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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廖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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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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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的清明

开春后,堡子周边的田埂就会冒出一种绿中带白的毛茸茸野菜。野菜巴地生长,顶端开出数朵小黄花,散发着微微清香。清明前,母亲每年都会带着我和姐妹们去掐黄花,切碎揉进汤圆面烙馍馍。黄花馍馍清香爽口,一吃就是几个。馍馍烙好,扫墓时带一些上山,祭祀祖先。

我们堡子把清明前的扫墓叫上坟。上坟的日子一般不选清明节这天,而是要提前,春分后开始,至清明节结束。提前的说法,是不甘人后,怕祖先着急。祭祀要虔诚,拖拖沓沓的,让地下的祖先久等,不成体统。虽然春分后半月内皆可上坟,但大多数人还是尽量把上坟的日子选在星期天。原因也简单,学生平时上学没时间。祭祀祖先,上坟的仪式,是前人做给后人看,耳濡目染,代代相传,上坟缺了娃娃,意义就显得不大。

上坟的头天要准备坟标,这是上坟最重要的标记,万万不能省略。花花绿绿,给地下的先人报信和请客的坟标是用彩纸条和竹签制作的。彩纸从城里买来,来回折叠,两边剪断成纸花,缠在竹签上,好看的很。每年我家都会自制几十只。制坟标时,我们也爱用彩纸做风车。上坟的路上,小手举着自制风车,呼呼呼地转,愉快极了。

我们堡子的祖坟在几公里外的山坡。上坟途中,要经过一个花果山。花果山是座小山包,状如馒头,四周陡峭,桃树、梨树长满。还没有上学前,大人说起花果山,我就遐想到孙悟空,我也想吃桃!那座山不大,也就十多亩,是公社附近生产队的果园。清明前,桃花红,梨花白,春风吹来,梨花带雨,桃花飞谢,落在路过的行人头顶,有种奇妙的意境。

花果山附近有个堡子,叫黑泥井。黑泥井既是堡子名称,也是一口井。井口附近的泥黑,井水却很甜。井浅,只有一米多深,水底下有两个泉眼,井水常年不断,旺旺的满。井水清凉甘咧,汩汩日夜外流,每年上坟路过时,我们爱在井边小憩,俯下身子抄水畅快喝上几口;归来时,又在井边乘凉休息如牛饮水,离去时打一桶回家泡茶。黑泥井水泡出的茶格外香,父亲总是赞不绝口。

父亲担着装满祭祀盘盏的箩筐,母亲背着纸钱香蜡,我们几仔妹拿着五颜六色的坟标,穿行在周边胡豆开花的田埂。两边的麦苗葳蕤生长,黄灿灿的油菜金光耀眼,蝴蝶和蜜蜂在头顶嗡嗡盘旋,场景极富诗意,宛如进入了油画世界!

黑泥井往山边走,还要经过一个长长的村庄,一条小沟从村中蜿蜒穿过。有次沿着沟边,走到一个石桥,母亲指了指远处的几间房屋,说我的姨婆从前就住在后面。姨婆早就故去,没有其他后人,清明节来临,我们除了给奶奶上坟,同样也要向她拜祭。十分奇怪,每次路过这里,父亲却从不带我们去看姨婆的故居,也不解释原因,挑着箩筐在前面疾步而行,有种逃离的意味。我跟母亲落在后面,母亲说姨婆的房屋已经倒塌。我往房屋的方向眺望,想了想:残垣断壁的确也没有意思,也就不再央求去看。后来稍大点,陆续听父亲说过一些关于姨婆的事情,终于理解了不带我去看姨婆老屋的原因。父亲未成年就成了孤儿,姨婆是他当时在世的唯一亲人,父亲不带我们去看姨婆的故居,是不愿睹物思亲,平添伤感。

爬上两个陡坡,找到坟头,全家动手除杂草,拔荆棘,母亲端菜出来献祭,父亲给坟头填土,我们几仔妹四处找坟头插坟标,帮睡在地下的祖先邀客请友。香蜡点上,菜肴摆满,坟山上显得庄重肃穆,虔诚十足。

阳春三月,天气已经炎热,坟山没有树木可以遮阴,附近虽有条偃沟,但附近住着山民,牛羊散放,随意拉尿拉屎,偃沟的水是不能喝的。黑泥井离坟山还是有点距离,上山也不可能多带水,过不了一个时辰,烈日当顶,口渴难耐。故每年扫墓献祭到中途,我和父亲就要四处找水。我们拿着白塑料桶,挎着军用水壶,沿着偃沟往上游走一两里,在一块大岩壁下发现一个泉眼,口大如拳,冒出的水有点甜。我咕隆咕隆喝了几口,再灌满水壶和塑料桶,然后用泉水洗头洗脸。有次觉得不过瘾,干脆纵身跳进水潭洗澡,衣服也没有脱。

那片坟山向阳,无乔木遮阴,又有牛羊自然施肥,黄泡肆意生长,团团簇簇,这里一团,那里一丛,黄灿灿的长满山坡。酸酸甜甜可口的黄泡,附近村庄的小孩却没有去摘,也许是山上的孩子,对野果司空见惯根本不稀罕。这些成团结串美味的野果,上坟的这天,却喂饱了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小孩肚皮。小孩四处摘果,各家的大人们也不闲着。他她们席地而坐。男人相互品尝对方的兰花烟,摆龙门阵,谈论收成,眺望邛海;女人则拉家常,说一些远远近近的话题,山坡上热闹得很。

每年上坟,母亲总是不厌其烦,要做八样好菜祭祀祖先。父亲也不余遗力,挑着碗筷,把下午饭安排在山脚下靠河边的桑树下。父亲说祖先在山坡上看着后人在阴凉下吃喝,衣食无忧,心里自然也乐。父亲是无神论者,却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有点不以为然。转头又想,这是美好的祈愿,也就不再反驳。我们端出凉粉凉面和馍馍,吃祭祀后的油炸鱼肉和炒蒜薹闷豌豆,父亲喝起粮食酒。可口的佳肴先祭祀祖先,然后吃下后人的肚皮,是件意味深长的事情。山下水沟边的那两棵桑树,长得高大茂盛,遮盖了沟面,树上的桑果或红或紫,或酸或甜,累累长满。吃过美味菜肴、馍馍大饼、黄泡桑果,再望一眼山坡上的坟茔,上坟的程序也就算完成。

我喜欢小时候的上坟,是件让人十分惬意的事情。没有伤悲,只是仪式的传承。既拜祭了祖宗,又不负春光远足踏青,路上还有看不够的风景摘不完的野果,一举三得,诱人得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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