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峰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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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 述：王玉茹
记录整理：梁峰立
母亲想把自己的一生记述下来，我欣然提笔，母亲口述，我记录。
（一）
我的家乡在龙泉乡王家堡，我出生于1950年，那个时候刚解放不久，村子四周还有城墙，村东头有一个无量爷庙，西城门外有一菩萨庙。我家是西城门里第一家，后院西边挨着城墙。我大概四、五岁时，夏季，大姑婆抱着二、三岁的二弟在城门洞里纳凉，并给二弟喂饭。
那个时候的王家堡果树环绕，城西、城北栽满了杏、柿子、花杏等果树。城西、城南共有六口水车井，浇地时，人们用驴转圈推动水车，只需两三圈水就出来了。城墙外是很深的城壕，下雨的时候，从村里排出的水流进了城壕，城壕就成了村里的排水池（由于村子地势较低，村外地势较高，雨水过大不能自然排放，由此可见城壕的排水功能很重要。至于如何形成这种村子比村外低的情况，究其成因，可能是在漫长的村子变迁过程中日积月累形成的）。北城壕里长满了芦苇，小时候，我常和小伙伴在里边玩。
我的家门口有四棵槐树，长的不太大，三爷家门口有两棵两搂半粗的槐树，树荫罩住了整个房顶，清明前后，二姑婆经常抱着二弟在树下打秋千。二姑婆家在富平县，熬娘家经常回王家堡住。三爷家对面是一个园子，里边长满了花草，很是好看。
村子在抗战时期住过一位北上抗日负了伤的老红军，一九七几年这位老红军还来过村里，寻找当年伺候过他的人，表示了感谢（我听别人说，现在王家堡还有人能记得并说清这件事情）。（我对母亲说，我想把五几年人们的精神风貌、穿着打扮写一下，母亲说，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有留辫子的，最后把辫子带进了棺材；有的人留着刷刷头，有的剃着光头。）
我的爷爷很爱我，在我六、七岁的时候，秋季，从家里摘些花杏带上，晚上领着我去鲁桥剧院看戏。爷爷很勤奋，年轻的时候在汉中经过商，后来回家务农，经过几十年的奋斗，把后院建成了“园子”。后院有一口井，双下锁，只有两三丈深，水很方便。园子里（后院）有杏、柿子、葡萄、花杏、枣、核桃、梅李、苹果等十几种果树，一年四季有吃不完的果子。
鲁桥镇戏院在鲁桥镇南街，距王家堡二里半路程。看戏时，出了王家堡东门，经过上门村再走一里多路，过了小清河，就到了鲁桥镇的南门。小清河在鲁桥镇的西南，剧院在鲁桥镇南街，进了鲁桥镇南街，再走一里多路就到了戏院。小清河里的水很清，河上有桥，桥是用椽、木板等搭建起来的，河两岸长满了蔬菜、庄稼。一九六九年，我抱着你大哥跟你外婆从小清河经过，河里还有细细的流水，河里有列石，然而，河水不知道啥时候干的。
出门时，爷爷手里提一个火罐灯，就像《白毛女》里黄世仁打的那种灯笼，爷爷已经六十多岁，患有哮喘病，于是爷爷便拄了一个木拐杖，为了防止晚上摔跤。爷爷手里还提着一个烟袋，抽烟时，把卷烟装在烟锅上。
看戏时，爷爷喜欢站着看。戏台下是一排排的座位，座位的两边是栏杆，爷爷站在栏杆外。戏开演后，服务人员给前几排座位上的人倒茶水（一张戏票五毛，一壶茶水三毛钱），站着的人不提供茶水。由于我个子低，爷爷便把我扶在栏杆上看戏。前边站的人如果挡住了爷爷的视线，爷爷就用烟袋把人家敲一下（这里，母亲说她爷爷很有个性，脾气不好）。爷爷喜欢看《二进宫》、《黑叮本》、《辕门斩子》等本戏，到了剧院门口，一看戏报，如果是折子戏，他便说，走走走，回回回，折子戏，没看头！爷爷便领着我回了家。
