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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廖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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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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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堡子的外来匠

叮叮当,叮叮当,诸葛堡子外的大路上,时不时走来骟猪匠。

骟猪匠有老头,也有小伙,最有名的是年过不惑的小卢匠。每过十天半月,小卢匠总要来我们堡子走一趟。

这位骟猪的中年师傅脸颊带红,说话和颜悦色。每次来我们堡子,总是剪着精干的平头,挎着帆布绿军挎包,手上不紧不慢,很有韵律地敲着黄色的铜锣,迈着方步。

小卢匠骟猪,事先让主人准备一盆草灰和一碗清水。主人把猪仔从猪圈赶出来,小卢匠用麻绳拴活套绑住后退,轻轻一提,猪儿就被掀翻在地。主人帮他按住猪身,他用打火机烧锋利的小刀。刀子消毒后,他不慌不忙撩起猪卵,轻轻一割,白里透红的猪卵顿时翻在皮外,挑出夹在指缝间,用剪刀轻轻一剪,经络瞬间断开,信手啪的一声,丢进水碗。最后用缝衣针线快速缝合伤口,再抹上一把止血的草灰。按压三两分钟后,小卢匠松开手掌,阉割了的猪仔翻身起来,若无其事,自行跑开了。

通常,割下的猪卵被大人丢进灶火中烧熟,趁热撒上几颗盐巴,交给男娃娃解馋。热乎乎的猪卵味道鲜美,小孩囫囵吞枣,三两口就吞下肚皮。有些娃娃吃得不过瘾,眼珠子再次眼巴巴的望着猪肚皮。猪卵虽可口,可一只猪儿却只有一对,小孩奇怪的眼神,看得猪儿有种说不出的表情。

看见小卢匠炉火纯青的阉割表演,有人爱指着争相观瞻的男孩调侃:你娃不听话,叫小卢匠也给你来一刀?胆小的脸变土色,胆大的吐出舌头扮鬼脸,也有娃回家报告奶奶,惹得小气的长辈讨说法,叮叮咚咚跑上门,要求说过一二三。

给小孩剔胎毛,相当考手艺。难度大,收费贵,是普通理发费的数倍。费用虽诱人,小孩的头皮却吹弹欲破,稍不注意,就要闯祸,剔胎毛属于烫手的山芋,一般的剃头匠不敢接。我小时看见有位师傅,不小心把小孩的头皮弄破,流了两滴血,说好的工钱泡汤不说,还被小孩的奶奶骂得七窍生烟,狗血淋头。剃头匠名声受辱,耷拉着脑袋灰溜溜离开堡子,两三年不敢再来光顾。

据说剃过胎毛的脑袋,以后的头发生长才会茂盛黝黑。男人的胡须越刮越浓,越刮越粗,似乎可以印证这种说法有几分道理。

剃头匠来村庄不用吆喝,只要把摊子往路边的空坝一摆,来来往往的村民都能看见,开张一个,就接二连三,忙不赢吃饭。特别是年前,剪得手酸,排队的人还在成串串。

剃头挑子一头热,这话是真的。一头担煤炉,上边炖一水壶,丝丝冒着热气;一头搁理发的行头:剃刀、剪刀、推剪、梳子、小板凳、围腰、洗头膏及磨刀的皮带,琳琅满目,杂七杂八一大堆。那个时候,老头几乎剔光头,小孩和男人理平头,中年妇女剪短发,样式固定,发型统一。剃头挑子放下,打一锑壶河水放在煤炉上,头发理好,水也烧热了。剃头匠挖一坨雪花膏,抹上脑袋,钢刷样的手爪,横抓几下,前后再搓几下,然后把被理的脑袋拉近河边,拎起水壶冲净泡沫,用干毛巾擦干头发,用梳子梳理伸展,五角钱就到手。剃头匠的脖子上通常会挂一根镶沙石的磨刀皮带,剃光头前,剃刀在上面来回拉几下,刀锋就变得寒光闪闪,走过茅草丛生样的头顶,很快开出一条白生生的大道,再向四周蔓延。每次见有人剃光头,路过的大人总爱开玩笑:你又在演蒋光头?

