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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廖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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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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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湖边 

我老家的堡子分为上堡子、中堡子和下堡子,下堡子靠近川南胜景的邛海。

说是海,其实是湖。关于湖的来历,我听下堡子有个老人讲过一个传说。从前本地有个男孩,早年丧父,和母亲相依为命。男孩长大后成了樵夫经常上山砍柴。每次上山途中,必定在一个水井边磨刀和吃饭团。一天磨刀时不慎割破手指,滴血下井,变为蚯蚓。樵夫发现,每次吃饭时掰下一块丢下去,天长日久,蚯蚓被喂大,最后变成青龙。青龙有晚向他托梦,让他晚上打开房门,不论听见屋中有啥惊天动地,都不要起床,龙要给他报恩。晚上果然狂风大作,屋内窸窸窣窣作响,一条硕大的青龙张开鳞甲,抖落许多稻谷。反复数次,屋内终于平静如初。第二天樵夫起床,看见稻谷满仓。他家高兴,地主家却愁眉,有几块稻田的谷子不知被谁席卷。地主报官,捕快派人挨家查访,查到他家粮食异常,娘俩被锁拿到县衙审问。樵夫如实交代前因后果,县令骂樵夫满口雌黄,喝令严加拷打。晚上樵夫青龙又来托梦:本想报恩,反给恩人惹祸,懊悔不已。最后龙又说,明天再审时,恩人不要惊慌,县令如再喊用刑,公堂上会冒出三根竹笋,你和母亲扳断中间那根,抱住剩下的两根,你们就能获救。第二天再审,县令果然大喊用刑,公堂上嗖嗖嗖冒出三根手臂粗的竹笋,樵夫和母亲依计扳断中间竹笋,抱住其他两根。扳断的笋口,水桶粗,宛如龙王发怒,冲天大水瞬间漫涌,很快淹没县衙。水位越升越高,樵夫和母亲抱住的竹笋也越长越长,宛如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青龙驮着樵夫和他娘回到岸边,恩人得救,当地却变成一片汪洋。

青龙报恩,虽救了两人,却殃及万千无辜百姓,与《白蛇传》里的法海和尚捉白蛇,水淹金山的副作用如出一辙。传说,虽然动人,细思却极恐。

传说毕竟是传说,邛海的形成,实际是沧海桑田,地壳下陷,千万年前已经地质完成。传说仍然在继续,我要说的是湖边生长着的那片诱人的菱角。

这里的菱角特别,不是牛角菱,而是四角菱,指头般大酷似袖珍粽子。粽子菱虽小,角上却生着利箭,外地人望而生畏,不敢下口,本地人则有办法吃得津津有味。捏着尖角小心翼翼放在门牙中间,上下一扎,咔嚓咬掉,再如法咬下另外两只,舌尖牙齿轻轻一挤,荔枝般白肉乖乖跑出来。

说来奇怪,临近下堡子几十平方公里阔大的邛海湖面,其他地方都是水天一色,光生生一片,唯独下堡子湖边翠叶长满。这个迷题难我多年,直到后来参加工作后,才把它解开。有天我回堡子,散步至湖边,看见浑浊的河水注入湖里,入湖口泾渭分明,终于明白蹊跷原因。原来这里河汊较多,淤泥沉积,大自然才选摘这片水域播下菱角,赐予我们堡子长在湖里的水果。

听老人们说,食堂化时,这片菱角救过许多人,是不折不扣的功臣。那几年粮食吃完,草根树皮剥光,靠近湖边住的人,捞菱角和菱角藤,填补饥肠辘辘的肚皮。

夏秋交际时,菱角也饱满成熟,下堡子的妇孺期盼数月,早已按耐不住,个个脸露喜色,扛轮胎船出来放下水。欢快的人坐在船上,聚在湖面,边摘菱角边拉家常,笑声盈盈,一晃半天。家长聊得盎然,也不用管小孩,随他们呼朋引伴,下湖戏水。娃娃们大把大把捞菱角叶和菱角藤,水面厚厚堆一层,光着身子爬上去,噼噼啪啪扑打,个个宛如欢快的哪吒。

两个汽车轮胎充满气,再用两块木板绑牢连接,一艘轮胎船就制作完成,这样的轮胎船,下堡子的人家家户户都有。轮胎船制作简单,划起来却考技术,生手无法驾驭,大多数人手忙脚乱原地打转;湖边的村民,却是驾轻就熟,左划一桨,右撑一竿,来去自如,如杂技表演。

下堡子的人摘菱角的动作精准麻利又好看。一手快速提起翠叶,唰的一下翻面,眼睛跟着扫描,发现菱角,另一手往菱角泡中间一掐一甩,嫩紫色的菱角就噗噗飞进盆中。夕阳落下西山,满盆的菱角也已装满。划船回岸边,把菱角倒进筲箕,淘洗干净夹带的浮萍。吃过晚饭,用大锅煮熟,待第二天上市叫卖。

