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余
网站用户
金童，通俗说，就是处男。
何存中老师的小说《金童》中的这个金童，叫胖儿，是一个五十五岁的处男。小说写的就是金童胖儿终于去掉金身的故事。
胖儿是个外观与内在反差很大的人。比如他是个55岁的光棍，却被萌萌地称为胖儿；他身高体壮有力气，却是个做事慢吞吞的跛马；他结过一次婚，却是个金童；他已经从心理上到生理上都接受了自己浪费一个男人指标、下辈子不能托生为人的命运，却让一个发廊女助他终于可以期待来生能继续托个人身……
胖儿不幸55岁还是金童，走村串巷收破烂度日，被村里的男人女人们并无恶意地取笑为金童，并不怪他本人，也不怪环境，甚至也不是诸如贫穷、诸如底层、诸如价值观、诸如农民工的问题。我觉得，真是命运使然——胖儿并不是性格决定命运，而是命运造就了他的性格。
他年轻的时候结过一次婚，而且是去一个条件还不错的人家、“嫁”给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姑娘，做上门女婿。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家姑娘有羊角风的病，稍微激动或紧张就发病，新婚之夜，姑娘口吐白沫地发病了。胖儿在姑娘家挨了三个月，终于也还是没能跟这姑娘做成夫妻，只能中止婚约回家。姑娘家想利用胖儿结婚冲喜治病的愿望没达成，胖儿家想让儿子成个亲有个家的愿望也破灭了。
这能怪谁？出发点确实全是善意的，运气好也确实能够就此人生大不同。但胖儿显然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从此之后，胖儿的这一段经历成了乡村笑谈。谈着谈着，胖儿就这么一个人老了，老成金童。
胖儿是这篇小说的主角，但比起胖儿，他周围的一群人更像是主角。
因为给他做媒而内疚的三富他娘，从小一起劳作现在成了包工头的三富，三富的媳妇桂花，白话二哥，发廊女，以及他们村一群在三富手下打工的年轻一代男人们。
这些人，全都有着各种毛病，他们一边努力地打工赚钱，一边酒色财气、烟薰火燎地活着，又脏又乱又快活。
胖儿原本不在他们的世界里，他像一个被命运去了势的人，在乡村、在老人和女人堆里转悠，收捡破烂赚点小钱，有着认命后的茫然的快乐。是三富把他带到武汉的繁华世界，替他母亲弥补遗憾，也为自己从小得胖儿照顾，想要拉胖儿一把。
武汉的繁华跟胖儿是没有关系的。
虽然一起打工的村中后生都照顾他，三富和桂花也对他比别人更多一份关心，吃的住的拿的钱，都比之前在乡下收破烂时好多了。但胖儿的精神还是一天天萎靡下来。
他每天生活在一群精力旺盛的男人堆里，劳作之余，他们打牌喝酒、讲荤段子、谈女人。可酒色财气，胖儿样样没有，样样不沾。他像是被同处一室的男人们的正常欲望与荷尔蒙给烧了根的老树，越发的显出凋零之相来。
胖儿身边的那一群人不忍心他这个样子消沉，背地里合计，能拯救他的，只有女人了。
除了胖儿外，其他男人共同演了一出戏，天衣无缝地把胖儿引到附近的发廊，发廊女既人性又专业地，破了胖儿的“金身”。
是不是觉得小说会很情色？完全没有。
事儿，就是男女之事。但何存中老师的小说，写的不是事儿，是人性。在脏乱差中弥漫着的真与善，用最柔软的方式，去抚慰一颗最粗糙易碎的心——胖儿是不成形的泥坯，大家一起把他送到窑里过了火，烧成陶。
这群人在设计让胖儿走进发廊的过程中，也有调笑、也有耍弄，但基本底线与终极目标却只有一个：胖儿得做一回人。
在他们生活的乡村，千百年来，大家根深蒂固地认为，一个人若以金童之身死去的话，来生是不可能再托人身的，因为这一生就浪费了做人的指标；人生有什么好？值得再来一次？但金童胖儿，连人生到底有什么值得再来一次或不再来一次，也不清楚。其他人知道：为了女人，也值得再投一次胎。饱暖不算是欲望，只是活命。饱暖后所思的第一个欲望，也是人最基本的欲望，便是男女。
但大家却弄错了一点。他们以为胖儿所需要的，是体验一次男欢女爱做回男人；而55岁的金童心中最在意的，是自己终于可以托人生了——这不是经一次人事，对胖儿来说，这就是重新投了一次胎，就是再托人身——发廊女打通了他的今生与来世。
所以在终于不再是金童后，胖儿没有回味那片刻的销魂，没有老房子着火，没有从此寄情发廊女，而是独自一人步行几天回到老家，去他母亲坟前，告诉母亲：生儿子终于可以托人生了。
大家以为胖儿的人生，需要形而下的救赎，却发现那对于胖儿来说，是形而上的仪式。这一群低俗的农民工，在对胖儿事后的奇怪举动哄堂大笑后，归于静默——有什么好笑的？
《金童》这篇小说不长，在大家的静默中结束。我觉得最好的，就是小说中所展现的人之为人。全文完全没有直接讲这个道理，不谈三观。小说中人物的很多对话与处事，甚至是荒唐的、无厘头的。那一群农民工并没有说什么涉及三观的话，来妆点他们的行为。对于他们来说，大家做的就是：为了让胖儿做回人，大家一起做回人事儿。
这个“人”上，并没有附加任何文明成果，也没有道德捆绑与情绪施舍，就只有人本身，就只是人之为人。
而对于胖儿来说，那是投胎为人的资格以及证明，不管来世，还是今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