孔子的‘老巢’——滕县文庙”的过路条幅。文庙左右两侧的祠、庑等建筑，不知何时被拆除，只见大成殿独立文庙正中，其建筑规制宏伟，殿为六楹五间歇山，前面有较大的露台，长阔如殿基。宫殿式建筑，飞檐斗拱，抱柱环廊，屋顶为黄琉璃瓦，从东西两屋山顶尖到四檐角，人兽鸟鱼之陶塑装饰物各俱神态，栩栩如生，藻井彩绘，金碧辉煌，整个殿堂外观气势雄伟，庄严肃穆。两扇又厚又大的大成殿门页，钉满了大铁钉，斑斑驳驳的全是历史的伤痕，殿堂内冷冷清清。院子里人头攒动，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窃窃私语，看来都是自发组织而来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参加了工作，由于从事的档案工作内容、性质与本县社会发展历史、城市建设、变迁等工作相关，城市建筑物，特别是城内城外的历史古迹，都是重要的实物档案。因此，在工作中，经常与县科教文卫部门和城建部门打交道。特别是“县史志办”在编写《滕县志》时，让档案局提供历史资料，让我们帮助收集有关编写素材，有一次，我参加了此项活动，负责收集科教文卫方面的历史资料。通过查阅历代编修的《滕县志》和社会走访调查，我了解了一些有关孔子、文庙等方面的知识，知道了滕县文庙的历史及其由盛到衰、从有到无的过程。

据《滕州市建筑志》记载，滕县文庙共有殿、堂、亭、阁120余间，建筑面积占地40亩，约占当年城内总面积的十分之一。文庙与儒学连为一体，是当年滕县城内较大的、具有地标意义的古建筑群。在古代，人们对文化极为崇敬，在古人心中，孔子就是知识和道德的化身。文庙，以办学为宗旨，由政府教育行政主管部门直接管理，官员称教谕，大约相当于后来分管教育的县领导。孔子因被历代的封建统治者尊为“圣人”，所以在长期的封建社会里受到极大尊重。自汉武帝刘彻采取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孔子的思想学说居于绝对优势地位，历两千余年而不衰。又因孔子是创立了一整套教育思想体系的教育家，被世人奉为“万世师表”。历代帝王出于巩固其封建统治的需要，诏令天下府、州、县普遍建孔庙，设儒学，以祭祀孔子，发扬孔道。据清朝道光《滕县志》记载：“汉永平二年（公元59年）三月，上始帅群臣，躬养三老（古代掌教化之官），五更于辟雍，行大射礼；郡县行乡饮酒礼于学校，皆祀圣师孔子，牲以犬”。按《礼乐志》的说法，这是国学，郡县祭祀孔子之始。隋朝（公元581—618年）对于各级学府祭祀的时间、规模、祭品、祭器等均作过具体规定。唐朝（公元618—907年）开国不久，太宗李世民于贞观四年（公元630年）“诏州县学皆作孔子庙”。据推断唐时滕为县，开始筑县城城垣，与筑城同时或筑城后修建孔子庙。倘若这个推断成立的话，就是在唐朝中期始筹建滕县文庙至公元1978年文庙大成殿被拆除时止，滕县文庙存世时间也有千余年的历史。

滕县文庙规制颇大，曾被誉为“甲于泗上”、“东郡大观”，自南向北：天开文运石坊，进坊为“神道”，行约120米为泮池，跨池上石桥，进棂星门，东为名宦祠，西为乡贤祠；再过戟门，有东庑、西庑，正中为大成殿，殿后约50米是明伦堂，东西建有“进德”、“修业”二斋。清道光二十六年《滕县志》载：文庙时名“至圣庙”，大成殿又名至圣殿，供奉的是至圣先师孔子。文庙东院为儒学，院内有礼乐房、崇圣祠、亚圣祠、文昌祠、节孝祠、忠烈祠、忠义祠、观德堂、尊经阁、敬一亭等。大成殿正中高悬康熙皇帝御书“万世师表”大匾，两旁尚有雍正书“生民未有”，乾隆书“与天地参”， 嘉庆书“圣集大成”，道光书“圣协时中”，咸丰书“德奇帱”，光绪书“斯文在兹””等七块匾，匾的边主要是汉纹，有的是滚龙，皆深浮雕，色彩庄重绚丽，神幄两旁是乾隆御制联：“气备四时，与天地鬼神日月合其德，教垂万世，继尧舜禹汤文武作之师”。清康熙时滕人王特选作了一篇《大成殿赋》，中有“乃大成门启，重轩赫奕，错以银黄，施以丹碧；挟声振以飞张，顺阴阳以开辟”之句，亦可见此殿之巍峨壮观了。

