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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廖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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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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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阳下游古城

从外地去老家西昌,忙碌两日,忙完正事,中午带夫人游古城。

西昌古城是省级文化名城,历史两千多年,位于西昌市区西北部,北高南低,东面和南面毗邻宽阔的东河,城墙呈弧形,宛如一把张开的扇子。

西昌古称邛都、建昌,故西昌古城,也可称建昌古城。

古城尚存南门、东门和北门。

我从未见过西门。以前听母亲说,西门破旧倒塌了半边,早就拆除了,只留下一个叫西门坡的名字,让人遥想。

游古城,必须先到大通门。

大通门也就是南门,是网红打卡地。

城门两边的墙面长着数棵高大的黄桷树,枝叶繁茂,盘根错节,十分遒劲,一眼望去,城墙的厚重和生命的勃发相互交融,好看又奇特,禁不住拍照留影。

门票很便宜,象征性收费一元钱。

这次参观,还是处于新冠病毒的疫情期间,照例先登记。

南门,古时又叫大通门,面向川南胜景邛海,最早修建于明洪武年。我们当地人习惯喊南门为城门洞。站在城门洞下,目光越过木屋连连充满烟火气的南街和北街,可远眺北门。城门洞的穹顶高十多米,青砖白灰上筑着许多燕巢。

小时我从城门洞经过,好奇又惊惧,脚步匆匆,眺望洞口锈迹斑斑的铁钉。据说解放前,附近匪患猖獗,官府剿灭后,斩下土匪头颅装在木笼中,高高挂在城门洞顶示众,十分吓人。

史料记载,当年镇守西昌的国民党24军刘文辉的侄子刘元璋、刘元琮,担心红军长征路过时顺势夺取西昌,为了保证射界,蛊惑南门外西街商铺老板,自愿烧毁铺子。被浇了汽油的木屋商铺见火立燃,火借风势,四处蔓延。商铺被毁,红军却没有来攻城,绕道继续北上。二刘烧铺的做法,不但让请愿的商铺老板们哑巴吃黄连,一夜倾家荡产,还烧毁了几千间民房、十几座寺庙和几间回族大院,害得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

现在大通门外的西街商铺,应该是后来修建的。

印象中,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前,大通门前商铺的生意都很兴隆。尤其是有家包子铺,每天购买包子的人排队数十米。老板姓黄,店名黄包子。他家的芹菜肉包,我曾经买过两回,肉馅新鲜,肥瘦恰当,可口诱人,回头客特多。但我西昌二中的有位同学,有天却给我说,他家卖的是人肉包子,我打死都不信。我想,也许是他把这家卖包子的比喻成《水浒传》中十字坡开黑店的母夜叉孙二娘吓我;也可能是同行眼红,祭出谣言黑对手。

大通门的城楼叫大通楼,上楼的平台有《大通楼碑记》。碑记说道:历经磨难,修建于明洪武年的大通门城楼被毁,残垣倾颓,杂草丛生,蛇鼠出没。有识之士提议,政府安排文管所组织人力物力,于1998年开始整修,民众颔首称道,各界关心,出谋划策,操持者呕心沥血,工匠日夜施工,文人雅士挥毫泼墨。2000年修复竣工后的大通门城楼,雕梁画栋,重檐斗角。昼显巍峨,夜露辉煌,站在楼上,可观泸山秀色之景,可揽邛海潋滟风光。碑记的最后一句“大通楼雄姿再展,盛世重光,邛笮一大幸事也!”尤让我动容,我想,撰写此碑文的一定是位熟知当地历史的学者。“邛笮”是古时邛都和大笮的简称,邛指西昌一带,笮指攀枝花盐边一带,西汉时,由司马相如来设置郡、县。1950年西昌和平解放后,西昌成立专区,盐边归属西昌专区管辖,1965年成立渡口市时,盐边才划归渡口。而今,西昌打造邛都文化,盐边宣传大笮文化,两地不谋而合,均沾西汉大儒司马相如的光。我出生于“邛”,工作安家于“笮”,在大通楼上看见“邛笮”,怎不令人感慨良多?

城楼刚修好几年,好像是2002年,春节时,我和家人来参观过,只是那时还没有建瓮城和往东门的城墙。

那次上楼,看见展览馆里有许多文物,其中有棵铜造的摇钱树。好像介绍说出土于经久乡,树高八九十公分,红斑绿锈,树枝上挂满铜钱。精美的铜钱树,若干年前,不知是谁的玩物?