天色还未亮明,卖菱角的人已经在路上奔走。背背篼,跨竹篮,端秤盘,进城或逛周边堡子。“卖菱角耳……”又长又重的乡音,在街头巷尾,声声响起。

菱角好吃,紫红色侧耳根般粗的菱角藤味道也鲜美,是一道难得的海菜。除去杂须,掐掉底端的老根和顶部的泡叶,切成细节,加泡菜炒熟,清爽中带点涩味,最能下饭。

菱角叶翠绿带紫红,下面结着纺锤形的空心小泡,平平展展浮在水面。细细长长的紫藤梦幻般从水面插入水底,一直连到泥土里。菱角叶层层叠叠,密不透风遮盖着湖面,海风吹来,绿浪翻涌,沁人心脾。

生长菱角的水面,常有麻灰色的野鸭出没。鸭子们成群结队,集体觅食,有时嘎嘎叫唤,声音随风低沉。野鸭警觉赛过老鼠,很难逮住。它们对人总是小心翼翼,吃几口虫食就抬头四顾,稍有风吹草动,扑棱棱扇动翅膀,突然腾空,飞向远处。

再温顺的河流也有暴戾的时候,表面平静,水下暗涌。有次,我的一位玩伴在我们堡子尾的小沟里洗澡,浅浅的清水刚刚淹过屁股,他竟然也慌乱溺水,被路过的一个男人救起。溺水小孩被倒提着身子上下抖动,哇啦哇啦,鼻子嘴巴汩汩冒水。下河洗澡十分危险,道理大家都晓得,但娃娃是水里来,又在水中长,天生喜欢在水中扑腾。拦是拦不住的,戏水的冲动总是盖过父母的叮嘱。过一阵子,把爹妈的禁令当耳边风,不管不顾,又光着屁股偷偷下河。父母有父母的事,也没有闲工夫随时把娃娃看着守着拴在裤腰带上。娃娃天性好动,一旦放出去野,天王老子都管不着。家长无奈,用一个省心的办法:等娃娃归家,用指甲往其肚皮上一划。一旦白痕明显,就往屁股上打,边打还边骂: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些娃娃随身带一小块肥皂,出水后用肥皂清洗身子,指甲测试就失灵。

游泳的技巧在于闭气和放松,学会这两点,潜水和游泳就变得简单从容。农村娃游泳,大多无师自通。要说游泳无老师似乎又有点绝对,看看他们的泳姿,不言而喻,应该是向狗儿学习的。我曾看过几次狗儿落水,不管水多深多浑,都不慌不忙扬着脑袋,身子伏在水面,四脚当桨,劈波前行。上小学前,我也跟着堡子里的大男孩偷偷下了几次水,几天后也能把身子浮在水面不下沉,闭一口气在水中潜行七八米。学会游泳,也就学会了在水中自由。我们从小沟游向宽河,又从宽河游到湖泊。

湖边有几百亩茂盛的茭白(我们那里叫高笋)。茭白的叶子翠绿宽大,小孩喜欢在长茭白的湖边捕鱼捞虾。有天,一个大男孩带着我悄悄钻进去。他从根部搬断一棵高笋,剥去绿皮,露出茭白让我吃。我咬下一口,嘎嘣嘎嘣嚼起来,感觉有点淡淡的甜。吃够了高笋,我们又漂在水面,张开四肢学青蛙晒肚皮,潜入水里看小鱼。鱼儿圆鼓鼓的小眼睛,也在水里呆呆打量不速之客,看起来相当有趣。水底不仅有来回游弋的呆萌小鱼,沙中还直愣愣栽着许多蚌埠。蚌埠们大张着嘴巴守株待兔,捕食浮游生物。水底下,生物、蚌埠、小孩演绎一场黄雀捕蝉螳螂在后的把戏。手刚触碰开口,蚌埠惊慌闭合,把我的指头夹出胀麻的感觉。脚踩到底,黑乎乎的淤泥很快升腾,慢慢裹向清水,浓墨渲染,宛如中央电视台艺术栏目开头放慢镜。速战速决,我们赶紧拔蚌埠,出水面,把收获放进浮在头顶的盆中。几分钟后浑水又恢复清澈,打捞重新开始。

家长看见娃娃满满端回一盆海鲜,暴躁的手掌也变得绵软,功过相抵,责罚小孩偷偷下水的念头早就抛之脑后。好多天没有打牙祭了,呵呵一笑:蚌肉正好!

回想起来,我的童年,有时散落在河边,有时游弋在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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