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梦,又好像不是梦。
我于一片荒芜中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扇木窗,窗外是贴着琉璃瓦片的屋檐,隐隐约约地。
我从床上爬起来,打量着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房间内摆满了精致的木质家具,桌上的毛笔和宣纸尤为显眼。我想走近看看,不料却碰掉了桌角的砚台和铜墨盒。哐的一声,墨汁洒了一地,溅在了地上放置的一堆字纸上。
我赶忙拾起那叠写满毛笔字的宣纸,轻轻地抖落上面的墨汁。不经意间,我瞥见字纸角落的一行小字——洪武十八年。
我在明朝。
第一次遇到陈济,是在一个雨夜。蒙蒙的小雨配着柔柔夜色,站在大门前,街上华灯初上,颇有几番诗意。仆人撑起了纸伞,雨滴落在伞面上,细细腻腻的。行人在油纸伞下,或漫步,或行色匆匆。商贩叫卖着,包子铺的蒸笼被掀开,升起一片腾腾热气。
我静静地看着这如诗如画的世界。忽的,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闯入了我的视野。他没有打伞,蜷着身子向前走着,怀中不知是抱着什么。“那是陈家的书呆子,这穷小子,怕是淋傻了罢!”仆人在一旁说道。我没说话,默默地看着他朝我走来。雨季,湿漉漉的石阶上铺满了青苔。只见陈济脚下一滑,暮的摔倒了。我赶忙前去搀扶,只见地上躺着一本《北堂书钞》。我把捡起来,然后扶起了他。陈济低着头,不断地对我说谢谢,用手小心翼翼地拭去书本上的泥土。几句交谈,这个衣着单薄的少年便匆匆离开了。
几年后,我拜谢应芳为师,在私塾中,我又一次遇到了陈济。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定,谈吐中多了几分沉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留着些呆气。一日我们正在庭院中研读,忽的雷声大作,大雨倾盆而下。先生让我们快把书籍搬入室内,弟子们活跃起来,纷纷动身搬运桌椅书籍。陈济站在原地,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先生把他叫了过来。
“雨从天空落下,又转瞬即逝,何必留恋这缥缈的雨滴呢?”谢先生问。
“雨不可自控,人可以立志。应该有所绽放,留下痕迹。”陈济回答道。
那天,陈济成为了先生心中的满意门生,也成为了我心中不可小觑的同窗。
在谢先生家中求学的那段时间,我和陈济成了好友。慢慢地,我了解了陈济的理想——修一部包括乾坤、贯通今古、本末精粗的大典。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继续攻读经书、钻研书法。直到中年中举后,生活才逐渐安定下来。与陈济相别,已有二十多个年头了。
永乐三年,我奉召入京,于文渊阁参与修书。当我听到圣上钦定布衣陈济担任都总裁时,我欣喜无比。阔别多年的故交,竟能在这应天府京师相遇!
“庶几音韵以考字,因字以求事,开卷而古今之事一览可见!”陈济毕生所愿,等待半生的《永乐大典》终于开始俢纂了。
《永乐大典》俢纂期间,凡有咨问,陈济总是援据精详、洞究始末,解决了许多困扰我们多年的问题。如此规模巨大的典籍,一字一句中都蕴含着他的心血。
“这部书之大,非只谓规模之大、工程之大,而谓至理之大、大道之大。”这是陈济所说的、让我印象最深的一句。
一编在手君无怪,曾典蓬山四库书。克服千难万险,数千人历时五年,一部贯通古今的大典终于成书。皇帝阅后,欣为满意,赐名《永乐大典》
书中,藏着陈济的一生。
梦醒了。我环顾书房,最终把目光重新放在了,那本翻开的《永乐大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