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11年的9月份,自打出生从未离开父母庇护的我来到了济南,步入了大学校门。那是一个崭新的起点,也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直至今日,每当谈及母校,一种骄傲感和亲切感,总会在心中喷涌而出。这也正如我想到他时的感受。
他是我大学时同寝的舍友,也是我步入校门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报到当天,办好报到手续,我拎着大包小包、拖着行李箱,来到了学校早已划分好的宿舍。宿舍里当时只有一个人,老五。如果从一个侦查员的角度说的话,我想他的外貌是侦查员所喜欢的。因为在人群中,很容易将他和其他人区分开来。虽然经过准分子激光手术矫正了视力,但是他学业生涯中眼镜陪伴的痕迹却没有消失,大大的眼睛,眼球微微外凸,眼眶向里凹。而且上排牙齿些许外凸,唇上则长着稀疏的细绒毛。但是奇怪的是,这一个个看似称不上美的面部细节,却拼凑出了一张帅气的脸。学校选出的生活助理师哥看到我走进了宿舍,上前问我的名字。我用家乡话报上了我的名字后,师哥学着我说话的腔调重复了一遍,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直到我用生疏的普通话重复了一遍,他才明白了我是谁。在这个过程中,我看到老五在旁边憋着笑。
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报到当天晚上,一个宿舍的人凑在一起,按照年龄排好了行伍,我是老七,而他,则成了我的五哥。
老五是济南人。受他做初中老师的父亲的影响,他有着我们这个年龄段的青年所陌生的爱好,二胡和太极。警校严苛的准军事化管理、严格的内务标准,让我们很少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宿舍里也不能放太多自己的东西。但是老五总会在空闲的时候,在狭窄的宿舍里打上一套太极。所幸宿舍里放不下他的二胡,我也只是在之后舍友集体去他家做客时才听到他拉二胡的“美妙”旋律,也正是那次,我开始感激宿舍里塞不下他的二胡了。不过老五的抽屉里还放着他的另外一件乐器,一把他父亲读书时买的口琴,老五利用每天晚上熄灯前的短暂时间勤学苦练,终于,毕业前,他吹出了流利的《两只老虎》。
老五为人稳重,但是稳重的过了头。用他母亲的话说,是“粘磨”,就是拖延症严重。学校每晚十点钟熄灯,之后就有学院和系部的“督察队”查寝,如果查寝时没有躺在床上,或者在床上玩手机、聊天,就少不了被“登记在册”,然后被学员大队长老师一顿教育,责令检讨了。但是每天晚自习结束回到寝室后,老五总会在舍友的下铺坐着,或是刷刷手机,或是摆弄他的口琴,亦或是在宿舍狭窄的过道打打太极,直到熄灯哨吹响,他才恍然大悟般的拿起脸盆冲向洗刷间。宿舍一个小小的房间放着四张上下铺的床和一张长条桌子,每到晚上,宿舍里忙忙碌碌洗刷的舍友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老五,你让开点。至于日常吃饭,更是如此,往往一桌子人都已经用餐完毕,他还在慢慢啃着手里的馒头,慢条斯理的说笑聊天,全然不顾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慢慢等待,一直到所有人失去了耐性离开餐厅,老五才慌忙咽下嘴里的饭菜,小跑着跟上大队伍。
老五的“粘磨”还体现在出早操上。早上,舍友们纷纷更衣洗刷,各人的闹钟响了一遍又一遍,但是却不影响老五看一眼时间,翻个身接着睡觉,舍友们纷纷起床喊他一遍,下楼集合前又喊他一遍,直至最后一个人冲出宿舍,大喊,老五,要迟到了!他才睡眼惺忪的坐起来,定神之后匆忙穿衣,冲出宿舍。警校在上课前,会在指定地点集合,在整队完毕后带到教学楼。老五几乎总会是最后一个到达集合位置的人,这一直到他大三时担任班长才得以改观。有时队伍已经行进,他便会匆匆到队尾,调整步伐,装作若无其事般走起来。由于我们是一中队,是在系部队伍里的第一序列,有时我们的队伍已经走到了督察队站岗清点人数、查纠警容风纪的位置,他实在赶不上,他便会插到其他中队的队伍里,乃至我们后来都怂恿他“潜伏”到其它中队的队伍里故意走错步、拎反公文包,方便我们中队在量化评比中走在前列。虽然学员大队长老师在大队会上频频点名批评老五的拖拉风格,但是老五却屡教不改,后来老师习惯了,也就不再将这作为大队会的一个单独议题了。
老五的“粘磨”,却称不上缺点。这背后更是耐性。
