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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蓓(随阳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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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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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是我的酒

夜更时分,清爽的空气如此静谧,夜气里还留着夏季繁盛的生命气息。我上大学的女孩儿从省会发短信说:“我下周就要实习,准备就近租房了,但是每天往返几十里路不方便。”

我们得到消息,忙于商量找房子的事,只等把一系列要考虑的问题想周全,结果发现竟无处下手。这时她说:“都订好了,周末就搬去。”

就一句话,再连个回声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夜的波纹 。

我一瞬间失去了自己的位置,很不得劲。我想让她像小时候一样,凡事都需要我们的参与。现在看都是痴心妄想了。

昨天,她温软的小屁股还坐在我手心里,一身酸溜溜的奶香,说着醉人的儿语。最难忘的是她的小手,钻在我的怀里,和专属于她的乳头做游戏。乳头是母爱和依赖母爱的信物。后来她上大学了,几个月一次的相见里,我还喜欢和她重温这个游戏。在她睡醒的时候,我抟着她的手在我胸前按一按,她很羞涩又放任地K笑了,全然儿时的模样。

我太喜欢她长不大的样子了,所以她的年龄在我心里减速、刹车、定格。直到有一天亲戚们聊起孩子年龄,惊呼“都20几了,该找婆家了”,我才受到惊吓,窘迫地说到:“没有吧,你那老算法,虚了两岁。”我只要他快快闭嘴,不接受她要嫁人的危险。这件事刺激我日渐留恋起女儿,极度渴望重现小时候的亲昵。

黑夜中我的思绪像飞仙一般自由,整个人毫无困意。想来想去,不正是我们自己忍心撕开了这种关系吗?最大的事实就是“断奶”。

时值她一岁,开始面对断奶的考验,那都是民间高明的经验-----画颜色,贴膏药,抹大蒜,涂辣椒,最天然的方法是放手让她哭,到最后,她总撑不住吃一些面汤、米粥、鸡蛋羹。

我当然不赞成用颜色吓唬她,也不忍心拿大蒜辣椒去刺激她,更觉得任由其哭闹是惨无人道的。我决定采用谎言。

于是妈妈胸前出现两张创可贴,她跟创可贴玩了一会,就仰起头显出讨好的模样,那是告诉我她“开饭”的时间到了。几个恐怖的声音同时炸响:”生虫子啦!要扔掉啦!“连我都被吓了一跳。

她向外趔趔身子,怜悯地看向乳头,又对视我的目光,继而悲从中来。无处安放的小手,像是心疼乳头,又像是惧怕那两只创可贴,想摸不敢摸,最后按在了脸上,细细的哭声从小手指头缝里挤出来,悠长悠长地,直至嚎啕忘我,大哭不止。

人生的“变故”就这么猝不及防。之后的几个夜晚,小小的人儿和精神做巨大的抗争。她频频从梦中醒来,一醒就经历一场无奈的生离死别,哭声散在弥漫的黑夜里。我也陪着她忍受煎熬,胸前不断胀起的奶水渴唤着自己的乳儿。这是生离的味道。她早该忘记了。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受生离了。人生之初,她独自冲开一条血路,孤勇又恐惧。就在那天,产科病室临床的一位乡下老婆婆唠家常,评论两家娃儿的未来时满满的羡慕,说道:“老天爷啊,你们城里小孩就一个,那不得要啥给啥,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信他意儿长!”我立刻不是病妇了,是个严母。我斩钉截铁地向老婆婆保证:“那哪行,就这一个,不能惯她!”

我有理由相信初降人间的小姑娘听得懂话,所以她一直很听话。夕阳的金辉里,她端坐在门口小凳上等我浇菜回来,像一幅画儿;喷香的午饭已经摆上桌,她守在姥姥病床前,不舍得自己去吃;各种小动物趴在她身边恣意的睡姿,让她像极了善良美丽的白雪公主。没有任性的童年,没有自由的冒险,太乖巧了,连长大都让人不知不觉。

对她来说,我算不上好母亲,我没那么睿智,甚至没那么慈爱,她需要我的时候很多,而我一把推开她的时候不少,她的小命到今天真算是不容易。记忆打捞上来的悔意,像夜幕里的星,从天的一边亮起,直到散落夜空。我无法遏制地翻出20多年间的往事,在黑夜里倒腾,把“心酸”酿得浓郁如墨。

几只碎嘴的虫子也不睡,叽叽咕咕在黑暗中唠家常。它们说我终于没能被自作聪明原谅,曾经我的忍心,我的责怪,我的咒骂,我的严苛,现在都落在我自己头上。而人家女孩儿,只有天真烂漫的笑声,全不见当年被“虐”痕迹,我当然没法找她原谅;人家女孩儿常常学至深夜,图纸等身,一群年轻人跟随着专家在做城市改造的大事,我这点心事哪能跟她絮叨?

虫儿们渐渐安息了,我在黑夜里隐去,我的心也沉静下来。20多年了,我把她酿成了一杯樱桃酒,不管是酸是甜是清是烈,都且在这美丽的夜里自饮自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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