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思念
我这里要思念一个人,她不是我的红颜知己,而是一位长辈,我不能用《怀念》做题目,因为她尚在人世,然而病痛已折磨得她九死一生,可以说来日不多。
我已四十一岁,已过不惑之年,应该明白人生的无常,应该看穿生死,不该被情绪所控制,可是我的这位亲人——她是我今生的一位贵人,应该首先是我爱人的贵人,她把她对人的爱无私地、默默地、不求回报地给了她生命历程里遇到的所有的人,今天我要去看望她,去祝福她在最后的人生历程活得好一点,不由不使我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这位亲人是我爱人的干妈,我儿子的干外婆。1996年春季,我和我的爱人在热恋之中,我爱人领着我去了她家,我认识了她。那时的她大概五十岁上下的样子,皮肤白皙,留着齐耳短发,穿着简单得体,说话轻声细气。或许她走进人群,我们立即会找不到她,是最最普通不过的一名关中妇女,然而她身上却具有中国妇女传统的美德——勤劳、善良、诚恳、厚道。
为什么说干妈是我爱人的贵人,因为在我爱人最痛苦的时候,她与我爱人认识了,她把母亲对儿女所有的爱无私地给了我爱人,我爱人又把她当作母亲一样信任和依赖。我爱人认识她时只有17岁,是1991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爱人因病住院,她的老公——我爱人的干爸也因病住院,且住在同一个病房里。那时我爱人的母亲刚过世,因家庭变故我爱人辍学了,我爱人住院时只有父亲陪伴在旁,我爱人因刚失去母亲及病痛时常大声哭泣,干妈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时时以言语相劝,刻刻关心照顾,我爱人出院时,便认下了这对同病房的夫妇做干爸、干妈,这样一认便是23年。
为什么说干妈是我的贵人,首先是干妈把优秀的女儿嫁了我,其次在我们夫妻的人生道路上给予了我们数也数不清,说也说不完的帮助。2004年我们夫妻闹离婚,是她劝了这边,又劝那边,可我还不懂事地顶撞了她;2008年我买房,她把省吃俭用攒下的8000元拿来给我们,让我们应急。太多,太多的过往如在昨日,不知该说哪一桩,哪一件。
干妈的身体应该是很健康、硬朗的,平时就是血压有些高,就是有些小病小灾,也是无关大碍,然而这次病却来得如此急,可谓病来如山倒,前段时间在县医院住院时,我爱人去看望了她,只说病好了就回家,然而7月16日晚,干妈的儿子—我的干兄弟打来电话哭着说,干妈检查出是胰腺癌,我们都惊呆了,怎么会这样,干妈身体那么好,怎会得这种病?可是这便是事实,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必须用巨大的勇气面对即将失去亲人的痛苦,天意弄人啊!
住院时,疼痛日夜折磨着她,她对自己的病情有了猜测,不由叹息道:人财两空啊!然而她在世间有那么多的牵挂,她还想活着,她的家怎能没有她呢!可是无情的病魔正一步步吞噬着身体,正摧垮着意志,她走了,干爸谁来照管,偌大的家因她的离去而变得空空荡荡,我们做儿女的去家里又该投奔谁呢?!
今天,我们一家要去看望她,当走进家门时,看到她正端坐在屋檐下理发,您明显的瘦了,说话也有气无力,我虽然热切地想和她说几句话,然而又怕耽搁她的精神,我们也不能告诉她实际病情,我只是用最普通的话问候了几句后,便悄然坐在了旁边。
时间的脚步啊,能否就停留在2014年仲夏的这个正午,让辛苦了一生的她再多看一眼操持了一生的家,再让我们做儿女的多尽一份孝心,再多陪在您身边,多做会您的儿女!
走进她家的后院,后院房檐下、墙根下整齐地垛着一人多高的柴禾,这是她勤俭持家的见证,然而她病倒了,我们清醒地认识到您她将不久人世,我只能时刻祈祷上苍多给些时日,病魔少带来些痛苦,让她在人生的最后时间里活的舒畅点,少受些罪!
干妈,来世让我们还做母子,好吗?这些话我现在不能说给她,只能默默地把它藏在心间!
