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l廖建华的头像

l廖建华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3/17
分享

割不断的世交情,忘不了的儿时忆

数年前干哥家几仔妹拆迁,不知搬去了何处,失去了联系。

今年大年十二,我老家的五妹兴奋打来电话,说她在胜利大桥头遇到了干哥家的幺妹兰兰。兰兰也很激动,责怪五妹,这么多年为啥不跟她们联系?她说干哥哥也一直在找我们。兰兰虽然戴着口罩,但我妹竟然能一眼认出,看来是天意。

我爹和干哥的父亲是儿时的玩伴,肝胆相照的兄弟。我爹以前也住在河东街,那里是西昌的蔬菜生产队。我爷爷去世的早,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奶奶省吃俭用,供我爹上学,在通海巷学堂念书。我爹好学,念到高小,学过记账和打算盘,年年优等生。他半大时,奶奶不幸染病去世,我爹成了孤儿,成年后当蔬菜队的会计。四清运动时遭到诬陷,大爹也就是兰兰的父亲为我爹做担保,我爹才免了牢狱之灾,大爹的大儿子国强出生后,拜我爹为干爸当保爷,我家几仔妹呼干哥的父亲为大爹,呼干哥的母亲为大妈,故,我们两家是世交。

兰兰向五妹要了我的电话,说要给我打电话加微信,还说也要把我的电话号码给大哥。五妹叮嘱我,务必留意来电和微信。

接到喜讯,我抑制不住的欢喜,陷入深深的回忆。

第一次记忆去干哥家是一九七五年过年。

那年冬月,我刚满五岁,五妹出生。这年我国开始施行计划生育,我五妹赶上了多胎生育的末班车。家中又添一位千金,我爹高兴,过年前十多天突然向家人宣布:今年我们到河东街干哥家过年。

我爹竟然在河东街有个干儿子,我竟然在城边还有个干哥,之前怎么从未听父亲说过呢?我好奇起来,兴奋不已,渴望团年的日子快快到来。

大年三十那天早上,春光明媚,迎着朝霞,我妈用红色绣花小被盖包着尚未满月的五妹,我爹抱着两岁多的四妹,满脸喜悦,背着背篼,背篼里装着一块腊肉,带着大姐二姐和我,兴高采烈行走在进城跟干哥家人团年的路上。

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来到城边的后街,有条河,河水清澈,河边的机耕道右边种满蔬菜,还有一片茂盛的油菜,正在黄灿灿开花,金光耀眼,许多蜜蜂在嗡嗡叫唤,不时从我们头顶飞过。我爹和我妈有说有笑,顺着机耕道向北,走了几百米,带我们来到干哥家。

有个院子,两面土墙,进门有几道石阶。我爹扬起手掌噼噼啪啪拍了拍门环。门开了,大妈大爹热情把我们迎进去。我妈坐在堂屋板凳上,揭开被盖,襁褓中的五妹还在沉睡,红扑扑着脸蛋,大妈和大爹夸这娃娃长得乖,有几个小孩也探头探脑挤上来。当时也没有大人介绍他她们,后来我才晓得,是大爹大妈家的五个儿女:国强、国珍、国秀、国华和国兰。

大爹陪我爹在院子里喝茶摆龙门阵,大妈把我妈带进房间,把五妹放在床上,开始拉家常。大爹让国强带我们出去玩。十多岁的哥哥带着我、大姐、二姐、四妹和三个小姑娘、一个小弟、在门口的院坝抓石子、玩泥巴、炸鞭炮。干哥家大点的两个妹妹扎羊角辫,最小的妹妹短头发,头顶扎着朝天髻。我们玩够了,团年饭也开始了。院子里靠近梨树的位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有红烧鱼、当归炖鸡、腊肉、凉拌鹅肉、蒜苔炒肉、闷青豌豆、花生米……。大妈和我妈带领九个娃娃,挤在三根长板凳和桌子角边独凳上津津有味地吃肉吃菜,大爹跟我爹坐在一根板凳上碰杯开怀畅饮,太阳西下,我们带着大爹发给的压岁钱才心满意足离开干哥家。

记忆中第二次去干哥家,是八三年的冬天。那年,干哥国强结婚,我们一家去吃喜酒。

宴席摆在院坝。院坝边有两三棵果树,中间有几张八仙桌,我和爹坐在靠近堂屋门口的桌子边长条板凳上磕瓜子吃花生。这时进来了一群小孩,其中有位穿红色花棉袄的小姑娘挤过来,站在我爹前喊了一声干爹。我爹拉了拉她的小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小兰乖。我注意到这位小故娘剪短发、清秀、年纪跟我相仿。我大姐在屋里帮挂新式蚊帐,兰兰进屋看布置新房,兰兰的二哥国华,比我大两三岁,带我出去玩。他进厨房点燃两根长香,发给我一根,抓给我一把鞭炮,我们把红红的鞭炮插进屋外半干半湿的泥土,一炸一个洞,玩得不亦乐乎。

