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的村子位于两省两市两县之间。波澜壮阔的黄河将鲁豫济菏相连,一个不到三百人的小村子,被一条叫琉璃的河流分开。琉璃河以东是水浒梁山县,河流以西则是好汉郓城的地界。
因历史悠久文化的代代传承,直至今日鲁西南一带,还有很多喜好斗羊的忠实守护者。
原来斗羊者们在老庙会上斗。在每年麦收前,十里八乡一年一度热闹的庙会上,斗羊者们都会聚集于此组织上几场壮观的公羊角斗大赛。
后来,斗羊者们可能感觉斗的不够过瘾,于是随着时代的潮流,县镇上开始大力发展乡村集市,经过很多年的发展,已然形成了3天一小集,5天一大集的庞大规模。
琳琅满目的集市上,一年四季各有风景。蔬菜瓜果、干果小吃、现宰的牛羊驴、活鸡活鱼、五金杂货等等应有尽有,东西且非常的实惠,也给每个集市上的临街店铺,招揽了不少的生意。
集市不仅带来地摊经济的繁荣,更方便了热爱斗羊的人,斗羊文化也是愈来愈浓厚。
若在天气炎热的夏天,找某片杨树林间;若到了寒冷的冬天,寻某片麦场之上,斗羊者们是不惧酷暑与严寒的。
观战群众们更是热情高涨,水泄不通的围成一个圈,有的吆喝着给自己支持的斗羊加油打气,有的嘴里叼个烟纯属看热闹。
方圆十公里的村子里,几乎各村都会有那么几头威风凛凛的公绵羊。它们头顶一大羊角,宽阔厚实的脊背,健硕的四肢,圆圆的屁股尾巴,一块巴掌大小的遮羞布,却怎么也遮不到它那裆部的玩意,走起来路来一摇三晃,似乎故意向世界在炫耀它那鹅蛋大小的铃铛。
当角斗羊被主人拉上角斗场时,它们会彻底放飞自我。毫无惧色的举起自个坚硬的头角,挑战一切来犯之羊,直至有一方羊获胜,方才善罢甘休,用绝对的力量,赢得斗羊界引以为傲的头羊奎冠!!
父亲在我不大点儿的时候,养了一只公绵羊,在老家小名称“烧胡”。
这头羊有多倔,它让我怕羊怕了整整五六年。
它刚来到家里时,大概只有一岁多的样子,算是羊的青年时期。这类羊的品种大多脾气都不咋好,要是它的羊角痒痒了,或者感觉自个受到威胁时,那是谁也不惯着,无论生人熟人,这羊们相当敢于亮剑,敢向一切它认为的来犯之敌猛冲猛顶,一准抵你个四脚朝天,这种感觉我深有体会。
那是一个阳光不是那么热的下午,待露水都被蒸发以后,像往常一样父亲牵着羊该去野地里吃草了。
从家里出门后,父亲牵着公羊在前面的小土路走,我在不远处的后面跟着。我一路边走边玩,始终跟父亲与公羊前后保持着一段距离,公羊与我相处的也非常和谐,就在此时父亲无意间的一句呼唤,画风就突然转变了。
“二小,快点跟上,别离太远了。”
我答应着一路小跑准备追上父亲。当我从公羊身旁经过时,它可能是感受到了威胁,把我当成了另一只来角斗的公羊,愣是没给我丝毫反应的机会,就快速抵了过来。
公羊骨子里角斗的基因被我这么一跑给激发了。它猛的后退几步,拉开架势开始蓄力,四个羊蹄用力一蹬,迎面向我撞了过来。
我毫无防备。这羊们一头抵在了我的肚子上,我沉闷的“低嗯”了一声,一屁股倒在了土路上,又惯性的向后打了个后滚翻,吃了一嘴沙土,四脚朝天的躺在那儿蜷缩一团。
当时我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撞出来了,想呼吸却怎么也喘上不气来。真想大哭也一点声音发不出;想大声呼唤父亲更是有心无力,一口粗气被我咽到了肚子里,呼吸非常的困难,那感觉就像从地府巡游了一圈,惊恐而无助。
