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初第二年,我们堡子就遇到土匪暴乱。
这天晚上,堡子外突然冒出几百个凶悍的土匪,打着松明火把,把堡子围个水泄不通。为头的土匪提着驳壳枪,带领手下闯进堡子四处搜查,嘴里不停叫嚣:“先杀党,后杀团,先进分子都杀完。”
乌云笼罩着诸葛堡子。
我爹是退伍的解放军,退伍后又当民兵,三天前跟随武装部在山上剿匪时胳膊被流弹擦伤,回家休养。土匪包围我们堡子时,我爹正在屋中卷兰花烟。眼看土匪很快搜上门,我爹眼睛一红,着急抄起步枪就想往外冲。
“干啥呢?娃他爹。”我娘一把抱住我爹。
“看样子今天莫法活了,你看好娃,我出去跟他们拼!”我爹说道。
“别,咱命贵,犯不着换畜生的命!我有办法。”我娘眨眨眼睛说。
“一会儿,他们就进来搜家,你有啥法?”我爹焦急问。
“跟我来。”我娘端起一根高板凳,拉着我爹就往后院的猪圈跑。我娘手麻脚利掀开两块猪圈板,放高板凳进粪坑,对我爹说:“下去,我不喊你,你别出来。”
“行不?”我爹抬头问娘。“死马当作活马医。别废话,快下。”我娘回答
我爹钻进粪坑,坐在板凳上。我娘递给我爹一根竹竿。“猪儿来头顶拉屎尿,拿它捅捅。”我娘叮嘱一句,还原了猪圈板,伸手一按,一个纵身翻出猪圈,用瓜瓢舀了几瓢清水把手洗净,回到房间,挨着刚满三月的我悄悄躺下。
噼噼啪啪。“开门,开门。”门外很快响起重重的枪托砸门声和吼叫声。我娘不乐意起身开门,十几个恶狼样的土匪端着枪一窝蜂涌进屋。
“搜。”一脸络腮胡豹子眼的匪首眼睛一眨,一声令下,土匪们端着长枪拿着大刀,开始楼上楼下翻箱倒柜,乒乒乓乓四处搜索,粗野的动作和明晃晃的刺刀,把我吓得哇哇大哭。
我娘用小棉被把我包住,抱起来哄道:“乖乖莫哭,乖乖莫哭,吃奶,吃奶。”饱满的乳汁一下就止住我惊慌的哭声。
搜索完毕,土匪回到屋中。
“你男人呢?”匪首把一只脚掌踩在板凳上,扬着手中的驳壳枪,绿莹莹的眼珠子盯着我娘凶神恶煞般吼道。
“他没回来。”我娘不慌不忙看看土匪,镇静回答。
“胡说,莫回来谁抽的烟?”土匪头用枪管拔了拔饭桌上的兰花烟卷,斜睨着眼球问我娘。
“哦。”我娘看了匪首一眼,拢拢头发,轻松说到:“我抽的。”
“婆娘也抽兰花烟?”土匪头子狐疑起来。
“不相信?”我娘一边回答,一边把我放回床上,转身拿起桌上的一根兰花烟含在嘴中。
“给她点上。”土匪头子半信半疑,命人给我娘打火镰。
兰花烟点燃,我娘深深抽了一口,呛人刺鼻的气味让她难受,"空"空"空"不由自主咳嗽。
“臭婆娘,你会抽烟吗?”土匪头子扬了扬枪,逼问我娘。
我娘"空"空"空"又咳嗽几声,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回答道:“这两天犯哮喘,抽不得烟。”丢了烟,又把我从床上抱回怀中。
土匪们仍然没有解除怀疑,他们说,接到线报,昨天看见我爹的身影。
“砍脑壳嚼舌根的。”我娘指桑骂槐,”他才不管我们呢。娃生下来三个月了,他回来过几次?天天在外面鬼混,要不是他委托张庄的双胞胎兄弟隔三岔五带点粮食给我,我早就卷铺盖回娘家。“我娘边骂边抹泪,眼泪滴在我的脸上,我闻到一股兰花烟味,打了两个喷嚏。
“双胞胎兄弟?…..”愚蠢的土匪头子没有想到,拍拍脑袋,自言自语。
“臭婆娘,你不晓得张庄有解放军吗?”土匪突然聪明起来,恼羞成怒骂了我娘一句。
“哦,有解放军!”我娘低下头来,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后背。
这帮该死的土匪仍然不死心,仍然盘桓在屋内。
我娘心中急啊,她担心时间长了我爹在茅坑中憋坏。开始冒冷汗。过了一会儿,我娘又急中生智,想出一个妙计。悄悄把我抱紧,让我的鼻子和嘴巴紧贴在她的胸口。我突然感到呼吸困难,粉白的脸蛋逐渐变红,宛如一个红富士苹果。我娘赶紧把我松开,又用指甲悄悄往我的嫩屁股上狠狠一掐。“哇。”我张开喉咙,撕心裂肺一声喊。
“娃娃不哭,娃娃不哭,天花一出,娃娃享福。”我娘轻轻拍打着我的背脊。
“啥子?天花?死婆娘,你想拿传染病害我们?……晦气!”土匪们边骂边急急退出门。
“你们才得天花!”看着像豺狗样悻悻逃去的土匪,我娘对着他们的背影呸呸呸,淬口水。
我爹得救了,从茅坑中出来回到堂屋,听我娘讲刚才的智斗,呵呵呵笑起来,连竖三次大拇指。
三天后,这帮土匪被地区军分区调来的解放军彻底剿灭。
我长大后看了样板戏《沙家浜》,我想,我娘就是临危不乱的阿庆嫂,智斗了一次刁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