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熬的粥

儿子上大学了，每次在电话里总要和我聊聊奶奶熬的粥是那么好喝。儿子总是说：什么时候你们给熬一碗和奶奶熬的一样好喝的粥。

母亲熬的粥确实好喝。母亲在世的时候，每当我回家的时，总嚷嚷着要喝一碗母亲给熬的粥。

“粥真的好喝么？”妻子总是这样问我。母亲生前在太原的时候经常熬粥。我告诉妻子，那你尝尝他奶奶熬的粥，原来妻子每天晚上要吃面的习惯渐渐改变，也开始喝粥。

母亲熬的粥色、香、味俱全，不清不稠，汤浓米香，口感细腻，一口喝下去，粥温热润滑，香甜直达心底。我现在已在经常熬粥，努力熬出像母亲熬一样好吃的粥。

说起母亲熬粥，还有一段故事。母亲说，她小时候家里穷，吃的饥一顿饱一顿，把胃口吃坏了。母亲生哥哥那年，由于姥姥不能来伺候母亲坐月子，就让她的姑姑来伺候母亲。她姑姑根据母亲坐月子情况，不断调整小米粥的清稠、熬制的时间、火候，给母亲熬小米粥喝。自从母亲坐起月子后，胃口变好了，身体变壮了，后来很少生病。于是母亲就请教她的姑姑，学熬小米粥。母亲说，她姑姑熬小米粥是前辈传下来的；对米的产地、水质、火候都有要求，就连下米的多少，是么时候下米、用什么锅熬都有一套经验。

母亲对熬粥的小米有严格的选择。过去我家种地，母亲要求阳坡、背坡都要选择透风、见光的地方种上谷子。对谷子播种时间、上的肥料、锄地次数和收割的时间都有要求。母亲说，锄地次数多一次，长出的谷子和其他谷子撵成小米，熬出的米汤口味不一样，多锄一次的小米熬得粥，油性大，有香味；阳坡种的谷子，碾出小米要比背坡种的谷子碾出小米耐熬，吃起来有嚼头，香甜有味。

母亲熬米粥，对水质要求很高。过去我们在村里吃的是地下水。我们村有煤矿，水里含碱性物质多，老人们称这里的水土重。村里有一口沙井，所谓沙井就是打下去井底都是沙石，称沙井。这里的水是从没有煤矿的西山那边流下的河流旁边打下的井，这个井里的水清澈透亮，甘甜可口，用这个井水熬出米粥口味香甜回味。

母亲熬米粥对锅选择很重视。过去我们的邻村麒麟台生产砂锅，经常有卖砂锅的卖货郎到村里推销砂锅。母亲总是挑选烧透的砂锅做熬米粥用。用砂锅熬米粥要比用铁锅铝锅熬得要好喝；同样对火和火候也有把控，用碳火熬得米粥不如用材火熬得好喝。后来母亲就在煤和红烧土和的泥上做文章，准备熬米汤时，就少上煤，这样的火受热均匀，没有烟碳味，对米粥影响不大。

母亲熬米粥对米的粗细选择有讲究。过去我们种地，在石碾上碾米的时候，母亲要求要碾一点出八米的米放起来熬米粥。八米是一斤谷子出八两米，这样的米虽然粗糙一些，但熬米汤特别好。就是谷子的外壳刚刚碾出，谷康内部那一层有油的皮层还大部分存在，用这样的米熬米粥，虽然偶尔出现一点点粗康，在熬的时候用勺子将其捞出去就可，这样熬出米粥特别好喝，有营养。

母亲熬米粥的真功夫在熬上。拿出米来，母亲要用手亲自捏一捏，感觉一下米的粗细，大概能猜出是什么样的米，熬的时候心里就有数。先坐锅，添水，开火；用清水淘米一次，把浮在最上面的谷康捞掉；等水大响开在锅底冒泡时候，下米正当时。这时候调整火候，不一会儿米就随着水在锅里翻腾。这时，不让米粥浮物溢出为限，要不断用勺子在熬头上杨汤，大约大火熬5分钟左右，将火减小一些，慢火熬20分钟左右，将火开大再熬3分钟，最后关火。在熬过程中不离人，不断用勺子在上面搅动，防止溢锅。

