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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廖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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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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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菜园地

我们堡子拆迁之前,我带妻儿回去看过一次。

站在我家自留地上,往事涌潮。

我家人多,紧挨河边的自留地共有八分,看起来相当阔大,堡子里的人都很羡慕。

姑娘天性爱花,自留地又多,种菜种不完,大姐二姐拿一畦地种月季、棋盘花和向日葵。隔三差五给花苗施肥、浇水、锄草。冬去春来,地里红红黄黄地开着,月季花艳丽,棋盘花硕大,向日葵的脸追着太阳转。

母亲在地头种了两丛苏麻,苏麻叶一年只用一次,也就是七月半祭祖时才用。苏麻叶采摘回家后清洗干净,混合在灰面里下油锅炸酥,炸好后又香又脆。

为了方便浇水,父亲在菜地临河中间挖出一个几平方大两三米深的水塘。塘里铺上石阶,塘边种满菖蒲。

四月前后,水塘两边开始葱茏起来,散发着浓郁的药香。菖蒲嫩红的根茎宛如小孩的指头,巴在水塘的泥墙,配上青葱蒲剑,总让我遐想:池塘似乎带了仙意,水里藏着神秘。

水塘连着小河,水总是旺旺地满。父亲顺着石级下塘担水,水桶稍稍倾斜,清粼粼的河水眨眼涌满水桶。

父亲把水担到地里,用瓜瓢舀水浇地。十天半月,地里开始破土开裂,种子发芽,嫩芽或白或粉,顶着蓬松的粪土见风生长。夕阳落坡,父亲坐在柳树下抽烟乘凉,金色的余晖涂抹他黝黑而瘦屑的脸颊。抽了一袋烟,父亲起身,担起水桶又往菜地里一桶桶倒水。嫩芽很快长成绿叶,开始开花,一群群蜜蜂飞来,花间飞舞,落在四季豆花,落在南瓜花,落在苞谷花,落在茄子花,落在辣椒花….落在所有开花的蔬菜上。蜜蜂拍打着灵巧的翅膀,在花丛间来来往往,嗡嗡地闹着,满园子采蜜、穿梭、欢歌。

我怕蜜蜂蛰我,把脑袋缩进衣领躲藏起来,四妹坐在青青的锅巴草上,静静地看蚂蚁搬家。

蜜蜂采走了花蜜,园子里的花焉了,花下却结出我们想要的东西。蔬菜继续在粪水的浇灌下日渐长大。玉米秆长高了,苞谷棒子抱着牙齿挂着红须迎风招展;四季豆爬架了,长长翠翠地垂着像帘子;圆溜溜的番茄半红半白,不动声色隐藏在叶间;红亮亮的辣椒在叶枝下摇摇晃晃,紫红墨绿的茄子弯着熊腰凌空吊着;南瓜顺着藤蔓在节子间静静地端坐…..蔬菜们都在摇曳多姿,向主人大献殷勤。蚯蚓在菜地里蠕动,青虫在菜叶上朵颐,蜣螂推着粪团,阳光照在菜地,菜园地里散发着热烘烘的气息,混合着满园的花香和泥土芬芳。

有一年父亲在河坎边种上三株南瓜。他把坑挖得又深又大,每个坑里施一桶粪水。这年南瓜疯长,南瓜藤牵连不断,布满河坎。清香的嫩南瓜吃了无数,脸盆大的老南瓜收获几十个。

菜园地不光种人吃的蔬菜,也种些红苕藤和空心菜喂猪。空心菜简直是脚跟撵脚跟地长。割了几茬,浇了几回水,这畦地还没有割完,割到尽头,那头的藤叶又葱郁铺满。

早些时候,父亲拿一畦地种兰花烟。肥料施足,烟叶长得很舒展。秋天来临,叶杆上兰花开时,烟叶也就老辣得该收获了。父亲把烟叶砍倒,晾晒在猪圈房的瓦片上,待叶子晒黄变干,拿一些送人,剩下的用谷草捆牢,留着慢慢享用。

河坎边有几处垮塌,我折下十多条柳枝密密插在河边,希望它们生根保护河堤。一周后,父亲看见,摇摇头,说菜园地树多会遮阴,不利蔬菜生长。父亲说得有理,我悻悻拔去多余,剩下的两棵,后来长成小碗粗,爬满佛手瓜。

我稍大点,母亲就教我种菜。挖地开沟,播种施肥,浇水除草。我最喜欢挖地,一板锄下去挖出一大块,再用锄头脑轻轻一敲,泥块蓬的一声,转眼变成细碎的泥面。这是肥沃的表现,饱含着家人的辛勤,还有鸡鸭鹅及猪儿的贡献。

我想吃红薯,但父亲说割苕藤的地不生长。我不信,挥起锄头就挖。红薯好像真听父亲的话,我挖了几米始终挖不到大个。挖出的总是不堪入目,小得可怜,也就指头大点,简直有辱红薯的称呼。母亲呵呵笑起来,说:这是薯根,不是红薯。

有两畦地,父亲把它种上甘蔗,成熟时可以从秋吃到过年。收获的时候,他总是从中间往外面砍。甘蔗吃了一阵,地中间就空出一块。他在里面悄悄地挖出一个大坑,垫上甘蔗叶,砍倒几十根,削掉枝叶斩断顶尖放进坑里,再铺上一层蔗叶,最后盖上泥土。神不知鬼不觉,父亲在甘蔗地里,悄悄为一家人备好过年的甜食。

父亲也在水塘边栽种了一些牛筋草,用来捆粽子。牛筋草捆粽子,自然又扎实。父亲边捆粽子边给我们讲粽子的来历,讲屈原的故事,讲赛龙舟,讲风雨飘摇的楚国。

水塘边的河坎长着一棵桑树,茂盛低矮,十分特别。一般的桑叶心形饱满,枝丫间结一至两个果,果子长圆,而这棵树上的叶子前部细长凹陷,宛如金庸小说里的唐门暗器,也似赫赫有名的美国B2轰炸机。河坎上每天人来人往,但这棵桑树上成团的红红果子,竟然无人打它主意,成熟乌黑后也没有被采摘。我感到奇怪,一天摘了几个准备尝鲜,还未送进嘴巴,就被母亲发现,一巴掌打飞,母亲吼道:“马桑,有毒!从前木爷爷家女人和两个娃娃就是误吃这个被毒死的。”以后四妹和五妹去菜园地,看见诱人的马桑垂涎欲滴时,我也学着母亲的腔调大吼一声:“马桑,有毒!”

大姐二姐出嫁后,菜园地担粪多半由我和四妹完成,浇水由母亲和五妹负责。四妹有点瘦弱,担子压在她肩上,步伐有点摇摇晃晃,但她还是咬着牙,歇几回气,把粪水担向菜地。

母亲走了,四妹五妹也都成家远嫁,我也到外地工作,菜地闲置,送给村民种菜,有位表叔还种了两棵梨树,鸭梨累累地结。

河坎上的风还是那么热乎乎地吹,菜还是那么生机勃勃地长,只是种地人,不再是我的亲!

堡子马上要拆迁了,自留地将不复存在。我最后凝望一眼,泪水几乎要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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