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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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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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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陈正略

铸纲的日子里,与我走得最近的是陈正略。

他与我不同车间,他是钳工,我是铸钢工,但并不妨碍我们走近。

第一次照面,他留给我的印象却不好。孤傲,冷冷的,有拒人千里的感觉。

工厂里有一段长长的宣传专栏,几十米长,墨烟批荡的,耸立在工厂大道的西旁。厂里将宣传专栏分给每车间一小段,大约三米,每月,各车间的才子文人,都有一天聚集那里斗他们的文采文才。

陈正略的黑板画和黑板字都很好,五彩的粉笔,在他手里,得心应手的,线条流畅,不涩不破。

那次,我车间的黑板报先搞完,剩下来的时间,便走到宣传栏的另一头,看他画画写字,对他恭维:“师傅,好字画!”他听了,瞥我一眼,冷冷的,并不理睬,左手无名指,轻轻的掠了掠让风吹乱了的小西装头上的头发,面无表情地继续抄写他的黑板报。我心里不好受,想,我尊敬他,他不理睬我。后来不久,我才知道,他比我进厂早一个月,也是学徒,我叫他师傅,他,心虚。

陈正略原名陈略,因另有一人同名同姓,且那人比他年长,名字叫得早,故自行改名为陈正略。猜其用意,我虽改名,却正是陈略。

陈正略长我一岁,矮我一拳,国字型的脸,清瘦,留一个三七分的小西装头,文气的。他是海南“知青”,也是招工回城的。进厂的时候,他挺“威水”的,有两大宝贝:一辆崭新的凤凰单车,一架海鸥牌的黑白照相机。那海鸥牌的照相机用一个连着带子的皮套套住,吊在胸前,有型有款。假日里,陈正略跨上他那辆崭新的凤凰单车,胸前吊着照相机,谋杀了不少女孩子的目光。陈正略会彩相,用小小的狼毫笔,沾上水彩颜料,就能把一张黑白的相片变成一张彩色照片。那时候,彩照稀罕,我到他宿舍,他常常打开抽屉,让我看那一抽屉女孩子的相片。我看相片的时候,他在旁边狡黠地看着我,那一脸的得意,分明写着:瞧,我有这么多女孩子的照片!

陈正略多才多艺。男低音的嗓子,歌声略带深沉,他唱苏联歌曲《山楂树 》 《小路》等,很是迷人,在他的宿舍里,常有歌声响起。他会绘画,画的是油画,临画了一幅俄罗斯女郎送给朋友,画面很好看,女郎很迷人,几十年了,朋友还珍藏着。

也许他在海南接触过广州等大城市的知识青年,因而,陈正略带回很多先进的理念和文化,在厂里,影响着一批同龄的工友,有一批人常围在他的身边。

陈正略的组织能力很强,在厂里,他组织了虎头山的海边露营。半夜时分,谁也不熟路,我们骑着自行车多走了二十多公里。虎头山是海防前哨,上面有一个火炮阵地,我们越过了警戒线,哨兵把我们赶来赶去,险些抓了进去。但最后,还是如愿的让没见过大海的工友们,看了日出,知道海水是咸的。

也组织过棉被顶山的登顶,我们骑车走了七十多公里的山道,在深山里待了一夜,天明,揣着两根红薯登山,登顶后,当天又赶了回来。虽然辛苦,我们年轻,在山顶,我们意气风发地领略了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我们是当地最早学跳交谊舞的人。抱歉得很,没有女伴,同伴们谁也不想跳女步,因此,我们七八个男子汉,每人都搂着一只方木凳子热情地旋转着,蓬嚓嚓,蓬嚓嚓跳着快三。附近的人,惊讶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冷冷地看着我们,口呆目瞪,大惑不解。他们议论:这班人是不是傻了,一个人傻不奇怪,七八个人一齐傻,怪了怪了!我们,却兴高采烈,浑身都来劲。这活动也是陈正略组织的,他请的老师。

陈正略组织的每项活动,在当时,是新鲜与时髦的,我们甚为喜欢。

那时候,我与陈正略已经常在一起了,但走得比别人更近,是因为文学。

一天晚上,在他的宿舍里,我把要当作家的愿景告诉了他,他略一沉思,马上也作出了他的决定,与我一同成为作家。于是,读书、购书,讨论文学,我们更常在一起了。他原来的宿舍离我的不远,在我宿舍楼后面西边的另一幢楼。后来,工厂在我宿舍楼前面新建了一幢宿舍楼后,他搬到新宿舍楼的一楼,刚好在我的斜对面,更近了。我住二楼,走出门口,在走廊上就能看到他后窗的灯光。