我家耕读传家，客厅里挂着爷爷写的中堂，内容是《朱子家训》里的一段话“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即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爷爷经常在客厅磨墨教孙子写毛笔字，读古书。我至今记着爷爷口边的几句话“少年读书不用心，不知书内有黄金，早知书内黄金贵，高照明灯下苦心”、“黑发不知勤学早，白头方悔读书迟”，说完后，爷爷还要讲这些话的意思。
每年到了中秋节，爷爷便把园子里的果子摆在一张方桌上，敬月亮。腊月二十三，祭灶神，到了大年三十晚上，晚辈全到家里来给爷爷磕头辞岁，家里人晚辈给长辈、年龄小的给年长的辞岁。
1963年冬季，爷爷吃了鲁桥镇李姓人家一副热药，病情加重，爷爷在弥留之际，不停地用手捶着胸口，不停地咳嗽、喘息着，口里说着“难受很，难受很”，全家人很是惊恐慌乱，然而却束手无策。治疗气管炎需要凉药，而李姓人家大夫给爷爷开的是热药，热药治疗气管炎是反性，直接导致了爷爷病情的加重，不久，爷爷不幸与世长辞。那时，你舅爷在外地，他从外地回来后说，怎么不给我说？可惜了！可惜了！
（二）
王家堡人说，我家是忠、孝、贤四大贤人（我婆、姑婆、父母），是个和睦的家庭。我的奶奶、姑婆相处融洽，从未见她们为了某件事情吵过架。每次吃饭时，爷爷都会对奶奶说：给他大姑挑一碗然面！奶奶缠着小脚，既能下地，又会干家务。奶奶没有文化，但懂很多道理，大姑婆本是小姑子，奶奶却把大姑婆叫“大姐”！
大姑婆家在三原鲁桥镇的东里堡村，中年丧夫丧子，后守节在家，未曾改嫁，把侄子过继给了自己。姑婆关心时政，知道清朝有十几位皇帝，最后一位皇帝是宣统。大姑婆的小叔子吸食鸦片并且赌博，因赌博输掉了家里的房子，大姑婆掂着一双小脚去三原县打官司要回了家里的房子。父亲在十一、二岁时母亲去世，无人照管，大姑婆被爷爷叫来照看家里。在我小时候，科技不发达，磨面要用石磨子磨，罗面柜罗面，大姑婆经常头顶毛巾，在罗面柜前罗面。大姑婆和奶奶常年在一起把生产队的棉花纺成线，然后把线拿到鲁桥镇换成织布，用换来的织布给家里人缝衣服。那时我十三岁了，也会纺线。
我的小名叫王秋香，这是爷爷给我起的，母亲嫌这是个丫环名字，便把我的名字改成了王欠女。我的官名王玉茹，是你爷爷给我起的。
1958年秋季，我虚九岁了，母亲让我去上学，我在王家小学念了不到四年便辍学了。1962年国家困难，春季，青黄不接，把我饿得实在受不了，我便失学回了家。母亲领着我到外村掐苜蓿，由于掐苜蓿的人太多，连苜蓿根都掐了出来。爷爷说：把这个大女子嫁出去！当时我只有十三岁，很听话。我懂的事情多了，每次从天井岸回到家里，就不想去天井岸。后来，奶奶劝我说：一碗水泼在地上揽不起来！奶奶又给我讲山西炕上的银人，张百忍百事都能忍的故事。奶奶讲这些想告诉我一个道理：凡事都要学会一个“忍”字！忍之忍，饶之饶，忍字要比饶字高，饶字头上三分火，忍字怀揣杀人刀。我想，奶奶也是没文化的人，这么懂事理，我以后再也不闹了！我到了天井岸，继续纺线。
（三）
我的父亲以前在鲁桥镇西街敬梓学校上过礼学，后在峪口山的正谊书院上学，父亲的毛笔字写得特别漂亮，算盘打得很好。父亲干净勤快，受传统思想文化熏陶，礼势很大，孝敬父母，尊敬长辈，是王家堡同龄人中有名的孝子。父亲不读书后，在泾阳县城当学徒，此后，由于社会的变革，父亲成了地地道道的老农民。
