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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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人们还能记起电视剧《典子》的故事,一个远在东瀛的残疾少女, 创造了一个惊人的人间奇迹;今天,又有一位中国的小姑娘,以她残跛的双脚去挑战命运,写下了一串生命的惊叹。
一
1980年深秋的一个夜晚,绵绵的秋雨正下个不停,在经历了一场难产的痛苦和挣扎之后,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婴啼,一个崭新的小生命降落在山东省临沂市凤凰岭乡大店子村的一个农民家庭里。而当接生婆满脸无奈地将这个四肢残疾的女婴托给她父亲看时,一下子便将他初为人父的喜悦冲得一干二净,他怔了一会儿, 忽然跑进房外凄冷的雨水里,对着天空失声地大喊:“天呢……为什么会这样……”
等接生婆好不容易将他劝进屋内,一边宽慰着说∶“唉,都是这孩子天生命苦呀……还是把她扔掉算了,啊?”
此时的他眼圈红红的,看着床上的妻子流着泪在亲孩子的小脸蛋,却怎么也下不了这个决心,毕竟骨肉连心呢……当接生婆再次催促时,他猛地站起, 一字一句地说∶“不！孩子是无罪的,她既然来到这个世上,说什么我也要把她拉扯大……”
然后,他强忍着内心的悲哀抱起这个可怜的小生命,这时,婴儿却突然停止啼哭,睁开了那双小小的眼睛看着他,那眼神里仿佛充满了无限的感激。就这样,一个一开始便注定了苦难的孩子留了下来,她,就是本文的主人公马启迪。
二
马启迪的父亲马西珍,是本村小学的一名民办教师,平时一心扑在教学上, 尽管直到现在才每月拿到一百多块钱的工资,但他从来都是无怨无悔,每天认真地去给孩子们讲课,晚上回来后再在昏暗的油灯下备课和批改作业,这样, 家庭的担子就大部分落在了妻子那瘦弱的肩上。张孝香,这位普通的农村妇女,不但白天要到田里干一些不胜体力的农活,当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中,还要操持家务, 和照顾常年卧病在床的老人,因此,小启迪的到来,无疑使这个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马启迪是属于那种先天性的高度残疾:她的臂不能够弯曲,因此更谈不上活动了,手也萎缩和变形,整个手臂垂在袖筒里显得空荡荡,早已形同虚有;再看她的脚,脚踝严重畸形,导致了两只脚重重地向内跛,像这样的脚,别说以后站起来,就是坐都难坐不稳,只有一生躺在床上,等人照料。这对于一个贫寒的家庭来说, 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
也许是小启迪从自己还没完全懂事起,就开始认识了自己。当她5岁的时候, 居然能够在父母的帮助下支撑着坐起来,仅这小小的起步,便让父亲得到了巨大的鼓舞,他盼望着女儿有日还能奇迹般地站起来,于是一边激励小启迪要学习吃苦和自强,一边不远千里,走访咨询了国内上百位名医,但所有人那无能为力的神情却让他重重地失望。看着这苦命的女儿,夫妻俩的心就要碎了。
在不知不觉间,小启迪长到8岁,靠着腿和脚的努力,已经能够在床上坐起和挪动身子,还可以时常腾出脚来活动活动。这时,她看到和自己同龄的孩子背着书包高高兴兴上学的情景,心里总不是滋味,一天,她流着眼泪问起父亲,“爸爸, 为什么我就不能上学……”这个简单的问题问得父亲心里酸酸地,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事后,马西珍想来想去,知道上学校已经不可能了,只有利用课余的间隙,在家里先教女儿读拼音和数字。就这样,他开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女儿也如饥似渴地跟着读,然而,单凭脑子的记忆毕竟很肤浅,没有手和脑的结合,学什么都只能是一知半解,回头就忘,怎样才能让女儿加深理解,学到更多的知识呢,这个难题一直深深地困绕着他。
