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西斜,天色渐暗,眼看着院子里的草坪和邻家的院落、树木、花草由翠绿幻化成暗绿、灰绿,直至灰色。
抬眼望去,对面红房子的门楣亮起了彩灯,天边的红霞渐渐褪去,最终消失在苍茫的天际。
当远近错落的房屋由“实体影像”演变为沉重的轮廓,我下意识起身关窗,拉上窗帘。看墙上挂表7点30分,这就是拉脱维亚3月里大自然的时间刻度。
新的一天接踵而至,生活周而复始。手里操持着没完没了的家务:洗衣做饭,打理花园。种花除草,给植物浇水施肥,完成写作中的稿件……日复一日的生活显得既不真实,也不可靠。
眼前的无数画面就像某部文学作品中的景致或某幅名画的再现。
真想把这一幅幅美丽的场景精心收藏,随时享有。如同《吕蓓卡》年轻的女主人所设想:“假如能发明一种办法,把记忆像香水一样装在瓶子里,让记忆永不消失,永不变质。什么时候需要就拧开瓶盖,仿佛回过头去,重新体验那一刻。”我无数次忆起她这奇特的想象。
碎花窗帘和碎花壁纸是因2016年一次意外跑水不得不更新的。窗纱的褶皱遮住了我大半的视野,同时也把我隐蔽在暮色中。明亮的玻璃窗,将我与冷空气分割于内外两个世界,重要的是把新冠病毒拒之窗外。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这个被病毒侵染的冬天,寒冷而阴郁。疫情之前,我和我女儿来拉脱维亚度假,我丈夫因医院工作的需要没能与我们同行。给医生做妻子,做女儿,要放弃很多的生活乐趣,同时必须知趣地、自觉自愿地充当生活的强者。
新冠病毒有种不为人类所掌控的凶猛力量,迫使人们驻足家中。
在国内疫情严重的一二月份,我无心打理眼前的生活,那是在异国他乡度过的异常寒冷、不知所措、心神不宁的冬季。下午4点天色渐晚,夜幕降临,我们在黑暗中等待天明,时刻关注着国内的疫情。然而与日俱增的死亡数字让人胆战心惊,当人们毫无抵抗能力面对这场灾难的时候,无助、无奈和痛苦的袭击是自身力量无以抗衡的。
然而,我们的等待到目前为止仍显得遥遥无期。女儿按照学校的规定如期开设网上授课,指导研究生。
二
随着时间推移,国内疫情渐趋好转,我们还没来得及做回国的准备,疫情已经突破了欧洲的大门。继而我们重又陷入了无望的情绪中。
法国、意大利、德国、巴西、美国……死亡人数一路飙升,人类在自然界的生存能力显现出他的脆弱和卑微,在疫情面前人类心智的尊严再次遭到了重击。
这世界怎么了?从几千、几万,到十几万、上百万!无辜的、有血有肉、有情有感的人,转瞬即逝。在宇宙面前,一天天攀升的死亡病例只不过是一组冰冷的数字。
由于新冠病毒的肆无忌惮,这个世界已经难以分清彼此。病毒面前,已经没有“你们”“我们”之分,没有了国内国外,朋友敌人,高官百姓的界限,而是人类必须共同面对的灾难!
当这灾难突然降临到整个世界,改变了每个人的生活状态,让人类不得不臣服于祂的脚下。
求生,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欲望。在无视于自然法则所造成的灾难中,人类不得不以生命的代价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惩罚。
一直以来,在自然界优厚的恩宠下,人们似乎早已忘记并不再审视“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这样一个简单明了的生存现实,对天地万物失去了敬畏之心。然而,大自然给了我们无数次机会,给我们提供了优厚的生存条件并将顽强的生命之泉灌输给每个人,使我们重新获得超越现实的奇迹。
而当灾难降临到整个世界,改变了每个人的生活状态,让人类不得不臣服于祂的脚下。
这让我瞬间明白,夏洛蒂、艾米莉.勃朗特姐妹怎么会借助大自然的力量去描述种种非此不可言表的难平心意。这种力量强大到跨越灾难的门槛。
无论您愿意不愿意,出路似乎只有一条,全人类结为同盟,同舟共济。
风静静地掠过草坪,吹来风信子的阵阵花香,除此以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从4月开始,每隔半个月,女儿就用锄草机推一次草坪。农庄式的生活情调给我惆怅的心情奉献了些许慰籍。
如果没有对亲人的牵挂,没有疫情的威胁和对疫情的疑虑,日子将会是另外一种模样:随心所欲地安排生活,尽享美妙的四季。自由出入各个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歌剧剧场、购物中心……尤其3月至6月,我们将迎来一个美妙的春季。
5月的夜晚,艳阳高照,天色如白昼一样明丽。多彩的天空为欧洲漫长的白夜增加了几分情趣。大片灰色的云朵镶着金色的流苏在天空中舒展,闭合;游离,聚集。缓缓前行。
或许正是不得已而驻足家中,只能面对花园草木,展望邻里的庭院草坪、生活小景,才得以全身心地投入方圆内,目力所至的生动景象。面对屋前的薰衣草、遍野的蒲公英;面对远方的原野、变幻莫测的天空和可望不可及的云彩,欣赏沧桑古木、一树繁花、云卷云舒、雨雪阴晴……
三
拉脱维亚有着多样化的自然风光,广袤的森林,大沼泽和郁郁葱葱的草地,还有尤尔马拉长达500公里的海岸线、白色的沙滩。
首都里加被冠以“北方小巴黎”的美誉。里加的历史中心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最能代表拉国文化实力的是中世纪古镇和新艺术主义建筑、世界级的古典音乐和歌剧。
新艺术主义建筑大多集中在里加市中心Alberta街和Elizabetes街这两条街道上,街道两旁伫立着造型优美的艺术建筑,尤以建筑外墙和门面上镌刻的人脸雕塑为世界所瞩目。一张张表情夸张的面孔,或惊异、或痛苦、或严肃、或微笑、或沉思、或沮丧,而无论如何他们都具备了同一个特点:他们是优美的、逼真的、摄人心魄的!如果遇上雨天,他们无一例外地在楼檐下流泪哭泣,如果赶上晴天,他们的神态便愈显生动。
疫情并没有给拉国人带来太多的影响,在欧洲国家里,拉脱维亚的新冠病例最少。户外不曾见人戴口罩,平日人们只是减少了出行次数。复活节前,旁边那家年轻妈妈带着她的儿女们为院子里的苹果树挂上了复活节彩蛋(彩蛋的原始意义象征着“春天和新生命的开始”),风中跳跃的彩蛋为疫情中沉寂的春天带来了一线生机。
复活节那天,我发现门边放着红、黄、蓝三盆“三色堇”。翻阅室外录像记录才知道是对面邻居送来的。她把鲜花整齐地摆放在门边之后悄然离去。
平时我们见面只是简单问候并无更多往来。中国疫情最严重的2月,遇见我们时她主动问好并问候中国,表示祈愿中国早日摆脱疫情的威胁。眼下欧洲疫情惨重,他们赋闲在家隔离,不便当面道谢。于是我女儿用以前画画剩余的丙烯材料画了复活节彩蛋摆在窗台上,默默致谢,祈望彼此平安。
由于拉脱维亚疫情期间政府部门停止了对外办公,封闭了国家边境,大部分人无工待业。寂静的马路上跑着各类商家的送货汽车,我们也就依靠送货服务维持着居家生活。
转眼就到6月,欧洲传统意义上的度假季即将来临。人们期盼着走出家门,去迎接和往年一样崭新的夏天。
原载于《清风》杂志2020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