母亲的娘家是医学世家，自幼耳濡目染，略通医学知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村里建立医疗站，母亲被选为保健员。母亲聪明贤惠，勤劳善良，爱唱秦腔，母亲个性柔和，从来没有打过我们这些小孩子。母亲的针线茶饭特别好，做的家常饭菜非常可口，逢年过节，便做一桌传统饭菜给大家吃。母亲因失去了两个孩子，一个九岁，一个十一岁，母亲心里有些吃力，再加上有高血压，母亲便病倒了。当时多亏了你岁姨在家伺候，一家人多亏了你舅大，你外婆瘫痪后喜欢你妗妈COU她，你外公一直在你外婆身边。那时，你二姨在西安上大学，一回家就扶伺你外婆。
滔滔的小清河位于王家堡南岸，宋家庄孟店村北岸，是我童年时的乐园，我经常和小伙伴在河里玩水。这一段小清河被村人又称为大桥河，因这河上以前有一座大桥，因此得名。听爷爷讲，这座桥是安吴寡妇周莹出嫁时修建的，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发大水，桥被冲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王家堡西队的菜地在河岸边，种的有西红柿、笋瓜、莴笋等蔬菜，夏季还种西瓜、梨瓜等瓜果。
我这个人一生争强好胜，回顾一生，有两件事值得骄傲。
天井岸靠天吃饭，1973年春季干旱，麦子一匝高，到了收获时期，用手拔了回去。1973年冬季，农村开展农业学大寨活动，我参加了天井岸村的农田基建大会战，也就是将耕地修理平整，把地块里较高处的死土拉走，再用活土填上。当时处于生产队时期，农业劳动实行工分制。你五娘是妇女生产队长，一老笼20斤草记1分工，农业大会战凭土方记工分。有一次，我割了一老笼草有90斤，从很深的沟底提了上来，记了四分半工。虽然天寒地冻，手被冻得红肿，裂开了口子，但人们干活热情依然很高，王玉茹组人均土方36方，夺得了天井岸大队农业大会战第一名。
立下愚公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周家窑新盖的房子里面是近1米高的土，当时没有后院，后院是半人高的土，我跟你伯一点点把家里的土弄了出去。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分田到户后，我将分到的部分土地逐渐修理平整。
穷则思变，到了1999年7月，农村掀起了办幼儿园的热潮，亚妮从湖北襄樊师范毕业，我和亚妮在周家窑老宅办起了幼儿园。我首先在鲁桥镇东街咨询了办幼儿园的王小荣，自己起草了招生简章，在李家庄王鹿娃处印制了招生简章。我一个人在沙沟、路家、四罗沟、槐树坡等村宣传，一次就召了五十名学生。幼儿园办了一个月后，由于你舅大给亚妮找到了工作，我便将幼儿园转让给了别人。
住到李家庄后，我在家里摆了日用品柜台，到了2005年，我买了三轮车，我把日用品用三轮车蹬着走村串乡。现如今，三轮车虽然有些破旧，仍然陪伴着我。随着年龄增长，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患有骨质疏松、腰椎间盘突出等疾病，我仍然坚持推着三轮，从事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在泾润花园里捡破烂，一则锻炼了身体，二则维持了生活。
人生七十古来稀，到了这个年纪，人生已过了一大半，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一步何等休闲。我与左邻右舍从来不争不吵，保持关系良好，小区里患有疾病的老人，我经常去看望。自古人生多磨难，喜看今朝靠耶稣。人活一辈子，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磨难，只有靠坚强的意志才能一步一步闯过难关，取得一个圆满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