馆内还展出字画,尤其有几幅特别珍贵,系何绍基的楷书和隶书的精品。何绍基是清朝的书法中流砥柱,曾任四川学政,相当于现在的教育厅长。西昌隶属四川,既为辖区内教育、科考的主官,又是著名书法家和诗人莅临,挥毫泼墨,势在必然。

这次重游古城,却稍显遗憾,没有再见文物摇钱树和何绍基的书法,不知道搬去了何处?现在展览馆内墙壁上挂着的是许多镜框,是介绍从前西昌古城和北大门礼州古城的街景图片,以及大通门前的石码子、河对岸的鱼市街和东河大桥的旧照。墙壁的高处有射灯,拍照反光,效果不佳,拍了两张也就作罢。

大通门的瓮城前,是一片开阔地,没有拆除前,叫石码子。

石码子,故名思意石头堆码成的集市。从前的石码子,人称小香港。西昌虽然身处大山腹地,但并不闭塞,那时石码子上做各种生意,卖百货,搞修补,卖二手自行车,卖走私手表,卖西昌卷烟厂供职工消费的内部香烟,出租小说和看小人书,弹棉花……。石码子上终年人声鼎沸,鱼龙混杂。靠近河边的吊角楼,开着两家喝盖碗茶的茶馆,生意火爆,从早开到晚。茶客有衣着光鲜的城里闲人,也有风尘仆仆的农村人。城里人看报后吹国际新闻,农村人摆乡间异事,龙门阵聊半天,盖碗茶喝半日,遇上投缘的,相互给茶钱,花费不多,其乐融融。石码子的坡下有间车床房,地上落满麻花样的钢丝,进城路过的小孩,喜欢拥挤在门口争相观瞻。遇上干活的师傅心情愉悦,就可以进去捡一根。

石码子顺河而上两百米是东河大桥。现在的东河大桥是几年前拆除后新建的。东河是季节性河流,干季干枯见底,雨季汹涌澎湃,浑浊的河水裹挟着千斤大石不断翻滚,轰隆隆响彻数百米。上世纪八几年前的一个雨季天,十多米高的三孔大桥的河对岸桥墩突然垮塌,有人说是龙王路过,庞大的身躯无法钻过桥孔,故而弄断桥墩。

小时我喜欢看小人书。有次冬天,早早出门去新华书店买。太阳刚出时,我从桥上过,看见桥墩边的院坝里有个壮汉,上身赤裸,哈着热气,在院坝内操练关公大刀。明晃晃的刀片舞动,风雨不透,宛如风车,吸引了好多路人,站在桥上啧啧称奇。

从前东河大桥上游数百米的河坝中央,茅草长满,很少有人敢走,是刑场。公审大会后,死刑犯被押到那里,由武警执行枪决。据说有次一位年轻的武警战士手抖,子弹没有打中要害,死刑犯转过脑袋,死死盯着小战士的眼,吓得他后退几步,直冒冷汗。队长赶紧上前,补了一枪,终于噗通倒地。从此,枪毙死刑犯,不再那里执行。

站在宽阔的大通楼的台面上,不由自主想起一句戏文:“我站在城楼观风景,耳听得城下乱纷纷。”

从大通楼上往东,是一马平川的城墙。墙高几丈,墙宽几丈,青砖白灰,青石铺地,城墙密布城垛,有两处炮台,巍巍然安放着仿古大炮。

暖阳下,我和妻子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妻童心大发,放飞心情,多次跳起,让我给她拍飞翔的姿势。

完成了拍照工作,我的目光开始移向墙内。

靠近城墙的涌泉街民房拆除后亮出空地和马路,有两道宽阔的台阶上城墙。我想,古时敌人来袭时,城内增援的士兵和战马,应该就是顺着这样的石阶,马嘶人喊,蜂拥上墙,打枪放箭,守卫城池。我还想,如果城墙上提供拍照用的甲胄和刀枪,生意一定红火。

站在高大的城墙上,我最想搜寻的是涌泉街中部的一个铁皮门大院。人事已非,院子还在,是以前的土产公司。记得小时,我到土产公司卖车前草。一大袋干透的草药,三姊妹两个月的劳动和汗水,仅换来区区三元钱,还被我独自花掉,禁不住汗颜感慨。又想起,八十年代末,土产公司后院里,还住过我二中的一位姓刘的同学。他请我到他家吃过几回香喷喷的回锅肉,给我打牙祭,又忍不住心生温暖。

墙外的建筑也已撤除殆尽,建起了花台和草坪,只保留通往东门的宽阔马路。记得桥头是西昌图书馆。我在西昌二中读书时办过一个借书证,一共在图书馆借过两本书,一本叫《图哈切夫斯基》,是记录苏联红军元帅图哈切夫斯基的传记;一本是《幕府时代》,是描写日本德川幕府的书籍。也许是为了开阔眼界,这两本记录外国人和外国历史的书籍,我都很喜欢,花了两个月,一字不落读完。从前的土石马路,现在硬化成了水泥路,有公交车不时开过。而从前的这段马路,我读高中时,是我练习跑步的场所。父亲是上门女婿,老家就在河对面的河东街。父亲在河东街认了个干儿子。我刚读高中时,学校没有宿舍,我家离二中远,回家不便,父亲安排我到河对面的干哥哥家住。每天上学时,我就背着书包,叮叮咚咚跑过东街,跑过东河大桥,跑过城墙边的土石路。咬着牙一跑,我就跑出了成绩,夺下年级中长跑的冠军。