一九八五年,我十五岁,这年我大姐结婚,宴席安排在堂屋和二门外的陈家院坝。婚宴很热闹,客人多,宴席排两轮。

那天,我妈安排二姐陪大姐,让我和四妹招呼客人。

我们坐在堂屋的板凳上,看见客人进来就赶快起身,递烟端茶。

突然,我看见一位剪着短发、别着发夹、容貌清秀、上身穿着碎花寸衣的姑娘从二门外走了进来。她站在天井边,反背着双手,眼珠子骨碌碌打量着堂屋和我。我赶紧站起来,看这位城里打扮很时尚的姑娘。我半岁时被有位孃孃抛着玩,摔在三合土上,脑袋起大包差点夭折,可能留下了后遗症,反应慢半拍。发愣了一会儿,我对眼前的姑娘似曾相识又想不起来。转眼一看,看见了大妈正在厨房门口跟我妈说话,我才明白她是大妈带来的,好像叫兰兰。

大妈家是我家为数不多的亲戚。虽然他们家也属农村,但毗邻河东街,算半个城市人。在以前那个年代,城市亲戚来农村做客,对于农村人有种蓬荜生辉的意味。再说我爹以前和大爹住在同一个生产队,我爹视大爹大妈家为娘家人,我妈是独生女个性强,我爹又是上门的,我爹受了委屈只能往娘家诉,所以,他和大爹大妈家的关系弥足珍贵,尤显亲切。

大妈和兰兰来吃酒,让我感到自豪无比。我妈有点忙,让我和四妹把大妈和小兰带到二门外陈家的院坝晒太阳。院坝摆了几张桌子板凳,有张桌上放着大桶花茶水,茶桶底部安着放水的闸阀。我取了纸杯先给大妈倒了杯茶,然后给兰兰也倒了一杯。担心认错,递茶给她时我顺便问了一句:是兰兰吧?姑娘点了点头,我才放松下来。

我爹从厨房拿了把菜刀出来交给我,指了指放在宋老太婆家草堆边的两捆甘蔗,让我砍给大妈和兰兰吃。我抽出一根,砍成几截,递给大妈和兰兰。看她们娘俩吃得津津有味,我开怀微微笑起来。大妈说;华华,你们也吃晒。于是,我跟我妹也砍了一节甘蔗吃起来。过了一会儿,我爹又出来,说:大嫂回去时背一捆甘蔗给娃娃们吃。我心想,我爹糊涂了吧?甘蔗有啥稀奇的?好东西不送,送捆甘蔗,再说,一捆甘蔗几十斤,这么重,要背四五公里,大妈和兰兰如何背得动?

我陪大妈坐了会儿,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下午三点,我点燃鞭炮,首轮开席。院坝里的太阳依然热辣,我和四妹把大妈和兰兰招呼上座,然后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忙完了一阵,首轮宴席结束,我爹让我和四妹再去招呼大妈和兰兰。我们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没有看见她们的身影。我爹有点着急,堡子里再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见。我爹责怪我妈,说我们没有把大妈和兰兰照顾好,大妈肯定生气走了。我又出去看了下,发现我爹之前说送给大妈的那捆甘蔗不见了,有人说看见娘俩抬着甘蔗走出了堡子,我爹才放心下来。

过了一周,我爹、我妈带我和四妹、五妹进城逛街,出发前我爹说去自留地砍几根甘蔗,给小兰送去。

又过了两年,我考取了市属重点高中二中。爹妈高兴,带我进城买衣服。我家到城区有四五公里,到粮机厂就算进入了城区。厂房外有条小沟,沟边有条小路,通向河东街。我爹停住了脚步,让我和我妈先进城,他说要去办点事。

我爹走后,我妈笑眯眯对我说:小华,你爹给你在城里找了个媳妇,女娃名字叫lanlan。

我一听,满脸不悦。我还未成年,再说还在读书,爹给我找啥媳妇?还说是城里的,做梦吧!我说我妈瞎说,农村娃娶城市姑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爹也想得出来。我妈只是抿笑,也不反驳。我跟着我妈的脚步,边走边想:难道我爹真给我结了门娃娃亲?到底是那家的姑娘呢?叫啥蓝蓝?我那时脑子笨,我妈说城里,我就只想到城里,想到市区有个税务局上班嬢嬢家的姑娘,但她不叫蓝蓝呀,除了她,除了西门坡还有个孤老的唐婆婆,我想不出我爹在城里还有其他的熟人和亲戚了。我没有想过城边!走了半条街,我也就懒得想,很快把这件荒唐又浪漫的事情抛之脑后。这事成了过眼烟云,此后从未提起。我爹妈过世多年,生前没给我细讲,我也没有再问。现在突然想起,我那时真笨得可以,我妈说城里,定位不太准确误导了我,她说的那位城里故娘,应该是在城边,就住在离我们走过的路边几百米,当时,我为何就没有想到呢?