另据明万历十三年《滕县志》记载：文庙创建于宋代大观年间，元知县陈谌重修，其时规模尚小，于元末战事中被毁。明洪武二年，滕知州薛原义增修，时称“先师庙”；明正统、景泰、成化、弘治、嘉靖年间相继修葺。天启（明熹宗的年号）二年，白莲教闻香支派攻占滕县城，文庙遭到不同程度破坏；翌年，知县李自蕃对文庙大规模修缮、扩建，一年而成。中书舍人、曾任延绥巡抚的滕人董国光有《重修儒学凿泮池记》，对这次整修如此记述：“丹垩漆碧，翚飞鸟革，炳焕甲于泗上，遂称东郡一大观也。”崇祯四年再次增修，清乾隆、道光年间两次大修。至此，其建筑格局大致已定。民国时期狼烟四起，战乱频频，文庙自然是那些草莽英雄的理想栖身之地，刀剑磨蚀着文庙的陈砖朽木，疮痍满目的样子不难想像。不过，从宋代大观年间创建滕县文庙，到清朝中期，经元明清三朝掌管滕的知州、知县相继修葺扩建，历经700余年隆盛不衰（清末以后，文庙渐渐失修），这对中国最早的教育家孔子来说，算是一丝安慰。

为什么历代滕县知县，特别是明清以后的知县，大都重视文庙的管理和维修呢？翻看滕县旧志艺文卷，看看滕县先后三位知县记文的开头话，或许你能略知一二其中的原由。清康熙年间，知县黄浚在《重修学宫记》说：“善乎!孟子之策滕者”；乾隆年间，知县王尔鉴在《重修明伦堂记》说：“明伦堂者，天下郡县所同也，而滕则同而异。昔孟子之滕，告文公以庠序学校……”；道光年间，知县彭斗山在《重修圣庙记》说：“滕，小国也，犹可以为善国。孟子尝言之。”三文开篇都说到孟子。当年孟子曾馆于滕国上宫，教滕文公法先王、施仁政、为善国。后来“知滕县事”者谁没读过《孟子》？因此，重文庙、儒学之风在滕县得以相传，以为荣耀。

滕县文庙内，曾有明崇祯十年铸造的一口高大铜钟，上有“皇图永固”四个大字。日军侵占滕县城期间，日本人欲运铜钟出境，当运到滕县火车站后，因铜钟体重一时难以装上火车。当地人士得知此事而出面阻拦，最终由滕县商会义举出资，从日本人手中赎回，放置在文庙院内。滕人程春芳(1928年—2017年)先生，当时在近处学校就读，熟知此事，其《漱六诗词》有《明代铜钟》诗二首并记，其中一首是：“皇图永固铸铜钟，历尽沧桑竟希声。倭寇欲移移不动，原来物也重乡情。”

新中国成立后，滕县文庙尚存戟门、东西庑、大成殿、明伦堂。1951年为滕县专署文工团驻所，1952年文工团搬出，1960年后曾是滕县文化馆办公的地方，1976年滕县柳琴剧团搬进使用。就这样，文庙建筑群相继被拆除，仅剩大成殿。1978年，文庙大成殿也被拆除，此址建了滕县柳琴剧团职工宿舍、县委礼堂，历经风雨数百年的古老豪华建筑就这样消逝了，一座造型庄严、巍峨壮观的孔夫子庙就这样逐渐地退出人们的视野，现已无迹可寻，唯留下文庙村名和文庙街名。对此，滕州人无不为之惋惜！

从历代不同时期、不同版本的《滕县志》的记载中，我们不难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滕县文庙始建于唐宋时期，鼎盛于明清，衰微于民国，湮没于当代。从客观上看，民国时期，军阀混战各自为王，兵连祸结，民不聊生，文庙自然无人重视，战争毁灭文化、践踏文明，古今中外莫不如此，不足为怪。建国初期，国家一穷二白，百废待兴，没有精力搞地方文化建设，文庙成了驿站、遭到毁损，也不足为奇。文革后期批林批孔，“砸烂孔家店”，文庙受到冲击，是“政治运动”使然。不过，让人费解的是：滕县文庙主体建筑大成殿，是在1978年被拆除的，这事，真的让人难以置信！

在古代，由于生产力低下，要修座文庙极不容易。石料、木料、砖料、石灰、砂子等主要建材，要精心筹备；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粉墙黛瓦等工匠绝活，既费时又背工；孔子的塑像、“神位”要认认真真制作，不能敷衍了事。那时候，为什么人们少吃缺穿，甚至乞讨，都要建文庙?为什么历代县令都省吃俭用、千方百计的费心修复文庙？因为人们心中不仅仅盼望后人有文化，还盼望儒家道德渗透到每个人的心中。

去年夏天，我人生中第三次参观了曲阜孔庙，心中又一次燃起了对孔子无比敬仰的火花。始建于鲁哀公十七年，即公元前478年的曲阜孔庙，至今已2500多年了，1961年国务院把它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94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孔庙（文庙）不仅是地方的骄傲，更是中华民族灿烂文化的杰出代表。在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中，儒、释、道，各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都为华夏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做出了巨大贡献。古往今来，文庙除了标志着儒家文化，也标志着汉家文化和中华文化以及世界文化。儒家的本身，已远远不止代表一个民族和一群读书人，而是一个世界性的文化脉络，其影响深远。要振兴中华，全民首先得有知识文化道德。而文庙，是古人对知识文化道德崇敬的标识。当然，不是说现在就要重新建造一座滕县文庙，而是在人们心中，要有对文庙、对孔子、对儒教的崇敬。

如今，我们的祖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人民过上了小康生活。我们要积极学习、传播中华传统文化，让下一代知道中华文化的根源和民族生存与发展的精神根基所在；保护好现有的古代建筑，为发展旅游业、创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做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