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鳝三?
嘛?
嗬,别见笑,这是浑号!此公是有名有姓,因他排行老三,因他以捉黄鳝为活,故称为黄鳝三。别小看他那祖传的捉黄鳝招儿,单凭它,照样活行有滋有味,他长得矮没人样,照样娶上妻房,续了香火。嘻!大千世界,嘛样人有嘛样的活法。
黄鳝三的“招儿”说来并不很神秘,春来水暖,乡下人动耙整田忙一年生计时节,待田水清透亮,晚上便打支电筒,背只鱼笼往田埂上一走。那时,黄鳝纷纷窜出泥洞,找寻食虫蚯蚓以便壮身健体排卵孕育下代。这当儿正是黄鳝三捉鳝儿良机。当电筒光束照着鳝儿,但见黄鳝三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成三叉形状快速朝鳝儿插去,尔后一夹一屈,整条鳝儿就乖乖的进了鱼笼,得!有能耐的硬是有耐能!要是摊上山他人,滑潺潺的黄鳝儿仅凭手指儿能夹住?用上工具也得食了不少“夜粥”才行呀!也别说,一夜下来黄鳝三能捉上笼把鳝儿的。
黄鳝三卖鳝儿也与众人不同的。他把捉来的鳝儿放清水中养上三二天,去净屎儿尿儿泥巴儿,然后倒在河滩上,抓把沙子逐一逐一顺着鳝头往鳝尾捋,复放进水中清洗干净,才拿到墟上买。鳝儿经过这么折腾不再那么精头、油滑,带死状。但嘴搀的人知道,去沾液的鳝儿味儿正,黄鳝三的黄鳝在墟道上出了名,他的黄鳝随便在墟道上找个地方一放,亮他那独有的沙哑嗓门一喊:“哈罗!黄鳝三的鳝儿来啦!”买客便会纷纷而至。别的鳝摊主只好在一旁干急——只要黄鳝三的盆中还有一条黄鳝,他们就别指望有买客光顾!
有那么一次,黄鳝三让屎“追”得急,叫隔离摊主帮照看摊子。那人巴眨巴眨眼睛,瞧着黄鳝三刚拐弯儿,迅速抓把蚯蚓丢进黄鳝三的鳝盆中。黄鳝三回来看见盆中的黄鳝不对劲,细细一看,盆中还有几条小蚯蚓,内心刹地明白了些什么。他的脸痛苦地抽搐了几下,稍稍犹豫了一会儿,猛地一掀鳝盆,把整盆鳝儿掀倒在墟道上,然后挑起鳝盆头也不回地走了……打那以后,黄鳝三更加出名了。所 不同的是人们在津津乐道说起黄鳝三时,口气中添了另一种味儿。
日头从东边升起,划了半个圈儿又从西边沉下去。日复日,年复年,黄鳝三不换样、不换味、不换招儿,有鳝儿捉有鳝儿卖,口袋不空米缸不见底,把妻儿养得肚圆手圆。每天卖完黄鳝,往圩尾菜市的小食摊长板凳上一蹲,要碗滚烫猪杂粥,直喝得脑门冒烟。干得有味有趣,活得有趣有味。嘿,赛活神仙!
那日,黄鳝三喝罢猪杂粥脑门冒着烟儿正伸长舌头舔碗肚儿,忽地肩头挨了一拍:
“黄鳝三,打老远就认出你来了。你这家伙打娘肚子出来就没变过样。”
黄鳝三赶紧用舌头压着碗内侧,把碗转了一圈舔净碗中猪杂味儿,才抬起头,抒抒眼睛,认出眼前穿得挺干鲜的人乃是自己读书塾时的“塾友”:昌四。他知道这“老鬼头”种水果发得不明不白了。“是你啊,我以为你“老了”呢?”他仰视着昌四说。
“还早点,黄土才埋到鼻尖儿。”昌四扭头看看黄鳝三的鳝盆,“还是那一套卖法?”
“不那么卖,怎么卖?”
“你这脑瓜儿进水了,咋不开窍点?人家不单不活不去粘液,且放进一斤半斤的蚯蚓让黄鳝食。现时哪个不讲经济效益?就像你这碗肉粥儿,从前的瘦肉块能把筷子都压挑弯。现在呢?肉丝儿细得发丝都比它粗!”
“我知,可我……可我的鳝儿哪儿不知哪儿不晓?”
“傻瓜!那是空架子、空名儿,一点儿捞头都没有。它使你每天少捞多少?一年下来多少?你论算过吗?要是像别人那样,还住那几间破瓦房?”
黄鳝三默默地看着身后的鳝盆不再作声。(曾在羊城晚报花地版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