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沈国又称沈子国,是现如今这个小县城的古称,遗址在县城的西部郊区。
传说文王生百子。往前几千年去说,这里是周文王第17子的封地,面临泉河,故称“临泉”。泉河上游连接到的河南省,由西向东,至古沈国旧址北行又向东,绵延至颍州,入淮河。有关沈子国的文明记载渐渐沉入这片黄土,这里就是皖西北一处最普通的平原。当年鬼子的先遣队来这边试探过,三三两两的鬼子和狼狗迈过沟坡,这情景被我时年幼小的母亲看在眼里,她滚落在村头野沟里不敢出气。鬼子还没来得及干什么,侵略的大潮就退去了。解放战争时期,刘邓大军指挥部驻扎在沈子国南部,与汤恩伯部队隔河对峙。
沈子国的旧址有一个大土堆,叫“老古堆”。风和水一层层剥去黄土,抖落出一些零散的古钱币,周边的百姓觉得好玩,随手捡去。我启蒙时上过学的破旧的小校园里,就出现过。那时候,哪个小同学拿出一个给大家看,就会引来围观。本来古钱并不稀奇,我们缝制鸡毛毽子用的都是那种圆形带方孔的东西,我们知道是过去的没用的东西。可是引起围观的古钱不是这样的,它嵌着土屑,披着翠绿的锈迹,形状也不好,长不长,方不方,一点不实用。大家就散了。
可我却忘不了那东西,它让我和三千年前的时光牵了手,就恍若相隔数日的重逢。我也在老古堆边沿巡走过,就没见一枚。失使我常常发呆,神魂像跑了一样。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老古堆周边的居民不在意这故事,他们本来住的离这土堆有点距离,不过不远,扒旧屋建新房的时候没人舍得毁庄稼地,那高耸的土堆可就派上用场了。
其后两三年里头,土堆眼见得小了。孩子们不乐意,整个县城的人们都不乐意。
为什么呢?以前一到春天,城里的家家户户,近的步行、远的骑自行车,男女老少都来这里春游踏青。土堆大,顶子平坦,孩子们在上面可以跑起来,在这平野上它不算啥,但在我们眼里,是可以登高望远的地方呐。一开始县城里没啥楼房,我记得唯一的一座,是我们小学校大门外的小炮楼,孤零零的,也没谁上去过。在百货大楼盖起来之前,只有上老古堆可以看到更为广阔的原野,还有原野上匍匐的泉河。
我们小时候不识路,那如何找到郊外的大土堆呢?好办,只管向西走,放眼看到城西外头地平线上鹤立鸡群的那顶大树冠,就是老古堆所在了。那是一棵银杏树,恁大恁高恁粗,人称“千年银杏”,我这辈子第一次春游就是去那里,不知道是树粗还是人小,八九个孩子手牵手才把它抱过来。硕大的树冠下,凉丝丝的,几十口子村民在树荫下各干各的事,见惯不惊,任凭我们大呼小叫。
老树不像古钱那样埋在土里,人们世代看着它成长。传言它在西汉就有了,刘邦打仗路过,树根上还留着战马的蹄印子。马蹄印子的事毕竟玄乎,但老树的确值得敬重。就算它没有刘邦名气大,但是它一定比刘邦年岁长,还是比刘邦厉害。
从刘邦拴马的地点向南横穿一条路,就是老古堆。每次我们都经过古树去到那里,登高也好,俯冲也好,沿途摘些油菜花,在泉河边捉几条蝌蚪。回家没看到课文里念的“小蝌蚪变青蛙”,却把死蝌蚪倒到后园子里去。
村民取土到后来自动叫停,不是为了顺遂全县人民的意愿,而是事出有因。
在人们明白这事的时候,已经出了好几回事了。开始那一家人,取完土往回走,一走一瘸,到家不会动了,房子盖好后,他就卧在床上。又有一家人,房子没盖好,家里人疯了,神神叨叨乱跑。后来一家,房子盖好后,死了一口人......
事儿一多,憋出个聪明人,他掐算出来老古堆显灵了。
消息一出就传遍全县。人们为自己的肤浅和不敬懊悔不已。大家明白了,即使是正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也不能不敬天敬地敬鬼神,真正的主人不只是在眼下,而是世代更迭。
自此,城西的这块土地显得神圣了,政府为老古堆立了一个碑,很小。在2000年后,传说周文王的后人准备在这投资建立宗祠,那块土地就静默着等待重整容颜。若干年过去这事也没落实,不知道是投资太大,还是什么原因。
离老古堆和老树不多远是临泉县“老街”,那是解放前后城关镇政府所在地,光滑的石板路自然蜿蜒,矮小的店铺夹立两边,民国风格,老式的瓦檐黑青黑青的,矮墙镂窗,木制雕花的门扇,透出厚厚的生活味道。老街最后的几十年是老人聚居地,他们和街道一样从民国走来,在老街最后的时光里,光着上身披着条毛巾,佝偻着坐在路边,慢条斯理地喝粥打招呼。
老街显然太陈旧,城区棚户改造第一个就是她。老人们的子女最多的拿到一千多万拆迁款,名副其实拆二代。老街太老,拆迁的时候“噗噗”几阵扬尘,“欸乃”地叹息一声,倒了。
不远处的老树一半绿叶一半焦黑,原本属于这个村子的老树后来属于城里城外的众多香客,烟熏火燎中老树早就不那么出众了,树干只剩厚厚的扭曲的树皮,既不清翠也不伟岸。树下偌大一个砖池子,灰白的香灰厚实地铺着,溅得池子外边都是的。我站在树下,许许多多红绫子在树枝上荡着,烟味和红绫子勒着我,我觉得老树和我一样该快窒息了。
其后我就不去城西。我的孩子至今20多了,也没去过我小时候的乐园。
如今城西一片新面貌,老古堆周边建了公园,当然就是铺铺草皮种种观赏树,还有一座小白桥,就是那个土堆原封不动。老树换了设备,由方方的栅栏护着,立在铺满方砖的院子里,院门金黄的顶大红的柱,门外黑色石雕是武士持抢策马的样子,大概要收门票。老街建成了灰色的古风建筑,店铺稀稀落落,没啥可买,吃的用的都不如去老城热闹的地方找地摊。
这就是他们的新面貌。我以前觉得跟他们有割不断的联系,像是在自家取东西一样,亲切随意。现在,我们疏远了,新鲜的色彩没挡住它们在我心里蒙上尘土,一层又一层。以前,它们蒙在自然界的尘土里,现在,是蒙在我的心尘里了。
我找到了老古堆的考古资料,来补充我的话:
老古堆是临泉的一处著名的历史遗迹,说明了临泉地区人类居住之早,及此地区良好的人文自然环境。 老古堆位于临泉县城西1千米流鞍河南岸。相传聃(丹)季载受封于沈,死后埋葬于此。但据考古学家认定,这里是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出土有石斧、石锛、石箭头、石刀、陶方鼎、陶纺轮等,还有骨刀、骨针、骨箭头、骨鱼叉等,是原始社会的一个村落。老古堆原来很大,因处于流鞍河岸边,长期受到暴雨冲刷,加之农民深翻耕作,现在相当小了。已被国务院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