母亲熬粥有多种多样，根据配料的不同，分有南瓜粥、黄豆粥、枣米粥、桃仁杏仁粥、花生粥、葡萄干米粥、二米粥、绿豆米粥，还有多种材料组成的滋补养血的八宝粥、绿豆雪梨下火粥，消化养胃的山楂山药粥等等。熬这些粥，母亲第一天就开始选料，泡洗等准备工作，到了第二天按照比例和顺序往锅里添加，进行熬制。

散面粥是我们太行山一带祖先们一直承传早晨吃的一顿耐饥饭。过去人们从早上下地劳动，早晨不回家吃饭；家里人吃了早饭要到地里送饭，这个饭就是散面粥。散面粥的基本原料是小米、玉米面，有条件的还可以加南瓜、胡萝卜、甜菜根等。做散面粥要有技术，如果散不好面，就不好吃。当小米熬得熟了时候，就要往里面散玉米面。散玉米面有两种散的方式，如果图省事，就将玉米面放到一个小盆里倒进凉水，用筷子搅拌均匀，没有疙瘩后，倒入米粥锅里，继续煮。还有一种方法，就是一手抓着玉米面，往锅里抖面；一手拿着筷子在锅里熬头上边搅动，面下去自然散开，这种方法散出的散面粥好吃。母亲就是经常用后面这种方法给我们做散面粥。在大集体队里劳动那个时候，大伙在一起劳动。每当送饭的到了地里后，大伙就打开饭盒，看看谁家的散面粥好吃；谁家的下饭菜好吃，相互品尝，夸奖谁家做的饭好。当然母亲做的饭，经常受到人们的夸奖。

母亲虽然没有读过书，过去我们乡有一个叫师鲁的老中医，对养生粥有较深的研究。这位老中医经常游走各村给农民看病，传授保健养生知识。母亲经常听这位老中医讲怎么做饭，怎么熬粥。母亲听了后就大胆试验，慢慢地总结，慢慢的提升。记得我小时候闹病3个多月，村里没有什么营养东西可以吃。就是母亲靠着她的经验，熬各种粥，使我的身体渐渐好起来。我儿子从小就有咳嗽的毛病，母亲在太原期间，通过熬山楂粥、雪梨粥、百合粥等各种滋肺止咳的粥，将孩子的咳嗽治好，如今孩子有点毛病就想喝奶奶熬得粥。

我常常在闲暇时候看母亲熬粥，听母亲讲熬粥的故事。母亲说，熬粥和做人做事一个道理。该下米的时候，就要下米，否则就错过了机会。就跟你念书一样，在上学年龄，就要好好学习；如果错过了机会，就没有补救的机会了。米粥可以重熬，但人生不可重来。又比如，熬粥过程中，要有人在现场守候，火大了锅里的粥就往外溢；就要用勺子杨，如果不杨，就溢锅了；溢锅后，不是将飘在上面有营养的油皮溢掉，就是将火溢灭。这跟培养孩子一样，孩子做的不对了，就要指教；告诉孩子怎么做才对，这样孩子才能健康成长。你能熬好一锅粥，就能做好一件事，也能做好一个人。

母亲讲，过去我们家缺粮少吃的时候，想多下米，但没有，只好看米下锅。米一下锅就的好好熬，仅一点点米又不好好熬，那就更要挨饿了。当后来有了粮食，有了辅料配料后，就有条件往锅里下米下料了，那就要专心做好。不是下的米越多越好，做什么都要有一个标准，有一个比例，这就要掌握标准和比例，这要靠平常用心做饭，慢慢试验，慢慢掌握，把每个环节做好，一锅粥就熬的好吃。我们做人也一样，一个人生在什么家庭，由不了你；但是如何做人是由自己决定的。这跟熬粥一样，米少的时候，要珍惜这一点米，要好好熬，熬出的清米粥有清米粥的味道。我们穷的时候，不能自暴自弃，要想如何改变现状，努力做好当下。当米多了的时候，不能自以为是，想下多少米就下多少，那熬出的就不叫粥了，变味了。当富有了时候，要按照做人的原则掌控自己，不能想怎就怎，要克制自己，凡事都要有个度，掌握平衡才能长久。母亲在熬粥的过程中有这么多的人生体会，我打心眼里佩服母亲的智慧和思考。

