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龙翔
父亲的河
月亮亏了一半
用半截芦苇制成的笛子
把一条河的水吹得此起彼伏
风过的田野,飘过一阵阵野花的馨香
一个少年,穿一件泥色的短裤
两只水桶在父亲的两臂间前后摆动
一只桶里浮着上弦月,一只浮着下弦月
父亲躬成北斗七星的腰身
在河水与禾苗之间的小径上
来来回回
河的水还在上涨
那个穿泥色短裤的少年,沿着水势
笛声飘了起来
月亮盈了另一半
河渠里的水开始荡漾
先前的半截芦苇更加悠扬
若隐若现的月浮在天上,也浮在水里
尘世的样子
一只折翼的蝶
花瓣一样单薄的身子挂在枝头
一片春天里枯黄的叶
依附在纤弱的枝条上摇晃
一只被风裹挟的雏燕
一抹亮色渐渐消失的一个傍晚
我看见天空的一角闪烁着一片明亮的星辰
看见风雨中挺拔的树
看见一张张饱满红润的面孔
看见一个个跋涉者铿锵的脚步
看见三月的人间依然开满了桃花
难忘故乡的炊烟
半生归来
故乡的炊烟还是旧时的模样
仿佛离家时
站在村口的父母长久挥动的手臂
这是归来时
迎接我最温情的家乡烟火
故乡的炊烟里
弥漫着骨肉亲情,袅娜着乡愁点点
当我再一次离开
道一声珍重,像说给年迈的父母
也像说给故乡的炊烟
我不敢确定
夕阳下升起的缕缕炊烟
是化作了天空自由的云朵
还是修炼成了天堂盛开的莲花
总觉得,那是站在村口的父母长久挥动的手臂
三月的乡村
温和暖在春风里
从麦田油绿的叶子上划过
白杨挂着狗儿,柳树吐着芽儿,二月兰开满紫色的花
小河的水映出蓝天的一朵二朵白云
淡黄色的油菜花,繁忙的蜜蜂
像极了繁忙的父亲
乡村的三月更像三月
人们的脚步春风一样轻盈
炊烟有几分湿润
像春雨打湿的杏花
更像早起的乡村几声清脆的鸟鸣
我站在三月的温和暖里
内心漾溢着盛开的花事
几只雀鸟匆匆掠过,空气里有吸吮的芳香
一树早开的梨花,缤缤纷纷
落满母亲碎花的衣襟
夜行记
在学校与家之间要经过一片坟地
那时的年龄应该在十四五岁
正是不知天高地厚,不信鬼魔的年龄
月亮是弯月,小路是野径
夜晚是阴森寂静
那时的我还不懂人生
后来想,那一个个坟头
像极了人生的一个个渡口
我在渡口之外,也在渡口之间
就这样,曾经步履匆匆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惧怕过走夜路
哪怕是一个人走很长很长的夜路
没有月的夜晚学会了靠星光辩识方向
有时候也靠风
有雨寒秋来
穿一件薄衫,临水而立
风从河道中来
岸上的树木有萧瑟之音
雨从风中至
野菊吐出秋深的味道
在这阴冷的时刻
河水不流,有落叶似水草
四季的转换无过于寒秋
浸透世间的冷暖
一条雨中小路
一个孤独如我
我们大抵从祭祀学到了敬畏
在乡下
过年祭祀是认真的,磕头也是认真的
但小孩子的头只磕给爹娘,磕给祖宗
是没有资格磕给神祇的
能给神祇磕头的自然是长辈
把备齐的上好的肉食炸货、点心糖果摆满供桌
因为长辈们深信
神在接受跪拜的同时,是要享用人间美味的
长辈们还深信,神是讲信用的
倘若哪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人平安
那一定是得到了神的庇佑
有一年的正月初一,夜里下起了大雪
我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醒来
看见母亲早已在积雪的院子里摆下了供桌
摇曳的烛光里
母亲双膝跪下,把一个五体投地的影子深深地印在雪地上
这对我幼小的心灵震动很大
在我小时侯的认知中,相信神是存在的
尽管未曾面见过神的尊容,也未曾聆听过神的教悔
这让我从小养成了敬畏之心
这份敬畏恰恰是从过年祭祀
从雪地里,母亲五体投地的虔敬中养成的
秋风辞
该落的叶子还是要落
该枯的花还是要枯
河边的那些芦苇昌蒲
也在面对一场秋风
一条河的水也在面对
泛起这一轮回中不愿退隐的波纹
那棵冬青树习惯了顺从
依然张着翅膀
这是冬季来临前最后一场秋风
这些被春被夏豢养惯了的生命
譬如花花草草,叶叶蔓蔓
它们或抱团求生,或独自零落
唯有耐寒的菊独处一隅
或选择与我同行
风犹吹
世界以另一种方式爱着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