正当夫人在城墙上感慨,念出一句“望长城内外……”时,有四个弱冠青年从我们身边蹦蹦跳跳,打玩而过。他们的手臂刺着花纹。对于刺青,我最早的了解,来自《水浒传》,比如九纹龙史进、花和尚鲁智深、浪子燕青,这三位好汉的身上,就纹满花纹。“好汉”爱惹事生非,我让夫人离他们远点。又高又长的城墙上,游人寥寥,也没有一个警察。我的意思:万一拍照,不小心拍下他们,讹我们侵犯肖像权,百口莫辩。

终于走到东门,也就是安定门。看见有对青年穿着红色的马褂、旗袍,惬意地坐在城楼的台阶上拍古装结婚照,照像的指挥着“董永”和“七仙女”,让俩嘴里叼着香烟,调整表情和坐姿,要他(她)们相互凝视。想起几天前去成都宽窄巷子,看见两个拌铜人摆姿势让人拍照挣钱的酷酷家伙,这帮人的拍照,会不会从那里舶来?

安定门更加靠近河边,路人和车辆稀少,显得安静。城门、城墙刚整修完毕,城楼也是新建,城墙面同样长着一棵枝叶繁茂的黄桷树,安定门外也建了瓮城。瓮城的最前出部分,以前是铁工厂,炼铁的炉子就在城门洞前,冬天路过时,空气里散发着热烘烘的气息。

安定门的城墙再往北边走,就是往建校于1894年的西昌二中方向。城墙还在往北继续修建,有拦索拦着,游客止步。可以看见,远处还残存着古城墙的遗迹。

进门看见一个小广场,有西昌古城的介绍和导游图。介绍说西昌古城有九街十八巷,跟父亲说得一模一样。导游图上标着东林寺和后营巷,距离我的母校二中不远。东林寺就在安定门内靠近城墙边的后营巷内,巷口墙壁上长满葳蕤的爬壁藤,远远望去,巷子深处有个塑像,夫人说像观音。又想起后营巷内住着我的魏同学,他的硬笔书法不错,学的是庞中华的字。后营巷内,我曾经协助学校的保卫(从前叫二排)有晚捉过一位偷盗教室吊灯的贼,把他扭送到派出所,翌日早上押其到学校,站在操场前示众。从前我上二中读书时,有时也顺着石阶赶近路,看见路边有道虚掩的红漆大门,里面有个院子,不知道名字,看了广场导游图,方知,原来那门内竟然就是父亲给我讲过多次的东林寺。

进城门是府街,靠北的路边是古老的西昌印刷厂。大门口各有两棵高大的黄桷树,树脚如两个巨大的草凳,惹人眼球,禁不住隔着马路拍照。印刷厂路边屹立着的那栋青砖小瓦楼房也惹我注意,三十年过去,印象中,这楼房仍然没有变样。正当我感慨时,一位精神矍铄、坐在路边低矮的老木屋门口的一位大爷向我介绍:这是府街印刷厂的染房,上世纪四几年就建成,楼上用木板镶嵌,异常牢固。我跟他闲聊起来。我说我们盐边有位李姓老者,地主家庭出身,参加过国民党的青年军,后来起义,经历复杂,坎坷一生,现在九十多岁,还出版了几十万字的自传。说他曾经就在这印刷厂当过美工,后来四清运动时遭冤假错案被诬陷,发配到盐边劳改。大爷纠正我的说法:那时不叫劳改,叫下放。下放比劳改好听。大爷说认识那位老人,年长他几岁,是德昌的。

站在大水沟路口,拍了一张照。三十年过去,母校二中虽近在咫尺,但我却没有勇气跨进去。人事已非,我想,我现在贸然闯入,多半会丛生喟叹,说不定会坏了今天陪夫人游览古城的兴致,不如留待疫情结束,同学会时,和久未谋面的同学一起,感受母校的变迁,拜会昔日的恩师,互道人生五味杂陈。

再往前,来到四排楼(以前叫钟鼓楼),也就是西昌古城的十字街口,往前(向西)是仓街,也就是以前收购粮食的地方;往左(向南)是南街,连接南门,也就是之前赘述的大通门;往右(向北)是北街,通北门(也叫建平门)。

远远眺望,建平门似乎没有大的维修,脚底也痛了,往建平门又是上坡,也就没有再继续游览。

顺着南街看下来,商铺鳞次栉比,木屋古香古色。一辆绿色的公交车缓缓自城门洞开上来,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太阳已经越过头顶,街道半阴半阳,正是拍照的好时光!

2020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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