我即将入学的二中在西昌老城的东北角,距离河东街二三里,距离我农村老家十多里。开学前,我爹说把我安排在河东街干哥哥家住,走读方便,床已经安好了。

树大分杈,儿大分家。干哥家大妹和二妹已经出嫁,干哥已经结婚生女,大爹跟干哥住,大妈跟未成家的小儿子国华哥和幺女兰兰住。

干哥建了新房(一间堂屋、两间卧室),房屋就在老屋外面。干哥、干嫂和大女小丽住在进门外间,干哥的爹(我呼大爹)住里间。

我到干哥家寄宿挨大爹住。

大爹爱喝酒,一天三顿,晚上睡觉前还要饮一杯,屋子里散发着酒味。

我每天放学回去后,太阳已经落坡,干哥还未收工,还在挑水挑粪,干嫂还在地里浇菜,大爹却在屋里等我,他说:华华,菜给你留在锅里,给你热起的。我揭开锅盖,香碰碰的气味扑鼻而来,有时是红烧肉,有时是回锅肉,都是在物资匮乏年代难得吃上一回的好菜,我狼吞虎咽下肚。有时大妈也来招呼我,对于大爹大妈的心意,我有点不知所措,暖意上涌,却不知如何致谢,只是“好好好”答应一声。

兰兰有时也来串门,但从不和我说话,文静依然,一脸矜持,堂屋转一圈就回老屋去了,让我感觉有点奇怪。

女大十八变。我注意到比起两年前,兰兰又长高了一头,出落得更加清秀,真正的大姑娘了。她还是穿碎花花衣服,仍然干净整洁、利落素雅,但比起从前,显然多了几分成熟。我吃了饭去老屋的厨房洗碗,偶尔会碰见兰兰从房间出来,看我一眼,但照样不招呼我。兰兰不和我说话,我也不敢和她搭讪,洗了碗就匆匆出门。那个年代的人,思想还有点封建,异性同桌而坐,桌子中间都还要画三八线。我和兰兰没有说话,现在想来也能理解。

次月,干嫂生二胎,取名小梅,兰兰有时也来帮干嫂抱抱奶娃。

干嫂坐月子,顾不上照顾三岁的大女小丽。小丽在外面耍泥巴,手背被风吹皲裂,看着心疼,我带她到老屋厨房舀水洗过几回手。有天周末回家时,从家中拿了盒防冻的凡士林油膏给干嫂,给小丽擦手。

小丽有时也帮干嫂抱抱小妹。小丽个子小,三岁小不点抱着襁褓中的奶娃,可爱又温馨。

开学两月后,我在学校找到了住处,搬去了学校。在干哥家住宿的第二个月中旬后,我就没有再看见兰兰了,心头突然升起一股淡淡的莫名的失落。虽然奇怪为何看不见兰兰了,也不好意思向大爹和干哥打听,后来猜测,可能是到外地工作去了。

九0年读完高中,我考取学校分配到外地工作,一年半载才回老家一趟看望父母,来去匆匆,也没有去看过干哥的家人,直到九八年我爹去世,干哥和国华哥来祭拜时,我们兄弟才算见了一回面。此后,由于想法太多,顾虑重重,我还是没有去看干哥和他的家人。等决意准备去时,河东街又拆迁了,也不知道他们搬去了何处。后来听二姐说,她在城里碰见过干哥,给了她电话,但二姐把电话号码弄丢了,再次和干哥家失去联系 ,遗憾之极。

记得小时,我爹经常教育我:做人讲仁义礼智信,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年幼无知,当时不明白他为何总爱这样讲。后来稍大点,我妈和我爹渐渐给我讲了些他的事情,我才晓得我爹的孤苦身世、不幸遭遇和贵人帮助,他应该是有感而发,暗有所指。

老天开眼,两家再次取得联系。当天上午兰兰迫不及待给我打了电话,加了微信,聊往事聊各自的家庭,兰兰说我爹对她的好胜过她老舅,我妈也经常拿米花之类的美食给她们兄妹吃。我说我爹九八年就病逝了,兰兰伤感地说那时她在深圳。我问大爹啥时去世的?兰兰说是0七年,她声音梗塞,说那天去找我们,我家老屋人去楼空,房门上锁。我给兰兰解释:那时,我母亲刚好生病,要么挨我在外地住,要么在德昌大姐家,老家的房屋早就无人居住,等待拆迁。我说大爹大妈去世,我也不晓得,遗憾的很。兰兰说:是的,所以我们要常联系。之后还把我加入了家人微信群。晚上我还在火车上,干哥也打来电话问我的情况,邀我去重庆耍。

岁月匆匆催人老,人生过客恍如梦!我想起从前经常来帮我家挑粪、栽秧、种麦子的干哥已步入花甲,儿时扎着刷把头跑来跑的兰兰也已年过半百,如何不让人感慨兮兮?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想用李商隐的诗句来告诫自己,勉励家人。双方老人虽已经过世多年,但近百年的世交之情,肝胆相映,不容断裂。

过年的风已经吹过,阳春三月就要到来, 与干哥的家人重逢的时间为期不远,我思绪万千,有一点失眠。著文纪念!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