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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廖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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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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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竹的日子

慈竹易栽,又是编竹器的原料,我们堡子只要有空地的人家,都喜欢在门前屋后栽上一两丛。竹子茂盛,一年四季郁郁葱葱,竹叶婆娑,一眼望去,掩映住堡子。

堡子里又飘起竹筒饭的清香了,不知是哪家馋嘴的小孩?

竹筒饭的制作很简单。锯一截两端带痂节的新鲜竹筒,一端敲开小洞,倒入米灌入水,加点豌豆或青胡豆,再有点腊肉香肠,味道更鲜。装好米和菜的竹筒用菜叶堵住洞口,斜放进火堆烘烤。竹筒滋滋响起,热气四溢,待表面炭化时,一刀劈开,清香扑鼻。

枝繁叶茂的竹丛中经常叽叽喳喳,活跃着成群结队的麻雀。一场夜雨,昏睡的麻雀变成落汤鸡,逮麻雀的人只需双手抱住竹身剧烈摇晃,湿漉漉的麻雀便会从竹枝上噗噗噗落下来,捡回家油炸,村民的盘中又多出一道美味(不过,麻雀以前是四害,现在却是保护动物,不能捕杀)。

有竹自然有篾匠,箩筐、竹筛、竹篮、蒸笼、刷把、撮箕、筲箕、鸡笼等等这些用具,都是篾匠们经常编的竹器。有的篾匠心灵手巧,划的竹条宽窄均匀,编的竹器弧线优美。干活时竹条在指尖轻盈跳动,像拨胡琴。他们编制的竹器,几乎是工艺品,摆到城里的篾货街抢手得很,价钱也比那些粗制滥造的高一截。手艺好的篾匠,到处都有人请,有时还要排队。大人划篾条锁箩口,小孩拉丝起箩底编筐筐,篾匠家没有人吃闲饭。耄耋老人也不袖手旁观,卷袖子,烧篝火,帮烤竹墙板。

我最喜欢看篾匠做蒸笼。师傅们先用篾刀将新鲜的大楠竹拉开寸许宽豁口,顺着开口挖空竹节,在竹子内外表面刻上网状花纹,放到火上烘烤。烤上一会儿,楠竹冒气,辟啪做响。师傅戴上劳保手套,迅疾抓起吐气冒烟的开口楠竹搭上板凳,伸出灵巧的脚掌咣咣蹬碾几下,热腾腾碗口粗的楠竹瞬间变成一块宽大的竹板。最后用锯子锯下长度适宜的竹板,围拢,钉销,嵌上筛条,新鲜的蒸笼宣告完成。

高二假期我向堡子里的篾匠们学习手艺,挣学费。年过半百的父亲和我去庄家堡子买慈竹,学编箩筐。五公里的田埂路,我扛着十多根,父亲扛着一大捆。上百斤的慈竹压在父亲肩头,我跟在他身后,听见他沉重的呼吸,看见他后背湿漉漉的汗水,心里不是滋味。路上,父亲仅仅只歇气一回,把竹子从左肩换到右肩,走上一段又从右肩换回左肩,脚步不停,呼吸沉沉。父亲在教我如何克难坚韧。有天父亲取青篾时用力过猛,篾刀割破食指,鲜血如注,缝了几针。而我,却继续留在晒场继续划篾条,没心没肺没有去医院陪父亲。

假期已近尾声,我们也挣够我一年的学费。有一挑箩筐,我无意把箩口放得过大,以为是失败的作品,不料被父亲卖出最高价格。父亲告诉我:买箩筐的人说,他逛遍整条街,其他的箩筐太小,不适合他挑!

事实证明,成功与失败,有些时候并非自己说了算!

