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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廖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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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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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子口.堡子尾


我老家的堡子以前为了防匪,寨门建成碉楼,上中两层住人,底层为门。

堡子有了碉楼、高墙和武装,土匪进不来,只能照着寨门噼噼啪啪乱放枪,然后悻悻而退,在寨门和寨墙上留下洞洞眼眼做纪念。娃娃们爱用稻草捅洞底,把耳朵贴在动口听动静,一旦洞中传出嗡嗡声,就面露喜色,里面藏着土蜂呢。有些土蜂狡猾,草杆捅进洞中,忍着疼痛,不发出丝毫声响,希望逃过一劫。土蜂再狡猾终归比不过人,有经验的娃娃反复探测。土蜂在草杆的撩拨下最终按耐不住,倒退着身子不情愿爬出来,露出黄褐色的翅膀和纺锤型的肚皮,噗的一声掉进洞口边的玻璃瓶。泥墙洞中不仅掏出土蜂,偶尔还能挖出破损的子弹头,那是多年前土匪骚扰的证据。小孩用红毛线绑着,沉甸甸挂在脖颈,俨然立功受奖的士兵,也如骑马夸官的状元,在村中走来走去,得意之极。

春来时,寨门外的篱笆墙上爬满牵牛花,花儿或紫或红或雪白,不肆张扬幽幽地开着。我们把牵牛花又叫喇叭花或打破碗花,这花奇怪,牵连倒是真的,但却没有牛,未必牵的是蜗牛?打破碗的说法也不知从何而来,喇叭的形状倒是逼真至极。男孩一般不摘花,我却非常喜欢这长在细细藤蔓上的小喇叭。花开时,看见女孩摘来染指甲,我也去摘一朵,含在口中吹。喇叭花只是形状酷似喇叭,哪能吹得响?鼓足腮帮一使劲,喇叭花噗嗤一声,飞出老远。

开春时村口的梨园开花,星星点点,繁花烁烁,惊艳动人。和风吹拂,开谢的梨花落进小溪飘至村口,爱美的姑娘看见,捞回家烧水洗脸,美白养颜。

村妇们喜欢村口清澈的溪水,经常邀约贴心的姐妹一起洗衣物。边用棒槌棒棒棒捶打水边青石板上的厚棉衣,边有滋有味地拉家常。这时有些男人路过,习惯嬉皮笑脸跟她们调侃一番。泼辣辣的妇女发出爽朗的笑声;羞涩的村姑脸变绯红。花花绿绿、大红大紫的被面和衣服,洗好后晾晒在机耕路边的杨树的麻绳上,任和风暖阳吹着晒着,也如此时,主人的心情样馨香舒服。

寨门外有块空坝,坝子上有口一米多宽的水井,也不知是何年建的。晨昏时,井边络绎不绝,洗衣、冲澡、排队挑水,男男女女,人来人往。老井打水没有辘轳,全靠自己用麻绳和小桶。打水是技术活,手笨的需丢几次;而行家把桶浪到井壁,迅疾一扯,小桶扑哧一声翻入水中,瞬间灌满,左右手交叉三两下提出井口,哗啦一声倒进铁皮挑水桶,在附近田埂上摘两片南瓜叶丢在桶面,悠悠哉挑着往家走。夏秋暮色,劳作归来的男人浑身溅泥,光穿个短裤,站在井边,把一桶桶清亮的井水,劈头盖脸浇向古铜色的身体。堡子里后来使用自来水,水井从此废弃,孤独如空巢老人,井口变成堆草的场地。高高的草堆下面,外人很难想象,还覆压着一口繁华落幕、幽深的水井。

井边打着光滑平整的三合土,娃娃们爱在这里玩泥巴。附近泥沼田中的泥土乌黑光亮,捏着绵软舒服,感觉像捏面团。抓一块黏土在三合土上不断搓揉,揉至发亮绵稠,抠成窝头状,猛然灌向地面,泥窝“碰”的一声爆响,炸出一朵泥花,参加游戏的另外一个小孩挖自己的泥巴填补窟窿。这个赌泥巴的游戏,貌似女娲补天。

村口的荸荠杆长得密密麻麻,又直又尖宛如利箭,手指一捏,发出啵啵地响。荸荠成熟后割下的荸荠杆既不熬火,又不能喂牲 口,堆在田间,待干燥烧灰肥田。星光月影下,我们喜欢在田里厚厚铺一层,钻进去睡半宿。大多数荸荠就像听话的孩子,规规矩矩地长在差不多深的地方。一锄头下去,翻开泥土,圆溜溜又长蒂的荸荠们扑面而来,排成队伍镶嵌泥间,十分养眼。偶尔有一两个调皮躲在深处,用小锄头抠出。

