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眼眼角的地方有一块痣,直到去医院才知道它的官称:表皮痣。这块痣并非伴我而生,它的出生年月我也早已回忆不清,但它的年龄超过了大多数的00后是毋庸置疑的。
每摸到这块凸起,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我的姥姥。怹告诉我,这是一块泪痣,让人善良喜哭。临了怹又加了一句,这是好命啊。
我不知道善良喜哭对一个人是不是好事儿,更不用说要和“好命”牵强附会了。但是姥姥绝对算不上好命。在怹小的时候,怹的哥哥饿死在了饥馑之年,怹熬过了那段困难时期,成家后又在姥爷投身军旅的年月将五个子女苦苦拉扯成人、把怹的孙辈一个个带了起来,但怹却在生活越来越好的时候,把人生定格在了怹68岁的冬天。当怹的棺木被抬离老屋的时候,我抱着我两岁的妹妹站在一旁,妹妹在我的怀里呆呆的看着我哭的“梨花带雨”,全然不知她将再也见不到那个把她带起来的老太太。我也没有想过,癌症会在怹住院仅23天后就把怹带走。那时的我只能痴痴的看着棺木,对怀中的妹妹讲,那是姥姥的房子,姥姥今后就住在里面了。
那还是2009年初的冬天,姥姥总是腰酸背痛、消化不畅,手指上一个小小的伤口也总也愈合不了。检查后发现是肠癌。在怹准备住院治疗的前夜,一大家子人都聚在了一起。这是怹最后一次清醒地待在怹的家里。怹的几个女儿因为怹消化功能衰退,为怹包了拇指大小的袖珍水饺。事后一想,总觉着家人有些爱的慌不择路了,饺子总归是要嚼过后才咽下肚里,它的大小又有什么紧要的?我的泪痣也在那天出奇的灵验,家人苦苦向姥姥隐瞒着病情,我却走到姥姥的身边对怹说,姥姥您好好的看病好好的活着,以后我还得孝敬您呐。说着说着眼泪收不住了。我被家人叫走了。姥姥就从那里嘀咕,孩子说的我也光想哭。
姥姥将我带到了上“育红班”,一直到我上高中,周末和假期也少不了到怹家里“蹭吃蹭喝”。有一年的清明节假期,爸爸嘱咐我,清明节不能串门,不要再去你姥姥家里了。但是提前一天,姥姥就联系着我到家里去,当我告诉怹不敢再去的原因,姥姥对我说,孩子,这是你的家,自己的家没有那么多的说法。于是,我所有的休息时间都少不了和姥姥待在一起,与其说泪痣让我人善喜哭,倒不如说和姥姥的朝夕相处,让我变得善良重情。
怹是一个不识字的农村老太太,但是怹与人为善的胸怀,却又不像一个没文化的老妪,怹年轻时曾因为人缘好、威望高,作为县人大代表去参加大会,又因为怹的婆婆认为女性不该抛头露面而只专心顾家。在老家院子翻新的时候,对门邻居家里过得拘谨,还住着破烂的老屋,姥姥执意要将大门建小一点儿,据说是自家的门建的太大会影响邻居家的“风水”;巷子里有一家人在生了四个女儿后终于添了个小子,家里的男主人因为压力过大早先就精神抑郁了,一家人过得紧紧巴巴,于是怹每到家里有点解馋吃食,就把邻居家的孩子引到家里去,给孩子打打牙祭。怹的善良,让怹在离开时,得到了这些不沾亲带故邻居的人生评语,“她是个好人啊”。
一个人的善良,在亲人面前更能体现的真实。特别是对于比较敏感的婆媳关系。太姥姥晚年活动不便,每逢用餐,姥姥便拣着好的吃食盛起来端到太姥姥屋里,太姥姥到其他儿女家暂住的时候,若是姥姥得了什么稀罕吃食,即使怹不吃,也想着留给太姥姥。有人问及,姥姥便说,老人剩下的享福的日子是有数的,得让她多吃点儿好的。太姥姥活过了鲐背之年,与姥姥情同母女。姥姥查出癌症住院时,家人未将姥姥病情的实况告诉太姥姥,姥姥去世的消息也一直瞒着太姥姥。但太姥姥却不糊涂,总是问姥姥为什么还没有出院。姥姥去世后不久,在女儿家住着的太姥姥突然发现前几次相见还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小舅换上了一件深色外套,便警惕的问舅舅怎么不穿喜庆的红色外套了。即使苦苦相瞒,太姥姥最终还是不知怎么得知了姥姥已先她而去的消息。在这之后,太姥姥便一病不起,匆匆离世。
姥姥陪伴了我15年,泪痣在我眼角待的时间早已过了15年。
童年的事情不断涌上心头。怹为丢三落四的我不厌其烦地缝沙包、做荷包,故作生气地嗔怪着我;怹会冷不丁地把我小时候的事情翻出来,说我小时候那么乖,陪着我看玩具却从来不张口要;还说那次带着我在路边看促销的节目免费“摸奖”,一下子就抽中了一箱“娃哈哈”;她会把我爱吃的东西记在心头,交待着姥爷去买什么菜,甚至在怹的身体已经被癌细胞肆虐的弯不下腰的时候费劲和面给我“冲面筋”……
我挂了号,将泪痣冷冻处理掉了。
怹给我的陪伴,怹带给我的影响,又怎么会因为泪痣的消失散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