其实,小启迪早从父亲的眼睛里读出了这种无奈,这个问题也同样令她夜不能寐。一天,她突发奇想,“我的脚现在已经比较灵活了,为什么不能试着用脚写呢?”这个简单的想法立刻在马启迪幼小的心灵里变得坚定起来,她要用脚来开始自己的人生。
于是趁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用嘴衔过笔来,练习起用脚抓笔,但这是何等艰辛的事！ 从生理角度上说,人的脚趾比起手指又粗又短,趾关节也就远远比不上手指关节的灵活,虽然小启迪运用自己畸形的脚能够自如地活动,却总是握不住脚下的笔, 一次又一次地滑了下来,她不禁焦急得呜呜哭起来。但第二天 ,小启迪又会鼓起勇气,锲而不舍地练下去,直到脚趾酸痛麻木得厉害为止。
困难终于没有难倒坚强的小启迪,她从失败中寻找经验,不久便给了父亲一个惊讶: 她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划出了父亲教给的所有拼音和数字！她激动地热泪盈眶,全家人也为之欣喜。之后,父亲满怀希望地又教起她写字和算术,她也更加勤奋起来,不管父亲在不在家, 总是按照教给的笔画旁若无人地写,开始工工整整地写出了一行行隽秀的汉字。
这样冬去春来,待到小启迪长到十几岁,小伙伴们小学毕业时,她也坚持学完了小学的课程,掌握了两千多个的常用字,并能流利地读下一篇文章,如今,她早已自学起初中的功课了。然而,翻书却成了她另一个头痛的难题。试想 ,一个正常人难免都会翻错页码,何况用脚的人呢?但正是有了第一次成功的鼓励,小启迪才能充满自信, 沿着自己坎坷的成长之路,坚强地走下去,一直走到能准确地翻阅所需的页码为止。在书的海洋里,她感到自己是那么地健康和幸福,每一朵美丽的浪花,都会激起她无限的感动。
女孩子天生就爱美,一时间,小启迪又开始迷上了从书里学来的绘画, 便买来画笔,十分投入地临摹起来。爱好是最好的老师,哪怕是一幅再简单的画面, 都浸透了她无穷的心血和智慧,在画中,她可以海阔天空地将自己的想象, 通过画笔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这不仅给她单调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快乐,也为整个家庭带来温馨。比如遇上家人的生日,她总是用自己灵巧的双脚为他们画上一幅蕴意丰富的画,或者制作上一件别致的小工艺品,当意想不到地呈献给他们时,常常把家人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但谈起学习制作的过程,却让她付出了血的代价。在学习画画的同时,兴趣所至,小启迪又想起要学会制作,好让自己床头的天地更加绚丽多姿,于是拿起了剪刀。她先用两个脚趾夹住剪刀,这对于熟练的她已经不是难事了,然后用另一只脚找来纸片和材料,一剪一剪地先裁做成一片片的半制品,接着才按照自己脑海中早已胸有成竹的设计,一丝不苟地拼贴起来,直到组成一件无比精致的成品。这种细心的活计往往说起容易,而做起却需要一番的工夫,有一次,在她正干得眼花缭乱时,突然间一不留神,她脚上的剪刀便径直刺向了另一只脚,此刻她的脚已经麻木得不听使唤, 终于避让不过,刀尖深深地穿进脚中,顿时鲜血如注,染透了床上的被子……
当母亲回到家,看到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心疼得掉了泪,责备着她说:“孩子, 你这是何苦呢……”小启迪仍像没事一样安慰起母亲,但那红肿了几个月的脚,足以让她刻骨铭心。