马家这年在收割了稻子的田里砌土砖。为了方便晾晒,土砖被团团码起来,像一个个镂空的碉堡。这些碉堡自然又成儿童乐园。我们玩抓特务,爬进爬出。有时用力过猛或失去重心,轰的一声,好端端的碉堡突然扳倒。土砖断裂,惨不忍睹,马大叔看见伤心,怒目臭骂。我是切土砖师傅的儿子。他瞪我两眼,没有骂我。

农历六月二十四这天,是我们附近住的彝族喊的火把节。关于打火把的盛况,明朝被贬到云南戍边的杨升俺状元路过此地时,有过精彩的描绘。那天,杨状元住在泸山,晚上居高临下大饱眼福,然后兴致挥毫,写下脍炙人口的老夫今夜宿泸山,惊破天门夜未关。谁把太空敲粉碎,满天星斗落人间的优美诗篇。

农历六月二十四火把节这天,我们堡子里的娃娃也要打火把。我们打着长长的陈艾火把,到堡子口或堡子尾的稻田埂上烧虫。火把干燥一点就燃,潮湿的需要插块松明,然后在大路跑上一段。遇上火把将熄,挥动几下,头上又见火红。田埂上火光摇曳,黑夜里人影绰绰,飞虫扑火,散发着药香和烧焦的气味。害虫不能烧尽,点火把只是一种仪式,背后隐藏着农人对粮食丰收的期许。

麻雀会算日子,粮食快成熟时不请自来,成群结队。生产队安排专人驱赶,田间和田埂插上稻草人。草人穿褴褛衣服,戴破烂草帽,胳膊绑长条红布,在风中发出呼啦啦响。赶鸟人时不时还要走到田埂,用铜锣和竹竿吓唬。恫吓伎俩开始管用,麻雀吓得远远飞走。过一阵,又熟视无睹。生产队买来两枝火药枪,惊天动地的枪声才把麻雀赶走。火药枪不是我们生产队独有,我们队放枪,其他队也放,放来放去,麻雀赶过去又赶过来,最终只是浪费火药和铁砂。无奈开始用干粉农药。打药人戴着口罩和草帽,喷药机摇动,发出巨大的嗡嗡声,像飞机在头顶轰鸣。干粉农药使用一年,国家就禁用,麻雀也随之销声匿迹。有人说麻雀跑到资本主义国家,偷吃资本主义的粮食去了。麻雀是否飞去了资本主义国家,我们无法考证。印象起码在十多年后,才又看见麻雀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林间地头。

堡子尾有个竹园,队上平时上锁。

园中有几棵梨树,是土黄色的麻点馍馍梨和翠翠的鸭梨。有天队上砍竹子开启大门,我进去看过一回,梨树上沉甸甸的挂果,但到了秋天收获的时候,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大门和院墙关不住偷嘴的小孩。西边僻静,三米高的围墙,附近住的几个娃娃踩着同伙的肩膀来去自如。

有天我和有个玩伴跟随大人进去砍竹子,发现潮湿的地上长着几朵网状灰白色的菌子,宛如蛇蜕。我怕蛇,心里忐忑,不敢触碰。若干年后方明白,当时错过的是人间美味羊肚菌。

园子的深处有一小块地,长了几丛魔芋和焦芋,不知野生的还是谁家偷种的。芋头们的叶子都很宽大舒张,绿茵茵葳蕤的模样,让人感到勃勃生机。美中不足的是,魔芋杆上有黑白相间的花斑,宛如花麻蛇,十分吓人;蕉芋的杆却是嫩红色,像美人蕉,好看多了。

以往我吃过的芋头都有麻嘴的感觉,玩伴却说蕉芋是甜的,我不信。他家住在墙外,一阵风似跑去拿来小锄头,挖了几个疙瘩样的芋头送我。果然,其貌不扬的蕉芋煮熟后的味道非同一般,像荸荠和山药混合,又甜又沙又糯,滋味可口不可名状。

堡子尾的稻谷扬花时,散发着清香。夜晚,稻田和机耕路上飘着点点星光。起先稀疏,只有寥寥几个,很快越来越多,忽高忽低,飞来飞去,让人眼花缭乱,宛如熠熠光辉的绿灯笼,那是一只只诱人的萤火虫。它们起舞弄影,自由翩跹,飘飘渺渺,给夜幕制造出一幅朦胧幻境。我呆呆地看着,完全陶醉,仿佛进入童话世界。

看够了眼前的忽明忽闪,我想抓一只细看,以为随便一抓,就会在稠密处捕获一只。摊开手来,哪里有萤火虫的影子?这些诱人的闪光绿色精灵,在我手掌还没有合拢的时候,早就机警躲过风声,掠过我的头顶了。

注:首发《参花》2020年2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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