到了太原，母亲对粥又有了新的探索。因为，我买回的各种食材多了，母亲也琢磨的多了。比如，枸杞、葡萄干、百合、山楂、水果等，母亲尝试着往粥里添加各种食材，自己尝试着口味，给我们做好吃的粥饭。孩子上学，早晨起来要吃饭，母亲早早起床，到伙房坐在板凳上静静的熬粥。

一次我要出差早起，从卧室走出，看见厨房的灯亮着。我慢慢走过去，看见火上的锅里的汤不断翻滚的熬着。母亲聚精会神地用右手掌着勺子，不断地将米汤扬起，米香味道随着冒出的热气飘进我的鼻子，浸润着我的心田。看母亲她是那么专注，那么用心；也许她在想，这一锅锅米粥能让孙子喝到肚子里暖烘烘的、美滋滋的，要将他咳嗽的病治好，这也是她的一大功劳。我看着看着，眼里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心里想，母亲！您伟大，不仅养育了自己的儿女，还把养育孙子的责任扛在肩上，这种无私的奉献是我做人做事的榜样。

我轻轻走过去，叫了一声：妈妈！你起的太早了，冰箱里有那么多吃里，孩子起了热热就行了，你多睡一会吧！母亲说，孩子爱吃我熬的米粥，孩子吃好，才能长好，才能念好书。你忙你的吧，我还能做饭，以后不能动了，想做都做不了。母亲转过身来说：熬的差不多了，吃点饭再走吧。母亲给我乘了一碗热腾腾的米粥，我端起来，慢慢地喝到嘴里，暖到肚里，甜到心里。这哪里是在喝米粥，这是在品味人生，享受着伟大的母爱，一个90多岁的母亲，还在给她的儿孙熬粥，这是多么的幸福。母亲好像看出我的心思，拍拍我的肩膀：“你赶紧去上班吧，不要误了，好好做好当下的事。”她说完，端走了被我喝得干干净净的碗，又轻轻地把厨房门合上。

又是一个清晨，我已起床。母亲正在厨房。灯光照在母亲被年轮印记而慈祥的脸上，她是那么专心，一会关小火，一会用勺子杨汤，一会儿将锅盖盖上，忽然听到锅盖上提示孔发出响声，母亲忙揭开锅盖。朦胧的蒸汽中，熟悉的香气向我扑来。

一次，我在家吃晚饭，一家人围着母亲喝粥。孩子问奶奶：奶奶你熬的粥里面放的什么食材，怎么这么好喝呢？母亲露着笑容爽快答道：没有什么，就是你们买回来那些东西，都在厨房火台上放着的。孩子看着我们说：怎么我爸爸妈妈就熬不成奶奶熬的这么好喝的粥呢？母亲看看我们，含笑而不答！

孩子和奶奶的简短对话，勾起了我的心思。我给儿子说，你奶奶小时候也是吃小米粥长大的，奶奶喝过她奶奶熬的粥，奶奶从她奶奶那里学到的，要承传给我们，这是几代熬粥人的传承和期望。

奶奶一生经历过旧社会的苦难、日本侵略、国民党战乱。那个时候奶奶喝不上粥，靠扛长工的父亲、大爷从富人家里端回来的粥充饥。奶奶长大了，把熬粥作为生活一种追求和人生的体验，奶奶的一生不仅仅在熬粥喝粥，熬的是人生的粥，这里头充满了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的粥，只不过苦的味道奶奶都自己吃了，甜的香的留给我们了。从喝奶奶的粥，就可以感受到奶奶把熬粥当作是一种责任，一种爱，把她的全部心血都熬在里面了。如果要我回答奶奶粥里有什么材料，那种材料就是看不见而能体会到的一代代长辈们承传的爱在奶奶身上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