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时光总是:既快又慢。
八十年前的穷人家,时间像掉进泥潭里的脚,没一点奔头儿。这时候多子女并不一定多福,起码孩子们小的时候,大家都享不到福。家里到第三个闺女——我母亲的时候,就决定饿死她,另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穷人,便把她抱走养活,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而那家的第四个闺女得以缓和被饿死的命运,但是第五个闺女再也没处扔,冬天双脚流脓满地乱爬,最后能活下来全靠天意。这样一比较下来,我母亲的命算是最好的了。
为什么说呢?
母亲的新爷爷是村里秀才,仁爱博学,将母亲视如己出。祖孙共处的那几年,母亲是长在他肩头的宝贝。他高大的肩膀托起小孙女的童年,还托起了她的心气。有一天,她的手指绕在爷爷的胡须上,在爷爷的轻叹中与之永别。直至今日,80年后的今日,那段记忆长长的、长长地,牵着我母亲的幸福。
为了我母亲,我也热爱这位不能见面的老人。
这一段时光太快了,匆匆忙忙的。但它浓浓的味道可以一直陪你到......终老。母亲就爱说起这段,这一段糖水一样的日子,冲下了噎人的观音土,抚平了奔命的印痕,使人忘记无尽的生活的羞辱。
我又一次觉得万幸。幸好有这段,在母亲渐渐迟钝的印象中占据上风,刹那的幸福成为永恒。她选择逗留在那时候,寻找着来时的路。
那时候的小儿,今天一晃80多岁高龄。她天天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周围即便在热闹地说话,她还是跌落在自己的思维里,别人喊她,她就恍恍忽忽挣脱回来,胡乱应答,不知所云。
近来,我开始担忧她的年龄,担忧不是担忧她的寿命还有多久,我是担忧等到我女儿的婚礼,她是不是连人都认不得了。如果这样,后人的快乐母亲就再也不能分享了。
一直以来,我们在自己的工作和生活里穿梭,一晃一年,浑然不觉母亲只剩去路、无有归途了。母亲的居室里不断鸡鱼肉蛋,我想比小时候吃的苦树皮、干窝头可不知要好到哪里去。母亲吃着却不见甚多喜色,是味觉退化了,是见惯不惊了,还是肚饥方知好下饭啊?
我看都不是,而是那时候有她的新家。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那种超越血缘的爱是有多大的力量啊,足以抹去母亲童年里的所有苦难!在那个似“冰天雪地”的时代,善良平衡了天地,弥补了心灵的饥渴。
为这,我要热爱哺育了我母亲这一代人的人们。
善大于孝啊!对母亲,我们所做的那些实在让人羞于一提。让母亲老去吧,愿她只保留幼年的那一点回忆。毕竟看到儿女的幸事,只让她感到一个母亲尽责的欣喜。而她此生最留恋的是纯粹的孩童般的喜悦。
愿母亲!愿她永远似儿时,只留爱的慢时光!