三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尽管取得了这么大的进步, 但马启迪还是陷入了深深的内疚之中,她恨自己不能像同龄的伙伴那样去帮一把劳碌的父母,穷苦艰辛的农家日子,已经令他们明显苍老了许多…… 懂事的小启迪又暗下决心: 一定要尽快学会帮做家务和自理生活,再不成为家里的累赘。一天 ,她要求母亲将自己放在了座椅上,开始试着来挪动自己,在不懈地努力和思考下,她最终找到了窍门, 使这个想法得到成功。她先将后背倚靠在椅子之上,用两只脚支住地面 ,然后借着双臂摆动的惯性,猛地让椅子挪动起来,这样,她就能够“走”路了,走进院子,走到厨房, 走向屋外布满希望的阳光里……
从此,小启迪的脑海里涌出了一个又一个伟大的想法,鞭策着自己不断地去磨练。那天,她就是怀着这种美好的愿望,一步步地将自己挪进厨房里, 此时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了,等歇过气来,又拼尽所有的力气,用双脚夹住灶上的菜板,不料由于菜板太沉重,在取的过程中突然滑了下来,正砸在她的小腿上, 她当时疼得“哎呦哎呦”地直叫。好久,她才抚平发青发肿的腿,忍着钻心的疼痛继续干起来,一只脚握紧刀背,用另一只脚揽菜,吃力地切着,然后按照平日里母亲做菜的步骤, 费了近一个下午的工夫,才做好一锅香喷喷的菜,她兴奋地心都要跳出来了。
等父母赶回家里, 看到锅里热气腾腾的饭菜,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尽管那次的菜味道很咸, 可他们仍吃得津津有味。看到这些,小启迪早已忘掉了自己的疼痛,相反, 她从父母心疼的微笑中获得了更大的动力,又悄悄学起了洗头、穿衣和洗衣服。当某一天母亲打好水,准备再次帮她洗头的时候,她却轻轻推开了母亲的手,自豪地说:“妈,你瞧着, 我自己能洗了,让我来吧……”
看着女儿熟练地洗完头,擦干,母亲一下子抱住了她,抚摸着她松软的头发,喃喃地说:“孩子,妈让你受委屈了……好孩子,妈妈真为你高兴……”
以前每天早晨,母亲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给女儿穿衣服 ,风风雨雨的十几年,不管自己多么忙碌,却从没改变过。这些小启迪看在眼里,焦急在心中, 恨不能立刻就学会它,来减轻母亲的负担。说练就练,第二天天刚朦朦亮, 当全家人还沉睡在梦乡里的时候,小启迪已经从被窝里爬出来,光着身子开始了练习。她一只脚握住衣服的左前襟,另只脚扯着右前襟,然后猛地将衣服往后翻,这样试了无数次,不是衣服翻不过头顶,就是从背上滑了下来,不但毫无突破, 而且被衣服扑扇起的凉风冻得阵阵发抖,这才又躲进被筒,暖起身子,在母亲看来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失望与急躁的情绪,第二天,第三天……不久, 她又找到了诀窍:先用左脚拽紧衣服的前襟,然后划个半圆绕过头顶,等衣服的下摆斜搭到肩上时,才迅速地抽出右脚来钩住衣服的另一前襟,这样,衣服就披在背上,可以比较容易地穿上了,整个过程需要双脚和谐地去配合。成功当然是喜悦的,但她为此却患上了重感冒,好几天都昏昏沉沉地,处于病痛之中。
然而,有一件事令她非常伤心。记得那一次,她将父亲换下来的脏衣服好不容易地洗完,累得浑身是汗,刚准备拿到院子里晾时,却遇上了更加头疼的难题:她伸长了脚却怎也够不到高高的绳子。怎么办呢?她徘徊在院子里,一时束手无策,不久,她还是想出一个办法,小心翼翼地试着在自己的座椅下又垫上了一只板凳,谁知刚拎上第一件衣服直起身子的时候,底下的板凳由于受力不稳而摇晃起来,接着“扑通”一声,她连人带椅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等爬起来,揉揉痛处,她又顽强地尝试了几次, 最终都惨遭失败,直到如今,她仍感到深深地遗憾, 为自己不能去做一些高过头顶的事情而苦恼。
四
