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二下子不敢称王,称王者必有二下子。
不是吹,成伯做豆腐确有二下子,他制作的豆腐不光香、甜、嫩、滑。那味儿……啧啧,压下肚后打个嗝都是香的。他的豆腐“韧劲”更是令人叫绝!“韧”到什么程度?笔者着实难以用文字形容。据说他曾与人打过一次赌,用竹篾穿着一块豆腐在墟道上走了一个来回,末了再拎起来抖抖,豆腐不烂!绝!成伯曾在广州沙河一带“捞世界”,“豆腐王”这称呼就是那个时候“闯”下的。想想看,城市人的嘴好待弄的么?用成伯的话说,广州人的嘴“刁”得很,做出来的豆腐稍有点儿差味儿,下一板豆腐就别想开格。得,究竟成伯的豆腐“绝”到什么程度,用不着我多说了。
成伯不单做豆腐有“绝技”,卖豆腐也有“绝招”。他卖豆腐不用秤,只拿块豆腐拎一拎,然后轻轻一抛,再轻轻一接,“八两。”斤两就会冲口而出,多或少不会超出五钱!说到这,恐怕有哪位仁兄以为笔者在故弄玄虚,也难怪,这“绝招”着实太“绝”了。有那么一次,一个有点儿小心眼的妇女买两斤半豆腐,瞧成伯那么一拎一抛一接,豆腐便放进盘中,斤两也随之叫来,内心深处着实打了好半天“小九九”,回家叫老公用弹簧秤一钩,吓,眼睛一睁,嘴半天合不拢。天!整整两斤半,不差毫钱!连托拿回家路上渗流的水儿都整算得清清楚楚!真是神了!当然,这妇女是不敢替成伯宣扬的,会遭人家笑话……怎么?“豆腐王”的“绝技”这才有幸领教?就冲这句话,摊上谁都会闭声闭气的。这位妇女只是在一次闲谈中“长气”点儿,不慎把这事“暴露”了,为这,她整整三个晚上睡不好觉。
常言道,落叶归根,但成伯仍未到落叶的光景就“归根”了,一来城里做豆腐日渐机械化,二来成伯做豆腐还是老一套,坚信柴火烧的豆腐香。城里哪有那么多柴火呀?只好早早归根回老家了。
那些年成伯尚还壮实,他每天都会挑几板豆腐到远离家门的村子开格叫卖。偶尔也会挑到墟上,卖缘是挺好的。一年一年的,渐渐觉得那双老脚不够劲了,只好舍远就近,每天做二板豆腐在村中满格叫卖。这不,他又挑着豆腐来了——阔阔的唐装裤一拨一拨的,远远的就似“闻”到阵阵扇风声;对襟唐装衫的纽扣一颗也不扣,露出皱巴巴的皮儿,贼亮的铜旱烟嘴儿斜插在白麻布裤头上——别见笑,这是成伯的习惯装束。
成伯把豆腐担放在农场村中球场上,抬头看看竿多高的太阳,没有多少颗老牙的嘴咧咧:“刚好”。——他每天都是这么个时候到村中球场上,然后从裤头上抽出旱烟嘴,从烟袋里捏把自切的烟丝装在旱烟嘴锅儿,“咔嚓”,“咔嚓”,那打火机老爱出毛病,往往要打几次才能冒火儿。点燃后,深深一吸,拳头般大小的喉结狠狠往下一滚,好一会儿,“呼”一股浓烟才从嘴里滚出来。还不过瘾似的,吸住烟嘴,再狠狠一吸,又一口浓烟从嘴中冲出,这才把铜旱烟嘴杆儿就着扁担扑烟灰。铜旱烟嘴杆儿敲打在那条由于使用年久而渗透了汗水桔黄桔黄的扁担上发出响亮的、清脆的“卟卟卟”声响。——嗬!成伯要开格卖豆腐了。人们赶紧拿着盘子、篾箕朝村中球场走来,这当儿,人们走到成伯跟前时,却发现成伯的脸色沉沉的,不像日常里那样见人们拢来了便笑哈哈的抽开豆腐格,啷声叫唤“开格啰”!只是呆呆的站着,拿着铜旱烟嘴杆不停地往裤头上插,老是插不进裤头上似的,而豆腐担上多了杆小秤。
“成伯…”,有人小心的问。
“我……”成伯望望众人,似要说什么,但张张嘴什么也不说,吃力地把铜旱烟嘴杆插进裤头上,尔后慢慢地蹲下,慢慢地抽出豆腐格,拿起豆腐刀刚要开刀,却停住了。好一会儿,手撑着双膝又复站了起来。望望众人哽哽的说道:“我,成伯对不住大家呀!”说着,竟有两行泪水顺着皱巴巴的脸颊流了下来。
“成伯,您怎么啦?”
“我…我老了。唉。”成伯又复蹲下,双手抱头。“我……昨天我错卖了半斤豆腐。唉,老了,不中用了。”
众人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良久,才有人小声说道。“不可能吧,成伯。您卖豆腐的斤两谁不知不晓呢?”
“不,不会的!”成伯慢慢的站起来,“我的豆腐用多少黄豆,煮出多少斤豆腐,不会有丁点儿错的。昨天卖完豆腐回家拿钱一数,竟多了半斤豆腐钱。我对不起大家呀!我一向都很自信这双老手,可…到头来却栽在它的身上,我…我…,”成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定定的看着那双皱巴巴的手。
“成伯…”
“……”
“各位,我也不知错卖给谁了,昨天谁买了豆腐的,我都还半斤豆腐钱。如果今天再帮趁的,我切多半斤豆腐。今后…我卖豆腐都用秤称。”
“成伯,不行的……”
“何必呢……”
“就这么说了。开格咯!”成伯说到这仿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双手轻轻一抽豆腐格,“来来,谁要第一刀?张老头,你要多少斤?二斤?好,二斤。”成伯切了一块豆腐,拿起来拎了拎,然后轻轻一抛再轻轻一接,斤两冲口而出,“这刀半斤,拿盘来。哦,对不起,忘了用秤了。习惯了,习惯了呀!唉,这双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