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王乃山下,悠悠坝王河边,崛起一座美丽的海滨小城。
王乃山是英雄山,为纪念元末明初农民起义领袖王乃而得名;坝王河是生命之河,顺着城外流过,滋养沿途生灵,也便利了周遭居民生活。
小城的来历更有趣。她原本不在这儿,而在城西一公里外的地方,名曰“罗斛”。罗斛的建城史要从元朝算起,历经元、明、清三代,虽有值得骄傲的过去,却因地处偏僻,交通闭塞,比起周边县城,发展掣肘良多,到了民国时期,越发凸显颓势。1930年,上过军校、见过世面的平越籍(今福泉)布依族诗人刘泽民就任罗斛县长,怎么看都觉得这地方空间狭小,施展不开;怎么想都觉得这名字不够大气,“斛”字拆开来就是一“角”一“斗”,身处“斗角之地”,如何承载起他的雄心壮志?
有一天,刘泽民带着随从策马来到当今县府所在地,远眺山边田畴,近观眼前情势,颇像一个躺着的“甸”字,于是灵光乍现,脱口吟道:“天边云气拥山来,大好城基甸字台。纵马寻春何处去,胸怀到此回天开。”一行人连声附和:“罗甸!罗甸!”
于是,老城迁新城,“罗斛”变“罗甸”,一方新气象由此开了篇。
这位县长在任期间,大力倡导破除迷信,鼓励开办新式教育,支持兴建群众文旅设施等,留下了很好的口碑。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因中考体检,首次到了罗甸县城,来回二三天的时间,并未留下多少记忆。1987年9月,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罗甸工作,开始了我与这座“我的城”长达十年的亲密接触。在那里,我当过高中语文教师,做过教育局办公室秘书,干过县委机关报编辑记者。在那里,我做学生家访,搞教学调研,采访机关和农村,闲时也常与三五好友走街串巷,体验风土人情,感受一城烟火。对整个县城不敢说了如指掌,也算是熟门熟路。总的印象是县城很小,小到只有一条南北走向、全长1.2公里的主街“解放路”,沿街两旁以砖混结构建筑为主,间或有些木质材料与土墙构成的瓦房,其中不少可能还是解放前留下的老房子。沿“解放路”,分出几条岔道向外延伸,通向县内相关单位。水泥路面已然不错,常见的是泥巴路。罗甸属南亚热带气候,又地处低洼地带,夏季酷热难耐。加之没有严格限制,货车、拖拉机,乃至马车,皆可浩荡入城,留下一路烟尘,“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是那时最真实的写照。经济上则属典型的农业县,最引以为豪的产业是早熟蔬菜。工业除了县属水泥厂、硅厂,以及零星的一些小厂外,几乎没有叫得响的品牌。
离开家乡后,由于工作繁忙,有那么几年没有回去,或只到老家所在的镇上逗留几日便回,没有时间光顾县城,却在媒体上时时感受到故乡前进的脉动。比如,火遍全国的“大关精神”,如火如荼的城镇化建设,不时开工的各类工业园区,等等。
终于有一天,我再次踏进罗甸县城,竟然有些找不着北。城区向四方铺展开来,面积不知扩大了多少倍。当年主街依然在,但比原来拓宽了许多,路面要比原来平整、光滑一万倍。主街之外,许多新的街道开辟出来,“解放路”“政府路”“斛兴路”“大关路”“环城路”“湖滨大道”等纵横交织,四通八达。这些街道也都宽阔整洁,沿街两旁是琳琅满目的超市和各类门店,也都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外来人绝对分不清哪是主街,哪是支路。我临时想去曾经工作过的中学看看,却东南西北辨不清方向。好在城中有了来回穿梭的出租车,有了随叫随到的摩的、三轮车。我打了一辆三轮车,来到校门口,大门变了,校园外观也变了。陌生的值班人员问我找谁,我七七八八解释半天,对方还将信将疑,颇有点“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之感。
后来我曾几次受邀参加县里举办的旅游文化节,每一次都有新观感。由于国家重点工程龙滩电站的落成,库区水位漫至罗甸县城边上,“高峡出平湖”,成为贵州南下广西的重要水上通道,也给闷热无比的县城吹来了丝丝凉风,整个气候得到了很好的调节。当地政府因势利导,致力建设“阳光罗甸、康养湖城”,沿湖建起各种设施,大力发展水上航运,推行水上养殖,开展特色旅游等。城区功能得到有效拓展,除基本设施外,建起了大城市才有的湿地公园、文化活动中心等,许多路段还种上了颇具南国风情的绿色植物。在家乡朋友津津乐道的故事中,除了经久不衰的早熟蔬菜外,还有媲美新疆和田的“罗甸玉”、美誉四方的“奇石”、香飘海内外的“火龙果”、宜居宜养的“长寿之乡”,更有影响深远的全国性钓鱼大赛、自行车拉力赛、布依族风情歌舞表演等。
“贵州的小三亚”“黔南的西双版纳”,成为贵州南部这座边陲县城闻名远近的“金名片”。
昔日小城,旧貌换了新颜。但淳朴民风不变,热情好客的传统不变。每次回去,亲戚朋友总会热情地端上家乡的特色菜“黄豆鸡”,还有产自库区深水中的优质鱼“芝麻剑”。有一次,吃饱喝足之余,县作家协会主席、奇石收藏家陆继宏执意要送我一颗奇石,他称“发财石”。我本怕重,不愿携带,但老朋友一片心意,却之不恭,只得笑纳。从县城到省城,从省城到上海,这颗“发财石”一路相伴,和它的重量一样,其中情意是沉甸甸的。
最近一次回罗甸,应该是在新冠疫情大面积爆发之前。我们一家人从上海远道还乡,去往县城的亲戚家过春节,闲暇驱车沿坝王河一路观览。但见河水清清,沿岸山坡上有羊群在悠闲地吃草。缓坡地带散落着一些蒙古包似的设施,不知是牧羊人临时搭建的住所,还是精明的商家别出心裁开发的特色民宿。
距城两里左右,忽见一座崭新桥梁横空而立,恰似一道彩虹横卧两山之间。滔滔河水被驯服于脚下,这是多少代人的梦想啊!
我自知没有当年那位县长大人的诗才,但面对眼前这般景象,也禁不住思绪如潮,心中涌出两句话:
忆往昔,竹筏舢板送君行,
看今朝,坝王河上彩虹飞。
2023年6月22日于上海
(首发于《脊梁》杂志202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