我后来还明白一个道理:只有倒霉的人,没有倒霉的货。

竹子不仅做竹器,我们堡子的小孩还喜欢拿来做弹枪、吹枪和射枪。

弹枪、射枪打麻雀,吹枪打游戏。

取一段老辣的竹筒,锯掉痂结,上边开几公分长的槽口,后端钻一孔,槽口下钻一孔,再用一节弹性十足的篾条弯弓,前后插进孔中,一把弹枪就做成。槽口的前端放小石子,瞄准竹林上昏昏欲睡的呆麻雀,扣动‘扳机’,弯弓篾条突然弹起,石子疾飞。弹枪打麻雀,我很少看见麻雀被打中,也许是我们还不懂抛物线的原理,每次瞄得准准,石头飞去,要么提前坠落,要么飞过麻雀的头顶。弹枪的使用极度危险,打着其他小孩的眼睛,就是闯大祸。我做了一把,没玩两天,被父亲发现,强行收缴。

吹枪对射没有危险,又适合多人打仗,大人不阻拦,成了我们堡子男孩的最佳游戏。慈竹的旁枝又细又长,是最好的吹枪制作材料。用筷子长短的嫩竹筒锯掉两端节子,就是一把吹枪。那时的男孩,每人至少有两三把,长‘枪’远射,短‘枪’近吹,武装到位,相当充分。吹枪的子弹有棕树花、冬青树籽和野碗豆。棕树在我们堡子罕见,我家屋后蔡家院子里却长着一棵,开花时高处白呼呼黄灿灿几大柄,十分养眼睛。据说用棕花炖肉,味道鲜美,但我从没有吃过。棕树花颗粒微小又轻飘,当子弹吹不远也打不痛,火力较弱,很少有小孩使用,用它的小孩,目的多半是炫耀。抓一把鱼籽样的棕花含在嘴里,吹出去漫天飞雪,好看的很。紫黑色的冬青树籽也难找,为数不多的几棵却长在主人家的院中或河坎上,小孩爬树采摘如被大人发现,势必被痛骂,故小孩也鲜有这种酷酷的子弹。

最多最好找的吹枪子弹是野豌豆。我们当地把野豌豆叫苕豆子,这东西命贱,田间地头及田埂随处可见,半个小时,就可以摘一裤包。野豌豆略小于绿豆,圆溜溜的,正适合在吹枪内加速滚动,射得又远又准,打在脸上比较疼痛。娃娃们都是下午放学后准备子弹,晚饭后开战。打仗的地点固定在下堡子竹园的巷道。一队的娃娃多,我们队和三队的娃娃少,我们队和三队结盟,组队打一队。

三队的李老三善战骁勇,总是当我方的先锋。他似乎不怕疼痛,宛如《三国演义》常山赵子龙,在曹营来回杀进杀出。李老三一人抵三,每次只要他在场,我们就心头不慌。有次他抓一大把子弹含在口中,顶着衣服几步冲到一队的“三笑”面前,逮住死死不放,狠狠吹打他的脸和脖颈,疼得他哇哇大叫,鼻涕眼泪往外冒。李老三是出了名的悍勇,全然不顾“敌方”也有几条吹枪,也在向他裸露的皮肤猛射。为了加大吹枪的攻击力度,李老三专摘成熟饱满的野豌豆,摘回家剥壳后加盐浸泡,打在皮肤上疼痛麻痒。对方畏战李老三,有时指名道姓,禁止他参加。

大男孩不玩吹枪,玩射枪射麻雀。射枪用标直的整根竹子制作。烧红的铁丝烫穿痂结,竹筒的后面安上硬弓,细长的金竹棍按上箭头当弓箭,箭杆尾部钻孔栓细绳。金竹弓箭穿过竹筒,扣在弓上。举着利器,夜晚悄悄抵近麻雀的肚皮,扣动机关,十拿九稳。长箭射出,迅速拉动箭杆上的拉绳,哐叱一声返回原位。射枪效率高,有人一个时辰杀一盆,让人眼红。

这片竹林,伴随着堡子的拆迁而被砍伐,连竹根都没有保留,留给我的,只是挥之不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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