总是最后离开宿舍,让他多了份责任,值日的舍友为了避免集合迟到匆匆打扫好宿舍卫生,他就要在临走时再滤上一遍,把舍友忽视的细节再纠正过来,这使他经常晚了上课站队。宿舍里公用橱子里乱糟糟的,总是由他耐着性子慢慢整理,甚至还有一段时间宿舍里经常有异味,事后他在公用橱子里翻出了中队同学带来的没吃光、被遗忘的特产,已经腐烂的潍坊水果萝卜。
老五是宿舍的粘合剂,朝夕相处的生活,来自全省各地的舍友,不同的生活环境、成长经历,总是免不了磕磕绊绊,但是老五简单的玩笑,就会使宿舍气氛又融洽起来。他离家最近,只需一个多钟头的公交车,于是,宿舍里一年到头就少不了来自他父母的馈赠了,从时令水果,到饺子,腊肠,燎豆,炸鱼,香椿……
老五与我,是两个极端。他是沉稳的过了头,而我则是急性子。然而我们两个人,却因此互补,密不可分。我总是批评他办事拖拉,他则嫌我做事稳不住。就拿吃饭来讲,军训时时间紧张,让我养成了吃饭迅速的习惯,我总是满头大汗的几分钟解决战斗,之后,便是我默默看着他吃饭并不停催促。
大四时,我和老五一起备考公务员,当学校自习室的灯光已然熄灭,我们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充电小台灯,继续俯身学习,每天夜里,当我和老五提着空空的水壶走在返回宿舍的路上时,内心却是无比的充实。老五心宽,而我却经常被压力笼罩着,担心着如果考不好怎么办如此等等,于是,老五的心态就开始慢慢影响我,缓解我的压力。
我是和老五一起上的面试辅导班,每天往返辅导机构的路上,我们走在人来车往的市区里,盯望着周围的世界,把这大千世界发生的一切分解成为面试考题,然后互谈对一个个社会现象的看法,例如,看到街上横冲直撞的电动小三轮,就会谈谈对目前三轮车治理的看法。那段时间里,对于未来,我们是迷茫的,我们不知道上天对于我们的努力,会安排一个怎样的结果。重压之下,必有莽夫。于是,因为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情绪就会被点燃,说出一些偏激的话,还好,大学这四年的磨合,已经让我们简直不能更了解对方,每一次冲动之后,我们很快又能和睦如初。因为我们,更是奔着同一个目标奋力前行的战友,在这奋斗的路上,一个人,终究不会到达远方。
2015年7月,当我们共同走出面试考场的上午 ,闷热的天气已经把我们穿的正装阴得湿透,我们相约在面试考场外碰头,面试成绩当场公布,结合之前笔试的表现,我们心中已然知晓,我们距离“成公”,又向前迈了一大步。我们走进了学校外的一家火锅店,这是我们平素很少来的地方,因为这儿的价格并不是那么的亲民。学校食堂寡淡的菜肴让我们对肉有一种天然的冲动,于是,我们换着样式要了几大盘肉,却几乎没有要青菜。我和老五相对而坐,互相看着对方,只是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互相叮嘱,吃,多吃点,然后又开始笑。我们一人只喝了一听啤酒,慢慢碰着杯,却都醉的说不出话来,这大概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那顿饭,成为了直至今日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一顿饭。也正是那次,让我知道了,并不只是情绪低落时,一个人才会寡言,有时当我们在经历了数不清的辛酸,顶着压力一往直前,终于有了那么丁点儿的收获时,心中的甜蜜也会醉得我们说不出话来。
当我和五哥最终都被心仪的单位录取后,瞬间感觉云清雾淡,拨云见日。处在前行的路上,我们永远不会知道,我们的努力,是否会带给我们最为期盼的结果。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即使一时的受挫,也不失为上天在给你更丰硕的回报之前,对你的一种考验。我们所需要做的,只是尽人事,然后自知天命。当自己的汗水并着泪水一起浇灌的幼苗,滋养出惊艳的花朵,当初心中的疑惑,也就一一解开了。
毕业离校前夕,老五开着家中的车把我送到了火车站。当我把行李拎出后备箱,我一时语塞,不知道应该再和他说些什么。这并不是四年的相处让我们把话已经说干净了,只是心中的话太多,不知在这离别前夕应该如何道别。我们拥抱在一起,我对他说,五哥,那我走了。他则涨红着脸叮嘱我到家给他说一声。离开学校,或许很多同学真的可以说是永别了,今后可能再无机会相见,但是,对于五哥,我想,我们的缘分绝对不会因为毕业草草结束。
今天的我,日复一日的忙碌着手头的工作。但每当我想到那年,那人,那些事,便不知触动了身体哪根敏感的神经,然后就不觉笑出声来。或许,是为那难得的情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