铁锅用上两三年,锅底锈烂,丢在一边,等待补锅匠表演。我们堡子里的人喜欢笑话湖北来的补锅匠,说他们说话像唱歌,吉利刚郎的。湖北的补锅匠说话不易听懂,但汉阳造的枪炮却赫赫有名,补口烂锅不在话下。补锅匠的工具很简单,一把油枪、几块生铁、两节小木棒。木头上放一小块生铁,点燃油枪,蓝色的火焰呲呲呲叫唤起来,铁块很快化为红水,在木头上晃动,泛着耀眼的光泽。补锅匠快速把铁水倒向锅底,再拿湿破布堵住洞眼,铁水呲的冒一下烟,手中的木棒在锅底咣咣刮擦几下,再迅速把锅底浸入河水,铁水凝结,大功告成。师傅的技术精湛,补疤就平整;技术粗糙,则成一个瘤子。使用瘤子锅须小心,稍不注意,炒菜时一铲铲脱疙瘩,又成一口废锅,心头不爽,只能骂上几句。

锑锅、锑盆、瓷盆、铁皮水桶用上几年也易损坏,丢了肯定可惜,也需要修补。补锅匠不补盆,补盆子的张师傅是我们本地的城里人,他在白铁社上班,星期天下乡挣点外水。张师傅穿围腰,戴袖套,背背篼,带锤子、钳子、剪刀、錾子、油漆及白铁皮的下脚料,每个月都会来我们堡子摆摊,固定在照壁前。每次张师傅来补家什,我都会兴致盎然蹲在旁边观看。我对张师傅的作业不理解,修补用具时,他总要把破洞錾大。錾好洞口,剪合适的白铁皮穿过,两边用尖嘴钳弯卷,再用钉锤叮叮铛铛敲打。铁皮捶妥帖后,用指头挖些白漆涂抹在补疤处,晾干后交给主人。修理费不贵,根据难度和补疤大小,从两角到五角。补锅匠劳累一天,收到的角笔分币把搪瓷盅装满。我看见他数过一回,大概有十多元。在那个月工资只有几十元的年代,张师傅挣的外水,相当不菲。

修补过的铁家什,我不爱用,补疤镶嵌边上,既妨碍洗涤,还易割手。但大人们却总是笑呵呵地说,花几角钱又能用几年,值得。

梆梆梆,梆梆梆,我们大屋子堂屋里又来了弹花匠。看来弹棉花是个费力的活,不然为何每次来的弹花匠都是精壮年?弹棉花时,师傅嘴上带着口罩,身上背着犁头样的弹弓,弹弓下挂着弓弦。一手掌弓弦,一手敲木槌。弓弦颤动,弹床上的棉絮纷纷扬扬,如漫天大雪,芦花飘舞。蓬松的棉花堆到一尺厚,弹花匠又换上拇指粗般的金竹线枪,在弹床周围不断游走,来回绕线。他们的动作敏捷而娴熟,手中的线枪一伸一缩,在弹床边的筷子间来来回回,让人眼花缭乱。不到半小时,棉花的上面就蛛网般密布着棉线。放下线枪,弹花匠的手掌又拿起圆盘木掌,在棉花上按压,最后用长长的缝衣针,沿周边缝合,一床棉絮才算制作完工。弹棉花的时候,一旦有女人站在周边观看,老头们总爱调侃:看啥看?弹花匠的女儿,会谈不会纺!

我们堡子地域上属于南高原,紫外线强,又靠近邛海,风大日烈,村民的肤色黝黑干燥。而下堡子有个女裁缝却面若桃花,皮肤嫩白。裁缝姓刘,是外地人,嫁到我们堡子后过了一阵,嫩白的肤色很快变得彤红,就像熟透的苹果。刘裁缝担心肤色变黑,即便阴天出门也要戴顶草帽,堡子里的人看见,忍俊不住跟她开玩笑,说又没有太阳,你戴草帽干啥呢?遮阴还是遮阳?她微微一笑,说:戴帽习惯了,出门不戴不自在。

七十年代后期,那时物资还很匮乏,国家还在使用布票。城里买不到合身的衣服,只能凭布票买棉布找裁缝定做。刘裁缝的手艺精湛,生意兴隆,每天都有人去光顾,特别是年前,应接不暇。

刘裁缝家就住在我们堡子水碾房后边的竹园中,小时候母亲带我去过她家两次。有次是在过年前,母亲进城买了棉布和白布,带我走进刘裁缝家院子。母亲要做一条裤子,我要做一件衣服。刘裁缝笑眯眯问清我们来意,然后拿出软尺迅速给我们上下比划,很快记好尺寸,给开了张收据,让半月后带五块钱去取。排队的人多,她宽大的裁缝柜台上,已经堆码着五颜六色的数十块棉布,看来年初一我是穿不到新衣了,我有点闷闷不乐。出门时,刘裁缝的婆婆看见,慷慨抓给我几个糖果,我的心情才由阴转晴。

大姐已经高中毕业,母亲不想让她种田。大姐今后的出路在哪里呢?裁缝职业轻巧又挣钱,母亲看在眼里,想让大姐拜刘裁缝为师。父亲阻止母亲,说去也是白去,人家不会收徒的。母亲不信,执意带着大姐,兴冲冲敲开刘裁缝家的门。母亲刚一启口,刘裁缝就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起来。说她手艺不精,恐误人子弟。吃了闭门羹,母亲郁闷,带着大姐返回家中,一脸不悦。

父亲笑笑,安慰母亲到: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一个堡子是不可能有两个裁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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