陈正略读书颇多,颇广,尤其古代文学,读的比我多,古文基础与学识,远比我好!刚开始文学创作,他写小说我写诗。他创作的第一篇小说《契弟福》,当时的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韦丘和作家杨干华大为赞赏,杨干华誉陈正略是一颗即将闪亮广东文坛的新星。这篇小说还没写完,在讨论契弟福最后的结局的时候,杨干华告诉陈正略,陈国凯也写了一篇叫好人阿福的小说,人物性格跟契弟福一模一样,只不过故事不同。这个消息对陈正略打击很大。搞文学创作的人都害怕人物类同,题材撞车。这个不好的消息,令陈正略无法完成了他的《契弟福 》,甚为可惜!后来,陈正略又写了一个短篇小说《大海的儿女》,韦丘堆荐给省里的刊物,因内容涉及到计划生育敏感的话题,发表不了。这篇小说,陈正略用了意识流的创作手法,表现得很好,是一篇先锐的小说。说起来,陈正略运用意识流手法,比王蒙还要早。

经过这两次遭遇,陈正略好像不愿再写小说了。一株刚冒出的苗,还没长成参天大树就遭雷,现实有点残忍!

陈正略改写散文和诗歌,我写了大量的,现在某些人视为前卫的口水诗后,重心转到小说创作。

铸钢的日子里,我与陈正略如兄弟,形影不离,出双入对。他的家在城里,我经常到他家蹭饭。有两年,为了创作,春节四天假,他随我到三十多公里的农村,一同过年,一同写作。他的工资,用的跟我一样,每月,除了吃饭,就买一管牙膏,其余的都买书去了。有一次,我们都感到脑力不足,想买一些鱼肉补补脑子,结果,我们相对一笑,摊开双手,表示没钱。后来,翻了各人的席底和清扫床底,弄了大半个小时,找出来几枚硬币,数了数,刚好一角钱。

没办法买鱼买肉,市场上有砍下来的鸭头,三分钱一个,我们买了三个,还剩下一分钱。鸭头买回来了,陈正略对着我笑,那意思在说:三个鸭头两个人,谁吃两个,谁吃一个?我也笑笑,回房间找来刀子,把它切开,变成六块,清水加盐煮了,美美的吃了一顿,带着满足,带着幸福。

我与陈正略,有很多趣事、逸事。凌晨三点,他会敲我的门,为了一句好诗。我也一样,大半夜里,敲他的门,为了一个好的想法或点子。

我跟陈正略的文学价值观是一样的,文学的审美也一样,谈起来,水乳交融的。几十年后,还是这样。记得,我们还相约背诗,一本唐诗三百首,顺着背,不论长短,每天背它一首。

那年月,我们很安静,静静地看书,静静地写作,在近千人的大工厂里,我俩是最安静的,连爱情,也不找我们。

慢慢的,我们有作品发表了,也加入了湛江地区作家协会,参与了湛江作家的一些笔会。

在我们取得起步成绩的不久,我离开了铸造厂,脱离了铸钢的日子。不久,陈正略也离开了铸造厂,命运带他奔向了远方。

但是,在铸钢的日子里,我与陈正略结下的兄弟般的情义,不随时间的久远,不以距离的远近而变淡,偶聚一起,还是热谈文学。

告别铸纲的日子后,我还坚持大半年的文学创作,有作品在省一级的刊物发表了,有一首不算短的诗让作家出版社收进了《远方的风景》,还有一个短篇小说让《萌芽》留用。后来因结婚生子,为工作拿文凭,放下了创作。

陈正略远走它乡期间,仍间或创作,我看过他发表在《作品》的诗歌,看过他为别人诗集写的诗评,也看过他发表的散文。他的诗歌和诗评,一流的,散文也是一流的!但是,他再没写小说了。

心里总希望他再写出小说来。我知道,陈正略写小说的才华,也是一流的!

陈正略是一个有思想,有担当的作家,尽管命运对他不太友好,他的作品始终是阳光的,正能量的,也不谄媚。

但陈正略不是个举重若轻的作家。

这样说出来,不怕他怪我。因为,在铸造厂里,铸钢的日子里,我们是兄弟,现在仍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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