2014年7月26日记
二、干妈的葬礼
干兄弟在空间的一句:妈妈,我好想你!惹得我不由热泪盈眶,我得赶紧记下干妈的身后事,是为题记。
记于2014年9月23日
(一)入殓
接到干妈去世的消息是8月29日,爱人8月28日去看望干妈,干妈已处于弥留状态。爱人回来后就一直絮叨干妈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点点滴滴,并时刻与弟媳保持联系,关注干妈的情况。
干妈这段时间一直被病痛折磨着,爱人说,干妈不让干爸到她跟前来,别人不解,干妈说,我不让你爸到我跟前,你爸就认为我嫌弃他,他就会不那么伤心。干妈虽替干爸着想,然他们已是四十多年的夫妻,怎能说不伤心痛苦就不伤心痛苦呢?干妈如何知道干爸的肝肠寸断、伤心欲绝呢?
干妈对所有儿女说,我走后,你们仍要像我活着时那样互相帮助,相互来往,办理后事时不要放秦腔,不要叫自乐班。
得知干妈去世的消息后,我们一家三口拦了一辆出租就向干妈家奔去。
今天,我们要送别干妈,见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面。坐在飞驰的车里,干妈的种种过往及与我们全家的交集不由涌上心头,记得啊记得,过了小清河桥就是干妈家,1996年春季的月夜,我与热恋中的爱人经常漫步时不由自主地就来到了干妈家。
出租终于停在了干妈家的公路边,爱人一下车便开始放声痛哭,我和儿子扶着她向干妈家走去。家里的客厅已改为灵堂,平房顶架起了高音喇叭,放着哀乐。家里坐满了早到的亲戚邻居,我们一家缓步来到干妈的灵前,爱人被搀扶着、跪在灵前,继续哭泣,我来到灵堂正中,先是上香,然后领着儿子行了三叩九拜大礼。
就这么短短几天,干妈与我们便阴阳永隔了,世事无常,人生无常,天意弄人!干妈的遗像满面笑容,让人不忍直视。爱人在劝说下停止了哭泣,人死不能复生,要节哀顺变,劝人的人似乎也在劝慰自己。
此时,村里帮忙的妇女给我们一家人戴上了孝,客人陆续地来,不断地跪拜哭泣,我和爱人坐在一旁。
根据干爸的意见,干妈的墓地选在村南清河岸边,今天一个早就开始打墓,打的是双合墓。不一会打墓的回来讲,墓打了1米深以后全是砂石,是否另换地方?干爸坚决表示继续打。干妈村的墓地在村南西边地势较高的地里,干爸不知什么缘由却坚持把墓地选在了村南东边地势较低的地里,从干爸坚决的态度里,我们判定这一定因他们的故事和他们无数次的思考。
今天天气是多云,最近几天会一直下雨。坐在院子里,看着院里干妈养的花草和来来往往忙碌的人们,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涌上心头,物是人非事事休,以后到这个家里来,干妈再不会从房间里迎出来,向我们嘘寒问暖了。
不一会,客人到齐,大总管宣布入殓仪式正式开始,首先是向遗体告别,瞻仰遗容的不许哭!人啊,就是在这哭声里来,在哭声里走,有生就有死,谁也逃脱不了。
入殓结束后,大总管宣布八月初九出殡。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大家一边悲痛着,一边盘算着如何把干妈的身后事安排好,让干妈入土为安,魂灵得以安息。
(二)祭灵
经过四天的忙碌,我和爱人准备好了一应吊唁的物品,花馍(一对老虎、一对龙、三个石榴馍)、一对黄白相间菊花编的鲜花篮、烧纸、蜡烛、花炮和十碗献饭,下午六时来到了干妈村外边。
从干妈跌倒头的八月初四到初八,天一直在下雨,到了初八下午,天变成了阴转多云,天可怜见,能为干妈好好发丧。
在等待主家前来迎饭的间隙,我去干妈家看了一趟,干兄弟已上完老坟,正跪在干妈的灵前。家里家外的角角落落坐满了亲属、乡邻,他们均按照大总管的安排各行其事。有的孩子跑出跑进,看热闹,有的年纪大点的随意搬了凳子坐下,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发呆,偶尔发出一两声叹息。
