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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廖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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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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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怪异老人

每一个堡子都有许多老人,有些渊博,有些豁达,有些怪异。尤其是怪异的老人,最让人记忆犹新,这样的老人,我们堡子就有三个。

第一个是堡子中间的鳏夫陈大爷。

古稀之年的陈大爷还参加队里的劳动,自己编箩筐卖钱。

陈大爷挑的箩篼袖珍,比其他男人至少要小几寸。小就小吧,毕竟他是老人,平时到晒场收粮食,社员们也不会跟他计较。

陈大爷编箩篼的技术毛糙。划的篾条宽窄不匀,编的箩筐弧线不美,卖的价格自然吃亏,同样大小的箩筐,比起别人,每次只能低一元两元才能出售。有人给他建议:老陈啊,你还是认真点嘛,箩筐编好点,不是能多卖点钱吗?他呵呵一笑,说道:老了,老了,眼神不好。

陈大爷牙齿脱光,但还喜欢吃干胡豆。硬硬的胡豆,他也有办法对付。他把胡豆炒熟,倒在碓窝舂细,一勺勺舀起往嘴里送。生产队在晒场上晾晒胡豆,下午收仓时,他也会丢一个进嘴巴,用牙床慢慢研磨。他磨胡豆的感觉,就像在磨他苍老的生活。

生产队摘梨子的这天,他也挑着小箩筐到梨园。大家吃梨的时候,他也不落下,摘下一个水冬瓜,使劲摔在地上,捡起碎块,往嘴里送,发出嚓响。

他头发稀疏,只有寥寥几十根。留着不耐看,干脆让剃头匠来个一扫光。之后,一年四季都剃光头。剃光头不光凉快,洗头还省事,用肥皂在脑袋上摩擦几下,用帕子一抹,头顶就干净。

他家挨近河边,用水方便。不论春夏秋冬,他都用冷水洗脸。夏天,也用河水洗头,有时还站在浅浅的河沟里洗澡,浑身打一圈肥皂,蹲下身子,突然站起来,哗的一下让流水冲掉泡沫。有时,也像小孩一样爬在水面,吧嗒吧嗒扑打,弄出水花。

他有件洞洞眼眼的白色汗衫,不知已穿多少年,穿在身上像裹了一层纱网。有天他儿子把他晾在竹竿上的烂汗衫丢进灶膛,他勃然大怒,怄气和儿子翻脸,单独开伙。儿子买来新烂汗衫赔他,他不接受。此后,每逢夏天,他就裸着上身,光穿条大裤裆短裤,腰间扎根麻绳,打光脚或穿双塑料拖鞋。堡子里好多人夸他身体好,他呵呵一笑,也不反对。有个太婆劝他:老陈啊,还是穿件衣服吧,人老怕着凉。他也只是笑笑,从不听劝告,依然裸露着古铜色的肌肤,和清晰可见的几根肋巴骨,干瘪着肚皮,在堡子里来回走动。经常不穿衣服,他已经有点穿不惯了!媳妇给他买来的确良衬衣,他试穿一会儿,感到难受,脱下丢在半边,每天依然赤裸上身,编箩筐,做活路。天冷时,才会穿外衣,套长裤。

第二个是张太爷,住在我们大屋子后面。张太爷已经年过八旬,是我们堡子最老的寿星。张太爷膝下是个独女,招了个女婿。女婿是抗美援朝的退伍志愿兵,刚到鸭绿江边,战火就停息,没有上成前线,留影拍了几张相片回来。其中有张英姿飒爽放大镶在相框,挂在他家堂屋墙上。

张太爷家的房门开了两道,有前面和后门,后门出来挨着我们大屋子几家人的茅厕,通过甬道,往下堡子走,省路几百米。张太爷身形高大,头发花白,飘在胸前的胡子一尺多长。他终年包裹,穿着补巴的蓝布长衫和对襟棉马褂。他穿长衫,热天来时也不脱下,背脊捂出湿漉漉一大块,看着让人难受。长衫看起来有点腌臜了,只要一出现在我眼前,我就会躲远。小时候我想不明白,这位太爷的穿着打扮,为何和我们如此迥异,恍惚感到,他是个穿越时空的人。

张太爷从来不和外人说话,以至于我怀疑他是个哑巴,别人喊他的时候,他只是的一声应答,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天热时,坐在他家正门前草凳上埋着脑袋,迷着眼,摇摇晃晃,闭目养神,或者抬眼瞅瞅门前的那棵苦楝子树,听树上的虫叫鸟鸣,也不管蜂子在头顶嗡嗡盘旋。天冷起来,他坐在他家后门石头上,双手撑着竹竿,依靠泥墙,双眼微闭,守候一米阳光。坐乏了,挣扎着站起来,杵着竹竿,一步一挪,从我家后边的通道走出来。通道的门槛有点高,他抬腿吃力,扶着门框,苦着脸,要花一两分钟才能迈过去。有时候,他的身后跟着个孙子或孙女,帮他抬抬小腿。             

张太爷过世时,将近九十,丧事办得风光热闹。他家请了先生来做法事,敲锣打鼓,念经说散花词。堡子里的说法,给高寿的老人办丧是喜事,下堡子很多张姓晚辈都来上香烧纸,磕头绕棺,给他送葬。众人离去时,每家发一个饭碗,说是送福气。一百个小碗,一会儿就被抢完。

第三个老人和我是本家,也住在堡子中间,挨着张太爷家不远。这位大爷也穿长衫和马褂,戴皮帽,杵拐棍。他家四儿一女,人丁兴旺,行头当然比张太爷鲜亮得多了,衣服簇新,拐棍上着油漆。

这位太爷也是表情肃穆,不苟言笑。

他好像不喜欢走动,最多就在门口一带转悠,然后坐在他家门口或墙根下发呆或晒太阳。  

有次我路过他身边,喊他爷爷,他没有应答,反而把我喊住,瞪我几眼,郑重其事地说:你要喊我太爷爷!他教训我,是嫌我把他辈分喊低了一辈。我一脸委屈,回去告诉母亲。

母亲嗤之以鼻,说:按照辈分,你是该喊他太爷爷,但他家是外来搬迁户,辈分和我们本地不搭界,他自封高辈,成了我们堡子在世陈家人的祖宗,堡子里的陈姓有点吃亏。

父亲起哄,呵呵一笑,说:字辈讲轮圈的,说不定轮下来,他还是晚辈!

父亲的调侃,让母亲更为不满,但气过之后,母亲见到这位老人,依然规规矩矩称呼他为爷爷,仍然喊我称呼他为太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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