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次

冬季到了，母亲想去惠州看望二哥和大妹，母亲早早就开始做出行的准备，里里外外忙个不停。即将旅行，平日里一身病痛的母亲忽然成了位身康体健的好人。晚上十一点二十的火车，怕路上堵车，晚上七点半不到，我便去接母亲，母亲已收拾停当，躺在床上等我。母亲的行李不少，大包小包五六个，装着吃穿用戴的物品，一听到要出发，便利落地跟着我上了车。

北方的冬季，天幕早早就拉了下来，车窗外的天宇深邃而低沉，高速路上呼啸奔驰的车辆发出的灯光以及原野上城镇里的万家灯火给这寒夜平添了几分暖意。

坐在疾驰的汽车里，我、我的朋友和母亲相互交流着，母亲喃喃道：“这是我第十一次去广东了！”说这句话时，母亲显得有点儿兴奋，此前母亲一直在回忆着往事，不断整理着记忆，通过对往事反复的琢磨，发现了一些值得庆幸，值得骄傲的事情。是啊，在二哥和大妹南下的二十几年里，母亲去广东好多次了，母亲每次去几乎都是为了儿女们的事情，我仅仅能说清楚几次。然而母亲却能把每一次去的时间，呆了多久，都做了些什么，如数家珍地说上来。

第一次是1996年冬季，那时，我跟爱人在谈恋爱，母亲正为我的婚事发愁！

又一次是2000年的秋季，嫂子刚生完孩子……

又一次是2001年的冬季，大妹辞了内地工作，南下不久……

又一次是2004年的冬季，小妹大学即将毕业，四处应聘……

……

到了火车站，七拐八转地过了两道安检门，进到了候车大厅。还早，才九点多，离开车还有两个多小时。为了剪票时不让母亲紧张和受挤，我买了两张提前候车票。提前候车室在二楼，楼梯较陡，母亲在前，我在后，母亲紧抓楼梯扶手，一步步缓缓地上了楼。

进到候车厅，放下行李，母亲坐在座椅上开始换衣服，她脱下棉袄，换上了夹衣。母亲今年66岁，虽说不是很老，由于常年的积劳成疾，体质很差，即怕冷又怕热。母亲患有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症，平时走路500米左右，就要停下来休息。为了出行过程中能够坚持下来，母亲出发前裹上了腰带。换了上衣，母亲依然感到热，便又脱下了腰带。

坐在候车大厅里，我和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我翻看着手机，微信里的姊妹群此刻热闹了起来，大妹先问：进站了吗？我回复在候车室！爱人问了同样的话，接着问：冷不冷！我说：这地方人挤人，不冷！小妹问道：咱妈能撑得住吗？我回顾了一下母亲，刚从家里出发时，母亲的脸色有点儿灰，这时母亲脸上泛着红润。我回答小妹道：还行，咱妈气色看起来不错！

候车室里，人们进进出出，工作人员大声吆喝着列车号，提醒人们别误了班点。一个男的看手机太过专注，忘了时间，冷不丁听见工作人员喊自己要乘的车号，便拎起包飞快地向检票口跑去。母亲边捡视着包裹，边从一个包里取出了一个苹果问我吃不吃，我说不吃，她便吃了起来。

广东的苹果真贵，八块钱一斤，咱们的苹果不用掏钱，外面也就是一块钱一斤！母亲说。

一块钱的不好，超市里起码两三块！我接着母亲的话。　

母亲是一位要强的人，平日里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穿的烂不zeng（欠）卖布钱！”然而，无情的岁月早早就令她百病缠身、弱不禁风，一年要进好几次医院，大把大把地吃药。两年前母亲的右手开始麻木，多方治疗，效果不大。前一段时间，我陪着母亲去西京医院看手，医生建议要对手掌动手术，然而又说，这属于退行性病变，只要不影响正常生活，就暂时不用管。我和母亲商议不做手术，万一做不好反倒不如从前。平日里，母亲看着小区里比自己大很多，八、九十岁的老人带着伤痛依然坚强乐观地活着，很是羡慕佩服，不由感叹道：我的身体咋这么差？！生活的磨难、岁月的沧桑在母亲身上太深刻，然而，母亲对人世间的一切新老交替、人事轮回是达观的，总是平静地对待一切，她总说：生老病死都是自然现象！

时代在塑造着一个人的同时，也给人们深深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母亲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新中国成立不久，百废待兴，万象更新，母亲的儿童少年时期生活在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里，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母亲辍学回家，这成了母亲一生的遗憾，母亲总是希望我们好好读书，以后能有出息。母亲的中青年时期饱受坎坷，一个灾难接着一个灾难，物质匮乏，精神不断遭受打击，然而母亲还是挺了过来。往事残阳泣血，不堪回首，早已定格在历史的天空，这些不断鞭策和警示着我们该如何倍加珍惜现在这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由于长期的艰苦生活，母亲一件衣服总是补了又补，过时不能穿也舍不得扔，剩饭剩菜从不倒掉，这些也直接影响到我们对待生活的态度。

人生如同登山，一层一个境界。老年以后的母亲和父亲住在二哥在县城买的房子里，冬有暖气，夏有空调，日子过得平静而闲适，然而，一生劳碌的母亲却闲不住，她每天都要去捡破烂，捡完后装好一三轮，再去废品收购站卖掉，周而复始。母亲从不主动向儿女要钱，如果儿女给钱，她总说自己有，谁谁谁给的还没有花完，她又说你们也不容易！母亲总是把儿女放在前面。母亲从不和左邻右舍发生争执，看到小区里身体不好比较困难的同龄老人，总是主动的去嘘寒问暖，能帮一点就帮一点。母亲经常说，唐朝有一个人叫张百忍，凡事都能忍！今年我在读南怀瑾的《原本大学微言》时，看到南大师在讲治家时就引用了这位“张公百忍”的故事，当皇帝问“张公”如何做到九代同居而相安无事，“张公”便用毛笔接连写下了一百个“忍”。

父母是儿女的太阳，父母在即有来处，今天是11月11日，母亲即将开始她的第十一次南下之行，今晚的夜色如此温暖迷人，愿母亲在以后的人生岁月里心情开朗，身康体健，永做儿女心中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