19:00左右,大总管对在村外等待的亲属说:迎饭开始,按照亲疏远近的次序挨个迎!由于怕下雨,大总管催得急,迎进去的几拨,先进的还在祭拜,后进的压在了灵前,我看过之后对大总管说:慢点,迎进去还是在那儿等着哩。
20:00刚过,轮到迎我们。“耍”过后,小吹开始奏乐,我爱人在两个村妇的搀扶下“妈呀、妈呀”地哭了起来,迎饭队伍向干妈家缓慢行进,到了村口,我们带来的花炮被“噼里啪啦”地点燃,花炮响完,进到灵前。我爱人跪在灵前一旁的草袋上继续哭泣,我缓步走到灵前,捻起三根香,退后几步,双手持香,对着干妈遗像深深一鞠躬,然后上前把香对着灵前的蜡烛点着,插在香炉里,接着祭献并叩头。
干妈从生病到最后离开我们,两个月零一天,不知忍受了多大的痛苦,这么多的亲人需要她的关心,天若假年,我们多希望陪在干妈身边,和她多拉拉话。
成完服、挂完阙檐、吃完席已是23:00,干爸拉我着去公路边他家的新房睡觉。干爸已是小七十岁的老人,行伍出身,先在西安干汽车运输,后回县运输公司上班,工作勤勤恳恳,从不挑肥拣瘦,工作期间出了三次事故均有惊无险,最后一次事故住院时与我爱人在同一病房,从此结下父女情缘。
干爸和干妈是一对患难与共的老人,有干妈在,干爸的饮食起居有人照管,干妈走了,谁来照顾干爸呢?干爸和干妈从不好好休息,老年后仍从事农业生产,农闲时还承包打扫公路卫生工作,一刻不得空闲。
(三)归葬
凌晨4:30左右,来取东西的干兄弟惊醒了我,我问他找啥,他说找块木板垫棺木,没找到,干兄弟又急匆匆走了。我迷糊一阵,猛然想起该倒棺了,便起身去往灵前。
到了灵前,倒棺已经结束,所有子女在灵前又是一场痛哭。“老一位大(duo)人,蜕一层皮”,父母的故去,做儿女的身心都会受到打击,子欲养而亲不待,从此阴阳永隔。或许这也是一种成长的阵痛,儿女会摆脱对父母的依赖,立刻感到肩膀上似乎有千斤重担压下,以后的人生道路只能靠自己勇敢地走下去。
6:00时分,大总管开启了高音喇叭,阵阵哀乐传出,所有亲属、帮忙的陆续到齐,大总管宣布起灵。男女孝子在灵前放声哭泣,身着重孝的干兄弟怀抱干妈遗像弯腰哭泣着从家里出来跪在灵床前的街道上,其他孝子随后,哭声连成一片。与干妈同辈的兄弟姊妹和干爸此刻不与送葬大队伍一块走,稍后从另一条路前往墓地,“兄弟、姊妹、夫妻不同路”。
今天大雾弥漫,能见度不到两米。天不遂人愿,干妈就要与这个世界永别了,干妈生前爱热闹,人缘极好,今天这麽多人来送她,可她看不到了,永远地看不到了。
送葬的队伍在哭哭啼啼、鼓乐喧天、漫天迷雾里缓缓来到墓地,鼓乐声里,装着干妈的寿材被安放在墓室的暗室里,随后放进了陪葬的日常用品,再由箍墓的匠人开始“封窑口”。干妈的墓室的暗室全部用白瓷片砌了,外面做了琉璃瓦屋檐,暗室外面的迎面也全部用白瓷片砌了,干爸的暗室内部用白瓷片砌了,窑口暂时用砖头封起。干兄弟给干妈打墓花了7000元。
干妈阴宅的暗室门口有一副对联:头枕嵯峨山,脚蹬清河水。今日正值仲秋时节,大地万物成熟,干妈,从此您就长眠在这片您耕作了一辈子的土地里,我们只当您累了,睡着了,您就安息吧,我们会互相帮助,会照管好干爸,您就放心吧!
从墓地回到家,安放好干妈的遗像,开席吃饭。席间,洋鼓洋号班、小吹班齐上,鼓乐齐鸣,边歌边舞,两位留着剪发头的女鼓手边舞边打鼓,引来阵阵喝彩。此时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透出光亮,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们似乎忘记了悲伤,忘记了死亡带来的恐惧,脸上露出微笑,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划拳声此起彼伏,喝彩声接连不断。
——记于2014年农历8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