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中药

小时候我认识的中药材品种不多，似乎只认得鱼腥草、金银花、车前草、马鞭草、落地金钱和豆蔻。

很奇怪，我晓得的这几位中药，除了豆蔻，其他的都清热解毒、利尿消肿。

鱼腥草，我们当地又喊侧耳根或泥鳅串，最长的超过一米，根上长满胡须。侧耳根爱往侧处长，不断分蘖，牵连不断，故名侧耳根。侧耳根名字不难理解，泥鳅串的名字却有点怪，莫非是形容鱼腥草的钻地能力如泥鳅强悍？鱼腥草不但是药，也可入菜，我们当地喜欢拿来凉拌，或者炖猪脚炖小肠，清热解毒。

金银花，喜欢攀爬围墙或篱笆，花期很长，从入夏一直开到秋末。花开时团团簇簇，或红或黄或白，成团结串，一束束地开，热闹至极。金银花褪火解毒，叶子也不错，苦苦的味道，热火上窜时，我就去那些人家的墙边掐几把叶子泡茶饮。

退火的最好中药好像还不是金银花，而是悄悄长在路边或山坡上的马鞭草。马鞭草，父亲叫它黄马鞭梢，名字的来历，可能是长的像马尾，开的又是黄花吧？父亲喜欢喝酒，胃火重，经常牙疼，痛起来报着腮帮，大汗淋漓，看得我也干着急。

有年父亲被公社抽调去修建水库。休息时，逛到山坡，发现许多黄马辫梢，挖回家洗尽晾干，用麻绳垂吊在屋檐。牙疼时，折几枝熬药水，倒在土碗里，咕咚咕咚喝下去，几碗药水喝下，牙疼就被止住。父亲说黄马鞭梢极苦，不让我尝，他的脸上却从不皱眉头，我想，也许是吃苦总比吃痛强。

父亲喊的落地金钱是毒药，也是跌打损伤的良材。

落地金钱的名字真好听，给它取名的人一定有文气。我后来看过它的叶，名字可能来自它铜钱般的型；但落地金钱草晒干后收缩成拇指般大的藤条，中间露出一圈一圈的褐色花纹，铡刀切成片，落在地上宛如一枚枚铜钱，名字从这而来，也有可能。

堡子里的人买不起膏药，就用落地金钱治疗脚痛手肿。父亲在里面靠墙床脚下藏着雪茄烟般大小的一截，用油纸包裹着。一旦有人脚崴了，拖着臃肿或紫黑的脚背来找父亲。父亲取出那截宝贝，拿一个粗糙的土碗倒点白酒，将硬如铜铁的落地金钱在碗底砂砂砂地来回摩擦，待药酒研磨浓稠成漂浮物时，用手掌舀起涂抹在病人的肿胀处，来回搓揉，待伤处发热时住手。经过几次落地金钱药酒的舒经活血，几天后，来人的伤处淤血散去，疼痛走远。

一次我陪父亲去盐源县城购花椒。我们逛街时，看见一位老乡背着背篼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在前面走。她的背篼中装满新鲜的植株，一两尺长，有根有叶还有小白花。父亲说是落地金钱。问了问，一背篼却只要十元钱，实在便宜。我想，这草药既然治疗跌打损伤如此神效，劝父亲干脆全部买回去。父亲摇摇头，说这东西毒性太大，卖给人后，万一哪家发生家庭矛盾，想不通的人吃出人命，负不起责任。父亲最后只买了几株带回家，悄悄藏着用。

车前草我们又叫发汗散。这药最贱，堡子周边的田坎上随处可见，葳蕤的叶子层层叠叠相拥抱团，深绿带紫红，匍匐在地，中间有两三根小尾巴，结满芝麻粒般大的种子，在风中摇曳，看起来生动别致。

听说车前草可以卖钱，我上初中那阵，和四妹五妹经常挎着竹篮去堡子周边的田埂上挖。挖回后洗净，或摊在门口的簸箕，或晾晒在生产队的晒场。挖了整整一月，我们才晾晒了十多斤，车前草被我们晒得太干，同样大的编织袋，过秤时我才发现，我们那袋的重量只有其他人的一半！

卖药的那天，我独自去上街，背着那袋发汗散到城里的土产公司卖。手中有了三块钱，我就春风满面，得意洋洋起来。先是去电影院看了一场精彩的武打电影，然后在新华书店买了两本精美的连环画，最后心满意足去馆子打牙祭吃混沌。当我抹抹嘴巴，准备抬腿打道回府时，才猛然想起：家里还有两个比我小几岁的妹妹，她们还在家中翘首以盼，等待卖药的哥哥回去。我开始汗颜起来。我也无奈呀，手中只剩区区五角钱，想了想，给她们买了两根黄鳝皮的甘蔗带回家，勉强应付过去。

九二年参加工作后，我到成都市的新都县学习，逛农贸市场时，发现箱包店卖的女挎包很好看，二十元买了两个，回老家后把包包送给两位妹妹，算是对十年前卖车前草的补偿。不过，时过境迁，两个挎包的补偿，无论如何也补不回我年少时的自私了。

豆蔻，代指年华，形容青春勃发十三四岁的少女。

豆蔻是药，可以消痰化气除腹胀，还是香料，炖肉时放两颗，香气馥郁，胃口大开。

印象中豆蔻喜欢阴凉，大多长在农村的房前屋后或大树下。豆蔻喜潮湿，刷锅水一盆盆往它的土上倒，也没见把它淹死。

豆蔻苍翠茂盛，十分葳蕤，每一丛箭秆至少几十株。苗叶舒张似生姜，花开时韵白，成束装幽幽长在箭杆间，夜幕降临，亮眼的很。繁华凋谢后，结出一串袖珍的玲珑绿珠子。种子成熟后，皮壳开口，似石榴籽，又如韵白的牙齿。如果说豆蔻是少女，枝枝挺拔团团保护豆蔻籽的叶秆就是她们的兄弟，是众星捧月。

母亲炖肉时，喜欢加豆蔻。我家住处没有地盘，自留地太远又怕有劳无获，没有栽种，但不远处一队亲戚祖婆婆家院坝却栽种了两丛，每次炖肉时，母亲总会去要几颗。

我后来成家后，下厨做菜，也喜欢往红烧或清炖的菜里放几粒。豆蔻下锅，香气四溢。我又闻到儿时的味道，回忆从前温馨的场景。

      我想，如果有机会搬到一楼，一定种上一团悠悠的香蔻，坐在它身旁，品茶，看书，催眠，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