1994年之前,马启迪一家还蜗居在三间破旧的茅草房里,夏天四处漏雨, 冬天则冷得地窖一般。这种境况,让小启迪的母亲很悲伤,常常以泪洗面,以至哭坏了眼睛,但哀叹归哀叹,农闲里,她还是推上那辆破旧的三轮车,走街串巷地去拣些破烂,然后再赶到30公里以外的罗庄卖掉,借以来贴补家里的生活。 记得有一次,象往常一样,小启迪孤独地坐在门口,正望眼欲穿地等着母亲回来,天空开始下起雨,当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仍不见母亲的影子,她一阵心急火燎, 赶忙请人去喊在学校加班的父亲,父亲打着手电出去了,却拖回来了不省人事的母亲, 小启迪“哇”地一声撕心裂肺般哭起来。
原来,那天收购站的人多,等母亲排队卖完破烂时,天已经很晚了,她舍不得花钱住上一宿,便摸着黑朝家赶,当走到邻村时,由于人困路滑,竟眼前突然一黑, 连人带车翻进了桥下,幸亏及早地被发觉,算捡回了一条命。看着三轮车里母亲为女儿扯的花布,马启迪泣不成声,“妈,都是我拖累了你……”
母亲醒过来,抹着女儿腮上的泪花,说:“傻孩子,别说傻话了, 都是妈妈不小心……”
1994年春,马启迪的一位在市里拆迁办负责的远门叔叔回乡探亲,了解了她家贫寒的境况后,决定帮他们一把,因为当时市里正好搞旧城改造, 就此可以利用一些废料来将房子装修一下。事情不久就联系好了,马启迪的父母便立刻赶上牛车进了城,临走的时候,小启迪紧紧拉着父母的衣角,请求着说:“爸、妈,你们就让我一起去吧,我能帮着捡,我现在什么都能干了……”但最终还是被父母强留在家里。 仅修缮一下破不禁风雨的房子,在她家里来说却是那么兴奋和重要的事。当父亲为了几块整砖整瓦,冒着从断壁上摔下来的危险,将废料拉回家时,小启迪激动得直拍脚,憧憬着未来的“新”房,也跟着上上下下地忙碌起来。整个建房期间 ,她烧水、做饭,帮着收拾,忙得不可开交,当时还正值春寒料峭,小启迪的双脚撑在冰冻的地上,丝毫没有感到寒冷,等亲戚朋友都赶过来帮忙,七手八脚地将房子修整一新后, 她的脚已经冻肿得像小馒头一样,人也瘦下了一圈。
住上了新的房子,全家人自然都很开心,闲暇之余,他们围在一起,小启迪便开始为父母献上自己刚刚学会的歌曲,借此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这无疑给父母带来了极大的安慰。
苦难磨砺出真情女。马启迪,这位厄运造就的苦命儿,终于可以用她残疾的身体回报起父母,回报了社会,走出了一条自强不息的人生之路,那其间数不尽的汗和泪,浸透在她所磨坏的五、六把座椅之中。
五
十八岁,正是少女多梦的年龄,看着伙伴们小燕子似地奔向自己的理想, 马启迪的感想如何呢？
她一双清澈美丽的大眼睛里首先闪烁起希望的光芒,无比乐观地笑着说,“当然,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自己能够站起来。我知道,这其实是不可能的事,但我喜欢音乐,我可以在我的歌声中去追求更多的东西,去争取有更大的突破……”这,不足以让一些四肢健全而不思进取的人汗颜么？
她还说,“当从电视上看到张海迪姐姐的事迹,我曾经失落的心一下子被感动了,我把自己的名字改叫马启迪,就是想以她为榜样。张海迪从轮椅上成为了作家,而且还自学了多国语言,翻译了不少外国名著,当然,我和她比还相差很远……”
马启迪,这位凤凰岭上苦难的凤凰,这位沂蒙山优秀的儿女, 她双脚挑战厄运的事迹被山东卫视、临沂电视台和多家新闻媒体分别报道后, 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人们纷纷向她表示了关怀和敬意。对此,她说, “我不能辜负社会上关心和帮助我的人对我的期望,我要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如果一切都是‘天意’的话,我相信‘爱拼才会赢’！”
“一时失志不免怨叹,一时落魄不免胆寒……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漫漫人生路,马启迪,请走好,我们为你祝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