然而公羊见我倒地后,还不肯善罢甘休。举起羊角再次向我袭来,对我准备发动第二回合的攻击,父亲回过头发现我的惨状后,吓得猛的一鞭子甩了过来,才制止了公羊的进攻,要是它再给我来那么一下,我想我的小命都难保。
当时父亲可给吓坏了。气不过的他又狠狠的给了公羊几大鞭子,公羊的头倔犟的往边上一拧,极不情愿的挪动了几步,羊眼一斜很不服气,仿佛在说:“干什么打我,信不信我连你一块儿抵。”
父亲把公羊抽走以后,慌慌张张的抱起了我。开始查看我的状况,一边嘴里还臭骂着公羊:“你这个王八羔子,不知道大小王了,谁你都敢抵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另一边又赶忙揉我的肚子帮我顺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我的呼吸才算恢复了正常,父亲坎特不安的心也终于落下了。
但这事还没完。父亲因为我被这家伙抵,便开启了疯狂的抽羊模式,举起羊鞭子边打边骂,给公羊抽的是连连后退,但无论父亲怎么抽打它,它还是拧的一哼不哼,还时不时的举头反抗父亲,都被父亲以更加严厉的鞭子给抽了回去。
而我双手痛苦的捂着肚子,远远的站在几十米开外观望。虽然公羊有绳子拴着,我也不敢靠近半步了,生怕它挣脱束缚,给我再来一次亲密的“拥抱”,就我这小体格子,可扛不住它的再一次洗礼。
这头倔羊被父亲抽打了几十鞭子以后,始终昂首挺胸的屹立着,丝毫没有悔改之意。或许是父亲打累了,停下手恶狠狠的对公羊警告道:“你个王八羔子,要是再敢抵人,看我不打断你的羊腿。”
我以为父亲只是说说而已,却没想到公羊的倔脾气又上来了,忍无可忍的父亲一怒之下,还真把羊腿给砸断了,当然父亲也是无意之举。
夕阳西下,太阳很快就要落山了;天黑了,也该回家了。此时的公羊早已经吃饱喝足,安静的趴在树荫下乘凉。
当父亲从麦田里锄草回来,准备牵着公羊回家时,它却不干了。也许是记了父亲鞭打的仇,任凭父亲如何死拉硬拽,它就是倔犟的站在原地,不肯挪动一步。
父亲也不惯着它。拿着羊鞭对它又是一顿猛抽,可是越抽它越倔,就是牵不走。后来父亲又折了个鸡蛋粗的杨树枝,对着它又是一顿闷棍教羊做羊,还是无济于事。
被逼急了的父亲,气的把拴羊的撅子(一根大铁钉)给拔了出来,本想吓它一下,却没想到歪打正着。拔出来就扔了过去,嘴里还骂咧着:“我让你倔,看我不打断你的羊腿。”
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撅子不偏不倚的正中羊腿的前膝盖。公羊一个趔趄,一头扎在地上呛了个羊吃屎,不知道它是疼的了,还是服软了,公羊象征性“咩咩”的叫了几声,前腿从羊膝盖那彻底断了,只剩下一层羊皮。
这下好了,公羊彻底不用自个走了。父亲当时都有点怀疑自己的实力,居然能这么准的命中羊腿,没办法的父亲到最后,不得不再次返回家里拉过来地排车(两轮的木头车),给它装上拉回去了。
父亲骨子里刚燃起的斗羊梦,因这次倔羊风波也名存实亡了。失去了价值的公羊,没过几天就被父亲拉到了集市上卖了,冥冥之中这也许就是倔羊的宿命吧。
因为公羊的残疾,在集市上少卖了好几百块钱,给父亲心疼的好几宿睡不着觉。
2024.06.01-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